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暗暗为舞笙捏了一把汗,舞笙说谁不好,偏偏说的是李墨兮的心上人。真是个傻丫头。
“你可知你到底说了些什么?”终于,李墨兮沉声问,原本气氛凝结的书房内气氛愈发凝结。窗外风拂过,芭蕉的叶子探入一角,翠绿的仿佛绿到人心里,绿到人心处却又是化不开的结。
舞笙身子轻轻发颤,眼里还有泪,慌忙点头:“奴婢本不愿说,可奴婢不愿王妃这么冤枉,身子还没好就得上路,竹凊姐姐身子也不好,两人路上也没个照应……奴婢确实亲眼所见裛琖姑娘把那奇花酒给了舞月姐姐,让舞月姐姐偷偷调换,还说……还说若是被查到,就让姐姐说是王妃指使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半句谎言,请王爷明察,若是奴婢有半个字假话,奴婢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只求王爷还王妃一个公道!”
这古人一定是相当迷信的,而舞笙竟发下这样恶毒的誓言,虽然电视上听得多了,銮铃还是不由得心惊。她蹙眉道:“舞笙,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王妃认为这是闲事?”李墨兮冷冷低斥,脸色纵然竭力平静,眼角还是在突突跳动,整个书房里一时满是李墨兮压抑情绪的气息,沉沉压迫着。
李墨兮又问:“那舞月得了什么好处,要替……萧裛琖做这些?”
“舞月姐姐暗暗喜欢上了萧公子,萧姑娘允诺舞月姐姐会把她送到萧府,所以……”舞笙看清李墨兮怒火沉冷的脸色,似是一鼓作气把话说完此时才知道害怕了似的,深深埋了头。
萧悟……为情……
銮铃知道舞月是个不甘做丫头的,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李墨兮冷哼一声:“那舞月是傻了么,王妃才是萧悟的正经妹妹,怎么不求王妃反而信旁人的话!”
李墨兮话中之意,自然是指萧悟和銮铃同父同母,而萧悟和萧裛琖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亲疏之间,自然是銮铃和萧悟更亲些,尤其是萧悟是万里挑一地疼銮铃。但他气愤之下,却也没想到舞月舞笙不过是外人,哪里有他知道的那么多?
舞笙被李墨兮斥的哆嗦了一下,她忙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西域金瓶,双手捧起,战战兢兢道:“舞月姐姐说,说……王妃没心眼没前途……还说王妃不喜欢她,所,所以……这个金瓶才是王妃的,里面是王妃的‘晶莹膏’,舞月姐姐说我老实,比较容易得手,所以……这金瓶是我从王妃那里偷来的,舞月姐姐房里那个金瓶不是王妃的,是萧姑娘给的,说,说,正好可以……”
如果舞笙前面那些话口说无凭,那这“晶莹膏”就是证据了,李墨兮命风飐取出另外一只金瓶,果然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内容不同。舞笙还在那里战战兢兢说着话,李墨兮看着那两只金瓶,神思却飘远了,裛琖,萧裛琖……
那样温柔的笑,那样无辜的眼神,轻而易举就让他信服了……从没有往她身上怀疑过半分。
“舞月做这些事,怎么会让你知道?”李墨兮寒声问。
舞笙被触到心事一般,“哇”地哭出声:“奴婢自幼和舞月姐姐一起长大,一起为奴为婢,奴婢从来对她言听计从,胆子又小,所以她对奴婢无半分戒心……奴婢本不想背叛舞月姐姐,可奴婢也不愿王妃如此冤枉,这事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去偷王妃的金瓶,不该帮着舞月姐姐……求王爷开恩,放过舞月姐姐,奴婢愿一人承担全部责罚……”
这事并不是谁一人能承担,重点也不是舞月或者舞笙,銮铃悄然看向李墨兮,看见李墨兮深埋着的悲伤深埋着翻滚,还有不可名状的绝望。
从来能让李墨兮真正伤心的就不是其他任何人,能让他伤心的只有他在乎的那个人,而此刻,他在乎的这个人,深深伤害了他,那个人才是这件事的重点。
“你这些话本王会定会彻查,若有半句假话,你也不必留在这世上了。”李墨兮寒声说着,看向风飐:“你把她带下去,真相出来之前,本王不想听到一个字的闲话。”
终究,李墨兮还是维护萧裛琖。在爱情面前,人都是傻子,原来堂堂的都夏王也不例外。銮铃轻笑,却又悲凉。她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为一个男人自杀,却不代表她可以豁达到不为一个男人的伤心而伤心,谁让她在乎的正是这个人。
可她为何要在乎他呢?他分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你也先回疏影殿,若本王冤枉了你,本王自会向你请罪。”
李墨兮说完,墨袍带起幽暗的光影,进了里间。窗外浓绿的芭蕉影,他凝神而立,寂静无声,明明是寂静的,却又仿佛巨大的浪涛在咆哮。銮铃知道他此刻心里的难过,被心爱的全然信任的人欺骗,还是一个这样骄傲自负的人,这样一个不轻易付出感情的人……
她想到李暖,然而李暖毕竟是过去式了。回疏影殿的路上,竹凊忽然问:“小姐,你早猜到这些是大小姐做的么?”銮铃默然,半响才道:“我倒希望是我做的。”
这样他就不会伤心了……原本她离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最好的结局。
“那小姐一定也知道是大小姐教唆纤夫人来闹事的。”竹凊见銮铃如此平静,心中已明白了,她又不明白:“为何小姐明明知道大小姐不是好人,还要帮着大小姐?”
“不过还是因为他喜欢。”銮铃自嘲一句,情到深处人孤独,虽然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李墨兮就这样深入她心扉了,就好像从相遇那一刻起,又好像他本来就在她心中一样……疏影殿内几家欢乐几家愁,云心雨心兀自伤心抹泪,萧裛琖已和琴画琴书坐在廊下抚琴。
瞧见銮铃,萧裛琖指下一顿,玉容先是惊诧,下一刻已换做惊喜,她放下琴,起身迎上来:“铃儿!”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萧裛琖这一招以柔克刚,抓住了时机,也抓住了李墨兮的心理,自然是完美无暇,于銮铃就是咎由自取百口莫辩。却也多此一举。原本李墨兮对她情根深种,她不用再耍手段的。尤其是现在,銮铃看着这样一张温柔无辜的脸,真是不知该怜惜还是憎恶,她倦倦一笑:“身子忽然不舒服,就想着改日再走……姐姐自去忙吧。”
萧裛琖见銮铃神情疏懒,便也不多言,只含笑命人去请大夫。銮铃瞥见她神情转换间的得体自然,终于相信那些后宫争斗的电视剧并非纯属虚构……萧裛琖本是那样绝色的一个妙人儿!
转眼过了两日,李墨兮那边还没动静,竹凊不耐烦了,见銮铃歪在榻上心平气和的,不由着急道:“小姐,你说王爷到底怎么想的?”銮铃随手翻着琴谱,漫漫道:“他还能怎么想,不过是在考虑怎么面对姐姐罢了。”
“明明是——”竹凊气愤愤的话还没出口,銮铃翻书的手顿住,眼神定定看向窗外。
窗外天气好得很,碧空万里,乾坤朗朗。萧裛琖倚在廊下绣花,一副温婉柔美的样子。仿佛无害。萧裛琖这两日还是每天来陪她,笑容也仿佛没有不同。
“小姐,王爷来了。”琴画轻声提醒。萧裛琖猛然抬眸,看到李墨兮,笑容化开,温柔地叫了声:“墨兮。”
李墨兮本来望着她神情略微恍惚的,此刻看到她的笑容,又是一怔,随即也微微笑了。他惯常地,不做声地拿过萧裛琖手中的绣花绷子来看,轻道:“午后阳光厉害得很,你这样伤眼睛。”
“不碍事,铃儿说她要走了,赶着绣几块帕子给她。”萧裛琖暖暖道。李墨兮的手不可察觉地僵硬,他凝神看着那帕子上尚未绣好的金色铃铛,金色的一针一线,仿佛浓浓都是深情。
仿佛都是温柔无辜。
“怎么了?”察觉李墨兮的变化,萧裛琖轻问,“这两日都没过来,可是在忙什么?”
李墨兮轻抿一下唇角,把绣花绷子递给一旁的琴画,琴画识趣地退下了。他并不看殷殷望着他的萧裛琖,反是远远看着海棠树下那架秋千,直和萧裛琖默然相对站了半响,才出声道:“裛琖,我想了很久……你还是先回萧家,以后的事等我平静下来再说。”
原本天大的一件事在李墨兮的授意下就这么悄无声息结束。疏影殿的丫头们一无所知,还以为萧裛琖的离开是为了之后嫁进来——谁不知道萧裛琖现在已经是都夏王的人?谁看不出都夏王心里对这位萧姑娘的喜欢?
唯一奇怪的是原本莫名其妙被废的王妃又突然回来,好好地住在疏影殿中,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了。随萧裛琖一起离开的还有舞月舞笙,銮铃没有过问她们的去向,她默然旁观,知道李墨兮这样的人,虽然包庇了萧裛琖,却还是不能容忍……
这该是他的底限吧?
听说李墨兮这几天一下朝就窝在书房里不出来,阴晴变化异常激烈,风冽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都不能幸免。竹凊方才进来翻箱倒柜,说是风冽手臂被刺伤了,流了许多血,要找些药给他送过去。
看到竹凊那样紧张的神情,銮铃心里倒是一阵诧异,后来才隐约想到什么,不由也跟了过去。而风冽本已回到李墨兮身边,现在却被风飐拉回疏影殿他的小房子里。
“明知道王爷这几日心情不佳,你还不躲着点儿。”风飐皱眉数落,风冽不语,风飐又道:“王爷这剑要是再深些,你这条胳膊废了,以后还能拿剑么?不能拿剑,你还能留在王爷身边么?”
“我看王爷心里是太闷了。”风冽终于道。
风飐轻叹一声:“……你先在这里躲两天吧,省得在王爷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王爷和王妃之间的过往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你微薄之力说得清,这浑水你还是别趟了。”
“我说的是实话。”风冽皱眉道。
“实话又怎么样!王妃到底怎样王爷也比我们都清楚,你何苦来操这份心?”风飐熟络地为风冽涂伤口,忽而又盯着风冽:“莫非你收了王妃的好处?你向来不管这些闲事的?”
风冽避开风飐的注视,正要说话,却是看见门外的竹凊,还有竹凊身后的銮铃,即刻闭了嘴。风飐回头,斯文的脸上斯文而恭敬地笑了笑:“王妃,竹凊姑娘。”
竹凊并不知銮铃也跟了来,此刻才瞧见銮铃,讷讷道:“小姐,你也来了。”銮铃清淡地一笑:“听凊儿说你受伤了。”说着,拉起竹凊进了这小房间。风冽从椅子上站起,风飐接口道:“让王妃费心了,他没有大碍。”
“凊儿不是来送药的吗,怎么不说话?”銮铃不接话,反手把竹凊往前轻轻推了一步。竹凊颊上一红,勉强道:“这些药挺好用的,风护卫不妨试一试。”说着把药往风飐手里一塞,也不看风冽,径自向銮铃道:“小姐还有事么?”
銮铃抿唇一笑,淡淡打趣:“这药怎么个用法,你要不要介绍一下,我倒是没什么事。”
竹凊窘极,瞪了銮铃一眼,就溜身跑了出去,銮铃瞧着竹凊的背影,唇角一勾,漾起一抹原来如此的笑意。清艳而不媚俗。她随即又回身面向风飐风冽,微笑道:“你们好好休息,若有需要,不必客气。”
“有劳王妃费心。”风飐躬身施礼,銮铃不再多言,随着竹凊也步出了风冽的小房间。待得銮铃身影走远,风飐才看向风冽,扬眉道:“你不会是看上那个竹凊小姑娘了吧?”
风冽一怔,却并不否认。
书房外,诸葛青玉迟疑着要不要进去见李墨兮,听说李墨兮都拿剑刺伤了风冽,他此刻心里还着实有些忐忑,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李墨兮长辈,可李墨兮毕竟是他的主上。
他也算是看着李墨兮长大的,知道李墨兮这次是真的生气真的伤心了……头皮一硬,诸葛青玉推门进去,书房里静悄悄的,李墨兮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摆着一把琵琶,他正望着那琵琶出神。
那琵琶,诸葛青玉自然认得,还是十多年前一位故人的,那位故人对李墨兮自然意义非常,所以这琵琶一直是李墨兮心中至宝,后来遇到萧裛琖,萧裛琖琵琶技艺高超,李墨兮便想把这琵琶送给她。而现在,倒像是琵琶无主了。
“螺钿紫檀五弦琶!”诸葛青玉惊叹一声,算是告诉李墨兮他来了。李墨兮陡然回神:“先生请坐。”
“先生昨日去了庆王府,府内可好?”李墨兮问。
诸葛青玉忙道:“庆王爷病情安稳,气色好了不少。庆王妃身子心情都好,还嘱咐属下转告王爷,让王爷也照顾好自己。”
李墨兮手指慢慢抚在琵琶细弱的弦上,默不作声听着诸葛青玉把话说完。见李墨兮神情淡静,没有变化,诸葛青玉暗暗舒口气。却是李墨兮忽而抬眸直视诸葛青玉,淡声问:“先生没有把本王的事告诉那里吧?”
直觉李墨兮眼中锋芒太盛,诸葛青玉安稳避开,沉声道:“没有王爷的吩咐,属下自然不敢多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李墨兮慢慢又垂下眼,淡淡望着那琵琶,又道:“先生很早就知道这奇花酒是裛琖自己放的——在那天来向我复命之前就知道了。”
诸葛青玉原本就只是半坐在那紫檀椅上的身子一僵,些微冷意飘上,他心里玄虚,缓缓道:“属下也是偶然发现那丫头舞月和裛琖姑娘似是交情匪浅,才有些猜疑,其实并不知情。”
“所以你那天一再劝本王不要再查下去,就是怕本王知道了会大失所望。”李墨兮又道。诸葛青玉忙站起身,惶恐道:“王爷息怒,属下擅自做主,还请王爷责罚。”
“你是该罚!你让本王黑白不分,是非颠倒,险些酿成大错,你说本王该怎么罚你?”李墨兮眸光冷冽。诸葛青玉擦一把额上冷汗,垂首不语。
“本王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手不得碰书。”李墨兮眉色清冷,看也不看诸葛青玉,面无表情道:“你去吧。”
诸葛青玉视书如命,手不可一日无书,听到这样的责罚,身子一颤,登时满面愁容,心想还不若直接刺他一剑得了。却也不敢再请李墨兮开恩,只得唉声叹气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