“皇帝现在为了体现自己宽仁、不追究的态度,很大可能会允准所请。至于将来世子袭爵的品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说现在,缮国公很会抓住时机,这份本领不能不服。”林海原话。
是啊,缮国公这么多年蛰伏,依旧可以准确的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既然三庶人之事要彻底过去,缮国公府推出一个完全没有出仕,和三庶人丝毫无关的次子,直接递给皇帝一个完美的台阶:陛下,让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都过去了,重新开始。
至于石光珠,那是谁?谁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张目,而去打皇帝的脸?
朝廷上的老狐狸们都清楚,皇帝所谓的不再追究,就是“因为三庶人之事而死的臣子,也就是死了,不可能有追封或者从流放地召回来,你们死心吧。”假装这档子事完全不存在而已。
“那……他会怎么对待你?”贾琰问道:“缮国公会给你一份家业,分家将你分出去吗?”
石光珠笑了:“我倒希望这样,大家省心,免得见面总是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也心累。至于这桩婚事,若是三姑娘不嫌弃过不上公府的富贵日子、还可能陷入什么怪事,又或者觉得我脸上有疤,是个武夫……反正我是应下了。至于分家,他若是还要脸面,大概不会给公开分家的。不过,呵呵,当年的事情他都做了,随便吧,我也不是软柿子。”
贾琰点点头,安慰的拍拍对方的肩膀,也叹了口气。
而黛玉这边,她早就将石光珠本人和石家的情况说了,也对探春道:“缮国公已经上书为次子请封世子,孟圭兄很可能无法袭爵。”
探春也笑问道:“姑母为何想到为我做媒给石公子呢?姐姐不必说,我明白,若是石公子袭爵,哪怕遇上些许麻烦,我探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纵然这桩婚事于我是高攀,但是有这个同甘同苦的情分,我这个公夫人也会坐得稳;而若是石公子不能袭爵,冲着这个人的人品行事,我也能过自己的日子,主持中馈,自己说了算,不会仰人鼻息。就冲着这两条,足见姑母疼我。”
“那……三妹妹的意思是?”贾琰晚间问黛玉,他得知道个准话,才能请林家和楚王做媒,促成这桩婚事。
黛玉笑道:“三妹妹说,若是石公子不介怀她是庶出,那么她自然没理由拒绝。”贾琰长出一口气,得了,这事如今就算成了大半。到时候请岳父岳母做女媒,自己代楚王做男媒,想来会一切顺遂。就怕,缮国公那边从中作梗。
其实缮国公府什么都没干,皇帝真的批准了缮公所请,册立了他的次子,也就是光琥、光琳的父亲为世子。国公府最近都在忙着这件事,而对于石光珠的亲事,缮国公秉着“不要横生枝节”的态度,只是挥挥手,按照公府孙辈成婚该有的,都送到了石光珠自己的宅子里。
简直是一副“钱货两清”的态度。
贾琰与黛玉万万没想到,这边没有作梗,荣国府居然出幺蛾子了。这个幺蛾子不是别人,正是贾政贾存周。政老因为自己妻子王氏和侄媳妇琏二奶奶的事情,最近与难得老实的大哥贾赦一起整顿家政,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人闲下来,又有心情关怀一下儿女。
正赶上贾敏与母亲史太君提到要为探春做媒,男方是缮公府上已经别府令居的石光珠,老太太倒是答应了,政二老爷却不高兴了……
“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老太太简直拿二儿子没办法:“正好借着探儿这桩事,操办一场,也能去去晦气。”
贾政就道:“且不说三丫头还小,上头还有迎丫头这个姐姐,就说那个石光珠,岂能为良配?那孩子比伯衡年纪还大呢,若真是个好的,为何迟迟不成婚!”
老太太简直要被二儿子给气笑:“缮公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又封了世孙要袭爵,这桩婚事能落在探儿头上?”
“那……那也不能选他。”贾政怄气:“我都知道,那小子如今在楚王府上做司马,乃是行伍出身,略有战功罢了。不是读书人,不能要!母亲,咱们家的孩子选婿,还是要选诗书传家的后裔啊。”
老太太声音冷下来:“梁驸马家的儿子倒是诗书名裔,又是公主所出,帝室贵胄。你倒是为探儿选这样的女婿啊,便是加上你妹妹、妹夫的面子,你就能做到?若是为探儿找个穷读书人,倒不是说这样的孩子不好,可是家里没个家底,没个有阅历懂事理的长辈,你敢嫁女儿吗?”说的贾政哑口无言,老太太一叹,她这个儿子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其实贾政就是觉得自己多年来,将儿女尽交给王氏照管,也就是儿子能多得些关注,这还只是说的读书。可如今凤姐儿借用贾琏名帖包揽诉讼的事情一出,他这才恍然发现,这样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我不能只做严父,还得做个慈父,多关注他们一二,别让孩子心性都歪了。
而出乎意料,在内宅长大的探春完全是爽利干脆,既不像赵姨娘、也不像王夫人,倒是有几分祖母的影子。慈父情怀涌动的政二老爷,就是想给女儿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婿,就比如寒门书生吧,他妹夫林海的师侄,许榜眼许正行那样的就成!
若是贾敏现在对着她二哥,必定要一声长叹:二哥你还是做梦去罢。
贾政的反抗是无效的,政老爷在被母亲泼了一盆冷水之后,自己就把幺蛾子掐死了,这桩婚事提上了日程。
第51章
订婚之后也不能马上成婚, 再者世道说是以男子为尊,可人家姑娘也不是白菜,随你买卖。探春上面毕竟还有一个亲哥哥、一个亲堂姐没着落,说来也是正巧, 楚王司徒阔被皇帝派了差事,石光珠同贾琰都得跟着去。
这个空档, 正好给探春收拾嫁妆, 以及准备贤德妃省亲。是的,虽然荣府出了那档子事,但是端平皇帝表示,归省乃是自己对后宫的体恤, 此事不会受到影响。
对于荣国府来说,先筹备皇妃省亲才是第一件要紧事,探春的婚事, 因为未婚夫出京办差的缘故正好往后推。赵姨娘很有些话说,探春听得烦了,只问了一句:“姨娘这话, 敢不敢和老太太、老爷太太说去?”
顶的赵姨娘的闲话都憋了回去,探春叹息:“好歹我嫁了出去,环儿也长大了,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您做什么现在就要跳出来?被太太当面打脸很舒服么。”
赵姨娘是个窝里横, 她也就训训贾环、趁着探春学管家的时候挤兑挤兑女儿, 王夫人、王熙凤打个喷嚏能把她吓成鸡崽子。探春太知道她这个色内厉荏、外强中干的性子, 趁着自己还没嫁人,劝她可老实一点吧。
太太是被禁足不假,可王子腾在一天,王家姑侄两个迟早要解除禁足。到时候,给赵姨娘拉清单算后账,探春出嫁,还指望贾环那个只会背后做点小动作的帮她?
探春说的条理清晰明白,虽然赵姨娘有些时候犯浑,但是这会倒也明白,三姑娘说的是正理。
看着赵姨娘似有所悟,探春又道:“还有环儿,姨娘也说说他,叫他好好读书。老爷喜欢上进的孩子,便是读不出来,有这个态度就是好的。他又是个哥儿,难道日后也和姨娘过一样的日子么?现在老爷又特别看重膝下的孩子们,环儿一天天大了,太太能管着他的地方越来越少,好生叫他在老爷膝下承欢、做个孝顺儿子,日后不会亏了他的。”
这话几乎是将家里这些事情说透了,哪怕是亲生母女,探春能同赵姨娘说的只有这些。她能领会多少,那就不是三姑娘能管的了的,不过看情况,赵姨娘还是摸到了些许关窍。
前头说皇帝派楚王出京办差,正是让他奉旨观风……不是当年他初初封王的时候,那个走马观花的观风。而是在贾化的案子之后,皇帝关心吏治,令司徒阔带领属官,观风江南,务要彻查江南的吏治风气究竟如何。
皇帝给了楚王紧要时刻先斩后奏的权力,他这个观风使,便如同钦差大臣一样。如此一来除了三法司派员随同楚王下江南以外,作为楚王府司马的石光珠要随同护卫,而贾琰作为王府长史之下的文官头一号当然也要陪同。
“好在是去南边,再熟不过的,倒还让人放心些。”黛玉亲自为贾琰收拾出门要送的东西,贾琰看着她笑着让自己放心的样子,干脆将她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搂住了媳妇。
“……看见你这样,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去了。”贾琰的脑袋蹭在黛玉肩上:“就在家陪着媳妇多好。”
黛玉噗嗤一笑:“说的好像你真的不想去似的,”她摸着贾琰的发髻,俩人干脆倒在一块,“日后若是有了孩子,难道还叫他知道,爹爹是个宁可配媳妇都不去公干的人么?”
贾琰猛地抬头,眼睛里都是惊喜:“有孩子了吗?”他声音中的喜悦溢于言表,脸上的笑容如同过年的孩子,可是黛玉摇摇头只道:你想哪去了?
“哦,”贾琰情绪低落下来,却又担心黛玉多想:“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有孩子也没什么,不是,肯定会有的,我就是说……”他突然说话糊涂乱七八糟,黛玉一笑:咱们当然会有孩子,别急呀。
贾琰赶紧点头:对对对,不着急、咱们不着急,那个一定要心情疏朗才好,嗯。
让他这么一搅合,原本没想过孩子问题的黛玉心里沉重起来,说起来他们成婚三个月了,一直在一起,怎么就没有半点消息呢……想想林家、再想想贾琰,饶是林黛玉也难免有些郁闷。不过现在她还没有全然对此事耿耿于怀,她还是忙着将要出门的贾琰打点妥帖,好好将他送出门。
六月末,贾琰随楚王司徒阔出京,临走的时候告诉黛玉,她独个在家,不如住回林府,这样也更安全些。黛玉叫他不要多想,自好好跟着楚王办差就是了,早晚他们都得习惯**生活,也不能总是扔下半大不小的家没有主人吧。
黛玉独自在家的日子和从前无甚区别,安排好家事,若是无事就在家读书写字,或者去看望父母,偶尔也会在林府留宿。又或者闺中友人们有什么茶会、诗会,游园这样的活动找她,黛玉也会同梁宥、陆薇、司徒淑贞她们一道去。
咸阳郡主司徒淑贞近来也是一个人,楚王被派差事的那天,皇帝召见了孙女和孙女婿,还对孙应祥好生考教一番,颇为满意。因为他是从四品的金吾卫指挥佥事,却只是虚衔并无实职,皇帝想了想就让他随同楚王一道办差,若是办得好,等回京也给他一个实职。
这也是弥补孙女的意思,毕竟咸阳不同旁人,她是独生,皇帝既然对儿子都宽大了,对孙女更不能小气。那么最好的办法,除了正经的给封号、正名之外,就要抬举她的郡马,好让咸阳也更体面,再说孙应祥的父亲孙高,原本也是简在帝心的臣子。
因此,她们几个成婚,或者即将成婚的,因为丈夫的缘故,走的也愈发近了。
虽说她们都是成婚的,或者是即将成婚的,但是年纪也都在二十岁上下,年龄也不算很大,年轻人还是有几分意气的。往日在外走动,碰上明白事理的人那自然好,若是碰上那不讲道理、又颇有身份的人,也难免起冲突。
“定城侯府在京中也颇有名声,府中姑娘,便是如此肆无忌惮的?”一向懒得动气的黛玉,这下子也坐不住了,定城侯刘家,真是好样的!
初夏的京中名寺,幽静之地,却偏偏要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第52章
初夏时分, 能在京中古刹游览一番,吃上一顿斋饭,倒也别有意趣。
贾琰他们离京半个多月之后,咸阳郡主牵头, 带着未来的妯娌梁宥和友人黛玉,又拉上了表哥梁实的妻子—礼部尚书陆泰清的小女儿陆微, 以及陆家孙女陆真真一起来到京中清净寺。几人多日未聚, 这一天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游玩一番,若是觉得好,就在清净寺山下的庄子里住上一夜。
正巧护送她们前来的梁实、梁寂,孙钊三人也打算在清净寺好好转上一圈, 倒是一拍即合。
“这清净寺的名字取得真是好。”咸阳郡主笑道:“可惜我才疏学浅,说不出究竟好在哪里。阿宥同佑年、陆家姐姐、侄女可有些心得?”当初黛玉出嫁之前,林海为她取字, 写了好些个美字,最后贾琰表示:佑年极好。
大家各抒己见,咸阳郡主只是觉得这名字清净二字极好, 若是变成清静,虽说也不错,却落了下层;陆微觉得这二字别有含义,以清取净, 正合着《俱舍论》中:远离一切恶行烦恼垢故, 名为清净。;梁宥却认为这是佛道合流的象征, 都意味着从外而内的提醒信众勿忘“清净”。
轮到黛玉的时候, 她只是笑道大家都有道理。以她的浅见,不管是经书、还是提醒信众清净,最后所求不过是“障尽解脱、障尽解脱”,最后得到一心。
众人都道有理,黛玉却说:“我不过是少时听父亲讲过一二,若是真的听解佛法,还是要听这清净寺晦明禅师主持的辩经。”
陆真真依着黛玉:“林姑姑听过辩经吗?”
“唔,我母亲带我来过,听过一次,颇有目眩神迷之感。但家父终究是儒门弟子,从来对僧道一流只是敬而远之。”黛玉抚着刚满六岁的陆真真,对众人笑道:“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父亲曾言,若是到了他的那一日,绝不许僧道入门,免得他气得活过来,如此岂能瞑目?”
几人大笑,连同旁边服侍的嬷嬷侍女都忍不住弯起嘴角掩饰笑容,陆真真孩子气的说道:“祖父也是这样的,捋着胡子对我们说,我等岂能惑于僧道之流!”
一路说笑不断,直到离开碑林到了吃斋饭之所,她们这才噤声,用过斋饭前往讲经之所。事情就发生在前往讲经所的路上,陆真真在嬷嬷丫鬟的护持下跟着姑姑们一路往讲经之所走,可她到底年幼,这里又只有亲友,她就高兴地提着裙角去追一只美丽的蝴蝶。
然后就同一个女孩子撞在了一起,其实不怪陆真真,黛玉在后头看的清楚,陆真真只是跳了两步,那个女孩子却是从草丛里冲出来直直地撞在陆真真身上。几个大人跟在后头,原想着两个小孩子,互相道个歉也就罢了,却是没想到,那撞人的孩子抬手就推了陆真真一把,随机扬手就一耳光。
所幸陆真真身边的丫鬟得力,赶紧将姑娘同那个孩子隔开,这巴掌才算没打到陆真真脸上,那也给小姑娘吓了一跳。陆微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急匆匆走过来将侄女搂在怀里,连声问道:“真真,别害怕,告诉姑姑打着你没有?”
陆真真摇摇头,只是咬着嘴唇看着那个女孩子,陆微呵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