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玄宗皇帝疼爱的子夜侯,和权倾朝野的萧家联姻,这一场豪门盛世的婚事,该惹得多少人眼红嫉妒,而这眼红嫉妒后,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銮铃听得暗暗心惊。而李墨兮的应对,却大失水准,他仿佛卸掉枷锁一样,决绝地把萧銮铃推开了,没有丝毫顾忌曾经的情意,更没有丝毫顾忌萧家权势对他带来的好处,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留恋。
而原本,他忍辱负重和萧銮铃结婚,也许,那一场风言风语便不会兴起,不会有后来的声势。然而他没有,以他的头脑,他不会考虑不到这样的后果,不会考虑不到或许是被人暗算了,可他还是决绝地不要萧銮铃,破釜沉舟一般。
——我不会娶你这种女人做妻子,你家世再大,就算是当今皇帝为你做主,我也不会娶你了。
銮铃反复咀嚼李墨兮抛下的这句话,心中陡然一亮,李墨兮纵然聪明无双,却始终抵不过他内心的骄傲。
因为骄傲,他不愿攀附萧家,因为骄傲,他不愿被萧銮铃玩弄,因为骄傲,他甘愿把所有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亲事推掉。因为骄傲。銮铃暗思,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萧銮铃吧?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权势,欲望,自尊,没有一个骄傲的人会喜欢这样一个不纯粹的女孩子,虽然,也许,这一切与这女孩儿本身并无关系。
假若那个可怜的萧銮铃性子差一些,也许,李墨兮早可以寻个由头把她推开,可偏偏萧銮铃又是个极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所以李墨兮和她在一起时,想把她推开又没有借口,内心一定十分痛苦纠结吧?
“王妃回到萧家的事,王爷和属下就都不知晓了,王爷知道王妃服毒的事,还是不久前听寿王爷说的。”风冽依然站在暗影里,慢慢把话说完。銮铃微笑道:“谢谢你。”
她忽而又仰头望着寂寂天宇,幽幽道:“我要是没有再爱上他就好了,这样,谁都不必为难。”
“王爷并未料到王妃会服毒自尽,听寿王爷说了之后,也心神不定了好一段日子。”风冽又道。
銮铃一笑,轻道:“他认定我给他下药,伤了他的自尊,也难怪他会这样恨我……我一再坏他的好事,也难怪他会这样恨我……你说是不是命里相克?”
“王妃信命?”
“你不信吗?”銮铃反问,终掩不住几分落寞:“要不是命运的安排,你说为什么会有我和他这样不投缘,没有缘分的人,总是被绑在一起,却总不能情投意合?”
“王妃既是信命,却认为这样是和王爷无缘么?若真是无缘,为何两年前的婚事推来推去,到底还是在两年后结成?属下以为,王爷和王妃是真正有缘的人。”
“真的吗?”銮铃被风冽这么一说,仿佛醍醐灌顶,暗沉的心里有了一丝亮光。她不由转身去看风冽,风冽仍是站在那里,让她看不清,他声音却柔和不少,仿佛有了一丝暖:“属下以为,王爷终究会发现王妃的好。”
“昨日看了王妃谱的那曲《笑傲江湖》,属下觉得很是好听,吹给王妃听吧?”风冽波澜平静说着,銮铃却隐约觉得他像是在微笑,风冽这样出尘的男子,笑一笑很难得吧?
而那《笑傲江湖》是她走之前送给他的,也算作他们相识一场的纪念物。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走成,不过,她又汗颜,那曲子怎么会是她谱的呢?如果把它带到唐朝,并且翻译到这些古人也能看懂的程度也算的话,那勉强算是她谱的吧?
风冽箫技高超,他这么几个音符甫一飘出,銮铃登时想起电视剧中那曲洋和刘正风琴箫合奏的绝版场景。心境霎时又开阔了,等风冽一曲结束,她迫不及待跳下秋千,兴高采烈道:“明日我们还去松风苑学琴吧?”
“松风苑学琴?”风冽语调微凝。
銮铃点头,兴冲冲说着:“这曲子原创是琴箫合奏,等我学会了琴,把这曲子练熟,就能和你的箫一起合奏,会更加好听!”銮铃说这话时,难得带上一丝兴奋和小女儿情态,一双眼眸在夜色里亮的,让风冽不经意想起曾经在温泉宫中见到的那个萧銮铃。
王爷都说王妃变了,其实也没变吧?
见风冽不说话,銮铃才察觉她自己热情过分了,她讪讪坐回秋千,闷闷道:“你不乐意?还是看不起我初学者的琴技?”
“若王妃执意,那风冽就僭越了。”
风冽话一出口,銮铃立即想起她的身份,想起她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古人。古人啊古人,这身份地位和现代人一样,都是十分看重的,所以风冽这样好的箫技配她贼烂的琴技,还是“僭越”了。
銮铃不说话,风冽也就沉默,却是夜色里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下意识抬头,就瞧见竹凊捧着一碗药缓缓走过来,銮铃不自禁垂头丧气,闷声道:“凊儿,你怎么不好好卧床休息?”竹凊眉头紧皱:“小姐把药喝了,我即刻就去休息。”
銮铃和竹凊纠结在药和不药间很久,风冽不知何时早已悄声离开,竹凊最后道:“小姐把过去的事都知道了,怎么还不喝药?”
原来竹凊是有备而来……銮铃无法,只得憋着气一口气喝光,最后做仰天大笑状,苦啊,实在不是一般的苦……竹凊见銮铃这样,禁不住一笑,埋怨道:“哪有这么苦?”
见竹凊笑了,銮铃就牵起她回疏影殿,竹凊的手指很凉,似是在夜色里浸了很久。
晚上硬是把竹凊留下一起睡觉,两人早早躺下,却谁也没睡着。銮铃数着月光,竹凊轻轻咳嗽。
见銮铃肩膀露在外面,竹凊于是侧身替她拉被子,銮铃正望着那月光发怔,忽而叹了声,喃喃道:“我怎么都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銮铃顺势盯着竹凊瞧,欲说话,却又不好意思了,饶她上一世是个结过婚的女人。她眉头一凝,别扭道:“没想到我才十七岁,竟不是个处女了……”虽然对方是李墨兮。虽然中间可能有误会。
竹凊不知是猛地吸了口秋夜冷气,还是被銮铃的话呛住了,猛地咳嗽一阵,好半响,才哭笑不得地盯着銮铃,埋怨道:“小姐,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随心所欲,口没遮拦的?”
“……”銮铃被竹凊这么一说,愈发不好意思了,就把脸埋在被子里,装睡。倒是竹凊瞧见銮铃这么一副样子,默然半响,最后缓缓在銮铃身侧躺下,低声道:“其实小姐刚刚从温泉宫回来,虽然失魂落魄,虽然外面风言风语,却并没有自尽。”
“老爷和夫人这么疼小姐,心疼小姐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小姐自尽呢?”竹凊悄然翻个身,背对着銮铃,低低又道:“小姐那天是被竹篁姐姐抱回来的,却也真是伤心欲绝。”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唐代教养丫头,常挑选年纪相仿,性子相合的一对丫头一起教养,这两个丫头按年纪长幼以姐妹相称,教成后便同来服侍一个主子。而竹篁和竹凊,与其他丫头不同,她们是亲姐妹。竹篁十岁时带着竹凊沿街乞讨,遇到带着萧銮铃外出的萧华夫妇。
林音初望着自己怀中粉雕玉琢似的萧銮铃,又看到竹篁姐妹俩,心中不忍。萧华于是就把她们带回萧府,留在林音初身边。竹篁年纪虽小,还带着不过四岁的竹凊,却极懂事能干。林音初看着又怜又爱,对她们姐俩愈发好,更把萧銮铃教给竹篁来照顾。
竹篁对林音初感恩戴德,自然恨不得把整颗心捧出来给萧銮铃,尤其萧銮铃和林音初一样,也是个心软善良的主儿,从小长到大,除了萧悟带着她们几个溜出去玩儿被萧华发现,嘴上骂两句,并没有让竹篁费过什么心思。
而最初萧銮铃遇上李墨兮,竹篁也是打心眼儿为萧銮铃的高兴而高兴的。直到后来,李墨兮拒婚,竹篁仓惶带着萧銮铃从温泉宫回来,她也随着萧銮铃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失魂落魄。
玄宗皇帝虽然下了禁足令,但萧华和林音初仍是视萧銮铃若宝贝,生怕她想不开,常劝她出来走走散心。倒是萧銮铃每日窝在她的院子里,被竹篁姐妹照顾着,不肯踏出来半步。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林音初去看她,发现萧銮铃身上瘦的厉害,脸上苍白无血色,肚子却有些发圆,当即吓得说不出话。
萧銮铃撑着不肯告诉林音初,就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可林音初和萧华还是知道了。萧华把这事一力压着不让外人知道,但态度却异常强硬,这孩子不能要。林音初也觉得这孩子不能要。可看到萧銮铃执拗的眼神,清瘦的脸,她是狠不下这份心。
萧府终是人多口杂,事情不过拖了一两天,很快就传遍萧府,传到萧嵩耳中。因为萧华拦着,所以萧銮铃从温泉宫回来之后,萧嵩并没有追问过萧銮铃当日和李墨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借着这件事,萧嵩一气之下命人把萧銮铃带出了她的院子。
林音初不过是个妾氏,但因为萧华的宠爱,所以萧家从没有人把她所生的儿女当做庶出,从来都和萧华正妻所出的儿女一模一样。尤其萧悟为人机敏有才,很会讨人喜欢,打小又和李墨兮寿王这些皇亲贵族混得熟,让萧家很是长脸,萧嵩就很喜欢这个孙子。而这次,原本萧銮铃能嫁给李墨兮,萧家和玄宗皇帝亲上结亲,萧嵩很是满意的,却不妨横生枝节,弄巧成拙,让萧家名声扫地。
当日萧銮铃被竹篁搀扶着跪在堂下,身体羸弱而肚子圆润,萧嵩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又想到长安城里的风言风语,怒从中来。而萧銮铃就那么埋头跪着,一言不发。萧嵩于是想到李墨兮毫不给他面子,当着玄宗皇帝,一口咬定就是要悔婚的情形。
萧华见状,也给萧嵩跪下了,恳求道:“父亲,铃儿年幼,是儿子教导不周——”
“年幼?!还未出嫁已成弃妇,这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能做出来的事么?!”萧嵩一拍桌子,怒道:“这次你别想再护着她们!”
随着跪在堂下的林音初也瑟缩了一下。萧嵩从来都看不起她来自教坊,更看不惯萧华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若不是萧悟和萧銮铃都还争气些,若不是碍着萧华的感受,她怕是早被扫地出门了。
“此事銮铃愿一力承担,与母亲无关,还望祖父明察。”萧銮铃终于出声,躬身伏跪在地。因为身子虚弱,她孤零零跪在那幽深广阔的大堂下,仿佛在轻轻发抖,连带着那片清冷的光也在发抖。
“一力承担?你担得起什么?!”萧嵩低斥,“老夫且问你,你给子夜侯那点心里可有合欢散?”
“是有。”萧銮铃仍伏跪在那儿。
“可是你放的?”萧嵩一脸火光,又问。
“……是孙女放的。”萧銮铃低低说道,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大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大殿陡然寂静,连高高在上的萧嵩都吃了一惊,萧嵩自以为了解他这个孙女,他问虽问了,外面也有关于萧銮铃诸多不堪的传闻,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并不去否认,也不去理会,他情知,他以为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暗做了手脚,因为子夜侯和萧銮铃这场婚事实在是太让人眼红了。可他的孙女,竟然当众承认这合欢散是她自己放的。
林音初最先回神,难以置信道:“铃儿,你怎么——”
不仅萧嵩,萧华和林音初从没问过,也都从不相信萧銮铃会做出这种事。萧华眉头一凝,沉声道:“铃儿,祖父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萧銮铃手臂撑着地,慢慢直起身子,她的眼神冷寂而坚定,她谁也不看,只是盯着她面前那片虚空,缓缓而清晰地,又说:“合欢散确实是孙女放的,孙女实在是太喜欢子夜侯了。”
“你疯了么?!你们亲事一定,这一天难道不是早晚?!”萧嵩“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手指颤抖地指下来,眼神如利刃,把人一刀一刀切割:“……萧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小姐!”竹篁惊呼一声,跪上前来就想说话,却被萧銮铃低斥一声:“下去!这里还容不得你出声!”
竹篁惊诧地望着萧銮铃,满眼是泪,满是悔恨。
萧銮铃深吸口气,重新伏跪在地,慢慢又道:“銮铃自知贪一己之私,酿成大错,请祖父责罚。”
“父亲,这其中一定有缘故,等儿子问明了再向父亲禀报,求父亲开恩。”萧华心痛地望着萧銮铃,也伏跪在地。萧嵩瞪着萧銮铃,又瞪着萧华,最后长叹一声:“罢罢罢,老夫也管不了你们!这孩子掉了之后,你就管好她别再出来见人了!”
萧华刚要磕头答应,萧銮铃已直起身,脸色苍白道:“孙女要把孩子生下来。”萧嵩神色惊怒不定。林音初也忙跪上前,拉住萧銮铃,含泪劝道:“铃儿,听话!”
“母亲,再没了这个孩子,女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胡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还在,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萧华也低斥。
萧銮铃脸色愈发苍白,隔着远远的距离直视着萧嵩,定定道:“孙女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萧嵩气得站立不稳,最后叫了声“好!”他愤愤盯着萧銮铃,寒声道:“要孩子,还是要你的命,你自己选吧!”
“父亲——”萧华惊得忙要张口,萧嵩已喝道:“瞧瞧你这么些年一院子都是些什么人,也该变一变了!我替你做了门亲事,即刻就办吧!”
萧嵩说罢,不顾萧华和林音初瞬间惨白的脸色,拂袖进了内殿。
这门亲事萧嵩很早就向萧华提过。萧华执意不肯,曾说:“此生有音初一人足已,再不愿他娶。”
萧嵩知道萧华性子偏执,也不敢强求。这次旧事重提,萧嵩就强制着把亲事给办了。
虽然仍是做妾,但因为娶得是当朝名相宋璟的小女儿宋晴柔,所以婚事办的很是盛大,萧家也借此想挽回一些面子。吉时将至,萧华仍是不肯,倒是林音初在一旁温婉劝慰:“子琦,就算你不愿,也要替铃儿着想,借着这桩亲事,你正好向父亲说情,让父亲网开一面。以铃儿的性子,她坚持要这孩子,我怕她——”
萧华心里轰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