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这同年啊,呵,真是应了一句话:同行是冤家。”
“合得来就好生相处,实在处不来,也不能委屈自己。”黛玉笑道:“那个陈璂,是不是娶了定城侯孙小姐的那个陈白楼?若是他,当日定城侯府撺掇淑妃发难,后来我听说陪嫁给刘氏,到了陈家的田家叔婶,他们死了。”
“死了?”贾琰奇道:“怎么死的,陛下刚处理,难道他就敢杀人灭口!”
黛玉摇头:“陛下处置刘家,训斥淑妃两个月之后,咸阳郡主告诉我的,说是陈白楼带着家人去京郊,没想到惊了马。就有一辆马车从山坡上冲上去掉下来,车里的人当时就被压死了。”
“哦……”贾琰扯扯嘴角,没想到,同年里还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够狠、也够干脆利落。
黛玉拍拍手,将最后一个果脯塞进了贾琰嘴里,正打算叫人进来,雪雁在外头通报道:荣国府方向看见烟花了!
他们俩也是好奇,披着衣服站到窗口瞧了一眼,黛玉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亥时了。“才看见烟火,怕是戌时才到荣府吧,唉,筹备那么久,怕也只是待上几个时辰。还真是幸亏薛家那件事捅出来,又牵连上了琏二哥、二嫂子,否则那省亲别院,不知道要奢侈豪富到什么地步。”
所以说有得必有失,贾琰揽着她的腰,咱们也该休息了。两个人返回床上准备休息,大丫鬟拿来了宁神茶给两个人喝下,又检查了炭火暖炉,这才放下帘子退出去。室内一片寂静,室外只能看到宁荣街那边的烟花在飞起落下,最后还是回归于黑暗。
这一趟省亲,虽然比原来预想的简单不少,可是凤姐里里外外还是劳累着了。黛玉见过了老太太,去探望她的时候也是一惊,什么时候见她如此憔悴,凤姐只是握着黛玉的手不肯说话,默默垂泪一会又让平儿将黛玉送到姑娘们那边。
“风姐姐到底是怎么了?”黛玉还是如当日在这边的旧时称呼:“事情过去了,她自己也要宽心,她还有大姐儿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平儿一脸难色,只说黛玉说的对,一定劝二奶奶云云。黛玉看出来她也有难言之隐,可是这种家事,凤姐不说,她更不能问。哪怕是冲着亲戚情分都不能问,盘根问底只是让对方下不来台,黛玉绝不会做这种事。
目送林姑娘带着丫鬟离开,平儿叹口气,她家二奶奶其实不是病。自从她们二爷挨了杖责,又被罚俸,弄得阖府颜面扫地之后,她一直就不大好,而这段时间她又为着“戴罪立功”里里外外的忙活娘娘省亲的事情。今儿起不来身,也不只是旧疾与劳累过度,说起来还和林姑娘有关系……
第62章
省亲之前, 女眷们都在老太太荣庆堂上房,史太君就提到贾敏小有不适不能前来,黛玉同她女婿孝顺要侍疾。众人就随着老太君夸姑太太有福气,林姑娘孝顺, 选的女婿也好。
这本没什么,可是听在二太太耳朵里, 就有些心里不舒坦, 这是她女儿的省亲盛世,怎么没口的夸起林家人了。王氏到底是名门出身,虽然不通文墨,大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她也没说别的,趁着众人夸林家间隙的时候,就道:“凤哥儿, 你去瞧瞧外头布置怎么样了,再打发人问问老爷们,娘娘起驾没有?”
谁都不是傻子, 听见这话也都略安静一下,到底是娘娘的生母嘛。老太太倒是无可无不可,可是邢夫人不乐意了,你撺掇我们大房媳妇, 搞得长房没脸, 现在还敢摆出娘娘生母的架子?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说得对, 我还听老爷提起, 咱们外甥女都是五品诰命了。外甥女才多大年纪,就是这个地步,将来说不得有一品诰命可以做呢!”满堂大笑,荣庆堂里充斥着欢快的气氛,不高兴的大概只有二太太王氏这位年过半百的五品诰命一个。
二太太不高兴,自然要人陪着,这个差事就得落在侄媳妇、亲侄女王熙凤的头上。按照大吴朝的惯例,皇妃父亲的品级会升一到二级,而女眷诰命自然也水涨船高。可是因为那件事,贾政与王夫人的品级如同被黄泥糊上的城墙砖,坚固的一动不动。
找来王熙凤,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找个出气筒。在二太太看来,当时她一时激动,若是王熙凤懂事,她就该劝阻一二。结果这也是个人大心大的主儿,弄成这样,她看着侄女道:“瞧瞧你,要不是……如今阖府正该得沐天恩,品级升个一二级。可如今,哼,五品诰命有什么好说的。”
凤姐儿这才知道二太太为何心气不顺的样子,可是没等她说两句讨巧话,她的好姑妈就道:“你也是,好生同琏儿过日子,也得有个儿子。别总琢磨邪门歪道的事情了,赶紧的,将来大姐儿有个依靠,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
这话就正杵在凤姐儿心上,生不生儿子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再说贾琏和她怄气,就睡在外书房等闲连照面都不和她打。可这话她哪里敢说,只能自己忍着罢了。对丈夫无能为力,对姑妈只能听人冷言冷语的挤兑,这就病了。
平儿叹口气,卷起帘子回房了,能怪谁呢。好坏,这个后果,也只能让她们二奶奶扛着了。
探春正在同迎春下棋,宝玉也在旁边看她们对弈,黛玉一来,迎春规规矩矩地道喜。而探春就笑道:“宜人来了,给宜人姐姐请安了。”看得出探春心情很好,黛玉也回礼调笑道:“可恭喜咱们三姑娘,姑爷也是正经五品官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宝玉也替姐妹们高兴,何况她们丈夫他都是知道的,也并不是那种矫饰虚伪之徒。宝玉道:“可惜了,这几日忙着省亲大事,家中上下累得不成,否则也该好好为三妹妹,林妹妹贺一贺的。”黛玉没说话,探春连忙摆手。
迎春也道:“宝玉,可千万不要,三妹将来日子只有过得好的,可是越这样,越不能太张扬。”探春点点头,看着宝玉。宝玉其实也明白她们的意思,最后不过一声低叹,就当自己没说过罢了。
家中如今的情况,宝玉心中也不是并无所感,可是短了谁的也少不了他的。家中有老爷、哥哥,又有老太太、太太,嫂子们,他一个半大不大的,在长辈们眼里还是小孩子的人能做什么。唯有得自在时且自在,将来不得自在的时候,吃糠咽菜也要过、流离失所也要过……
“二表哥?”黛玉急道:“你怎么落泪了呢!”好端端正说着话,贾宝玉说哭就哭了,给迎探二女也吓了一跳。
宝玉赶紧擦擦脸:“没事没事,迷眼睛了,我没事。”就听外头有个女声传来:“二爷可叫我好找,琰大爷同老爷在书房,老爷叫二爷过去呢!”来的正是袭人,她大惊小怪的又道:“二爷眼睛怎么红了!这可怎么得了?”
“我说了没事!”宝玉有些不耐烦,“姐妹们说话,我去见老爷同琰哥。”探春与黛玉微微欠身,迎春也挥手叫他好生整齐的去二老爷那边。
迎春看着他们远去,四周又没有外人,只有她们姐妹私房话,她就突然说道:“宝玉身边那个袭人……”
黛玉只管静听,探春却眼睛一亮:“二姐姐怎么看?”
迎春摇摇头:“说不好,总觉得有些……”太有存在感了,好像不想显出自己,却又将宝玉把持的严严实实的。
“如何?我就说二姐姐下棋如此好,必然是胸中自有沟壑之人!”探春抚掌大笑,“可见我说的在没错了,二姐姐说的全对。其实很不妥当,可她是太太给宝玉的人,我等又是要出嫁的女孩子,二哥哥自己想不到,咱们更不能说。”
黛玉原本只当没听见,此刻却突然问道:“二哥哥的婚事,还没个说法么?纵然男子不怕等,可他也实在不小了。”
探春摇摇头:“近来薛家姨妈常来见太太,说不得,嗐。反正我现在就等着出去,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对着两个姐姐,我也不怕羞,这里头的事情,真个是烦,更要紧的,根本没有咱们说话的余地。”
是啊,迎春也喃喃自语,她也烦。前几天邢夫人还叫她过去,说□□不像□□,倒像是抱怨似的说了一番话:要说你老爷才是将军呢,咱们这大房爵位更高,品级更高。你那死去的姨娘还能将赵姨娘比下去,结果呢,如今三丫头倒是先有了人家。
说了一大通,迎春只好说不是自己该听的,这才逃出生天。如今,她的心情也和探春一样,希望姑母给她找个人,讲道理就成了。等她嫁出去,这家里什么长房、二房,什么你好他不好,她也不要管,更不想听见了!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都说女孩子在娘家能活的松快些,可是对迎春、探春来说,早些嫁了,倒也少糟心。黛玉无奈,只好劝她们都会好起来的,又笑说石光珠本想送些东西给长辈和三姑娘,但是担心失礼最后也没送。探春脸色发红,可还是大大方方的给了黛玉几条络子,和有一个荷包。
荷包是宝蓝色的,一看就是男人用的东西,她笑言:络子送给姐姐,这个倒请族兄帮忙交给他,就当我谢过他的心意。
黛玉笑着应了,三个人拉着手又去看正在书房画画的惜春,四个人最后跑去了老太太跟前一道吃了午饭。又赶巧史家将史湘云送过来,热热闹闹的,很是玩了一场。
孙辈都在跟前,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可是这份欢快却被一个突然的消息打碎了。前面有人报信:老爷在打宝二爷!二太太已经过去了。
众人大惊,黛玉的担心又多一重,贾琰还在书房呢!他夹在中间可怎么办?再说怎么好端端突然就打起来了……
也多亏了贾琰在场,他是楚王府的参军、正经的从五品官、前科探花,忠顺王府的长史在他面前也讨不着好。论爵位两府相当,楚王府还是叔叔辈;论科场,贾琰名次靠前,他客气对待忠顺王府,那长史也只好接着,一脸笑容互相见礼。
这位忠顺王府长史之所以来荣府气势汹汹、兴师问罪,也不过是想着柿子挑软的捏。谁让他家王爷的意思就是:谁让荣府是贾代善的后人,就去他家问,问不出来,也要让贾家人把琪官给他找回来!
可是,万没想到贾参军正在荣府做客啊,这位长史苦着脸,他也不是御史中丞检校长史有那么大的面子。虽然贾琰表示自己只是围观而已,但长史到底有所顾忌,倒也没有架桥拨火,只问:琪官哪去了?
贾琰在旁给宝玉使眼色,要么就招了,要么咬死说自己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还有他这个族兄维持。可是宝玉这小子,被他父亲脸色吓得先是说不认得,长史气得直乐:那汗巾子还在公子腰间,这么大个的证据,你还说不知道?
被人问的愣在当场,又听见贾政厉声呵斥,宝玉一怕,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
其实让贾琰公平的说,这完全证明不了那个什么琪官与宝玉有什么超友谊关系,只能说他和戏子有联系,仅此而已。可这也算不得罪过,如今京中公子无事唱两句的,上台扮演的不在少数,甚至勋贵官员,也有将此当成风流事的,那忠顺王府只是找事儿罢了。
然而贾政不这么想,他正恨宝玉读书不好生读,还敢和王府戏子走的近,偏偏他亲自送长史出门,就遇上了幼子贾环。贾琰原是让宝玉打发人去后面,请老太太出面,免得吃亏。也没等打发合适的人,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孩子同贾政一起进门,就说宝玉□□母婢!
贾琰听的目瞪口呆,就贾宝玉这个形容胆子,到底是他逼/奸人家,还是别人逼/奸他?还有这个贾环怎么回事,一个没了国公爵位的国公府,你们兄弟居然搞得和朝堂上燕、齐、楚、宁四王争锋那么复杂!
第63章
他还在愣神的功夫, 贾环自跑了,而贾政已经令人拿来刑凳板子,将宝玉拉倒在上头,开打!
贾琰这才赶紧上去将人拉开, 那边王夫人已经带着人过来了,没等老太太过来的时候, 贾宝玉已经被送回房了。贾琰对气的满头是汗, 手直哆嗦的贾政道:“老世翁何必如此呢,那长史眼见着是夸大其词。至于所谓逼奸母婢,宝兄弟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晚辈是敢保的。”
若是他那些清客来替宝玉背书, 贾政有一万句话等着他们,可是贾琰来劝,贾政倒是一点点冷静下来。贾琰又道:“如今正是残冬初春, 若是惊动了老太太岂非不妙,宝兄弟虽然与戏子认识,世翁要教训也不必大动肝火。何况……”
贾政道:“贤侄有话尽管说。”
“何况, 若今日荣公尚在,纵然那忠顺王,可敢来找茬么?一个戏子,什么值钱玩意, 他可敢惊动国公府?忠顺王自己立身也未必就有多正!”贾琰这个问题让贾政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痛苦道:“都是我等玷辱祖宗啊!”
贾政当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就是听懂了才刺心, 如古代先贤,如金日磾杀子、如李世绩教孙,都是教导子弟不能冒犯皇威。到了他这一代,不过是儿子认识了亲王的戏子,略说过两句话、换了个礼物,就要喊打喊杀的给人家看……
丢人呐。
“也是难为二舅舅了,”黛玉对母亲贾敏道:“要管、要做出个样子给人看,可这事,我就不信只有二表哥与那琪官认识。再说宝玉那个性子,自己行动且不自由,他还能帮别人?”
他们夫妻俩离开荣府,就直接回了林家,正赶上林海归家,一道用饭。贾敏还没说话,林海却道:“忠顺王过分了,他对荣府有心结,不过听说了什么借题发挥而已。”
贾敏叹道:“若是家里男人中用,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这真是,呵,前脚送走了省亲皇妃,后脚宗室亲王就来找茬,活生生的将脸面踩在脚底。”
看她这样喟叹,贾琰也没敢说贾环告状的事情,说了也不过让岳母大人白生一场气。这事最后只有黛玉知道,贾琰看着她皱着眉,赶紧凑过去:“你看,你问我才说的,何必生气呢。”
“也不是生气,就是……”黛玉摇头:“突然想到他们兄弟这样,就和风姐姐严防死守,不准琏二哥纳妾,但她能防的了一百个小妾又如何?一件事情行差踏错,阖家都要战战兢兢,生死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情,而且勋贵人家真的倒了怕是无人喊冤;环哥儿也是,真的将二表哥打下去又如何?不过是忠顺王府换个人找茬,二舅舅换个人骂罢了。”
这所谓的家族内斗,连分赃都算不上,就是老鼠那么大点的眼界,盯着那些东西。乌眼鸡似的却全然忘记了“君子以厚德载物”,抢到了又如何?能守得住吗?而光想要好东西,却不想怎么守住,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