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后来,唐玄宗语调平缓,仿佛无情无绪,静如止水。銮铃听到耳中,却是句句苦楚。而在这种情况下,把李墨兮交给武惠妃抚养,李墨兮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吧?
唐玄宗此举,完全适得其反。
“等墨儿大了些,朕便又把寿王接回她身边,可朕发现一切都回不来了,她不仅不会对墨儿好,不会再相信朕,反而费尽心思要弥补寿王,她自己弥补,要朕也弥补。而朕这么些年纵容她,她让朕做什么,朕便也没有反对。”
“原来……”銮铃心中一闪想起上次看到唐玄宗和王纁儿在一起,可他眼中却并不快乐,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王纁儿呢?历史都是这么写的呀!
“她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朕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心疼的是寿王。和朕所想的一样,寿王在宁王身边长大,人也和宁王一样柔和善良,朕以为,这没什么不好。可怀璧不这么认为,她总想把一些事强加给寿王——”唐玄宗话语顿住,不愿再说下去,却是深深沉默。
“那,那皇上心里不喜欢……寿王妃吗?”銮铃挣扎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这种事,他若是不喜欢,便没有人能勉强得了吧?
唐玄宗淡淡一笑,摇摇头。
“怎么可能——”
“你为何认定朕会喜欢寿王妃?所以从朕和寿王妃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就在观察朕?”唐玄宗好奇道。
“……”銮铃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他,他好敏锐的眼睛,好强大的记忆力!
“到了朕这把年纪,若要喜欢一个人,便不仅仅是相貌了,寿王妃美则美矣,然这天下美女如云,朕若是要个个都喜欢,那这天下谁来治理?”唐玄宗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又说出一句,说不出无奈还是苦涩。
銮铃又一噎。却是唐玄宗神色舒缓,略略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笑容:“说了这么多话,朕心里顺畅多了。”说罢,不等銮铃回神,已朝一旁吩咐了句:“掌灯吧,天黑了。”
他话音刚落,原本空寂无人的光华殿,殿前的院子里不知何处悄然出现无数宫人,手执灯盏,不过片刻,銮铃回神的瞬间,整个光华殿,殿前院子“唰”然亮起,亮堂堂辉煌一片。骤然曝露在光芒中,銮铃不适应地惊了一下,而眼前的唐玄宗,明黄尊贵的龙袍,温和的神情,悠淡的气质,让你说不出哪里威严,但却万万不敢直视,只能恭顺俯首。
她蓦然退离一步,垂下眼眸。
唐玄宗也缓步走上高阶,坐回他的龙椅,俨然又成了平日的大唐天子。他道:“朕和寿王妃的事,寿王应该已经知晓了,到时候惠妃追究,你和墨儿还是小心些。”
“再者,墨儿性子乖戾,是朕没把他照顾好。但他心里若有一个人,便会真心对她好,你看看他对小珠儿——所以朕想你多多宽容他,照顾他。”提到李墨兮,唐玄宗面上闪过一丝忧虑,但也只是瞬间。
“……是。”銮铃答应,心中却是苦涩,李墨兮心中何尝会有她?
“墨儿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唐玄宗说罢,轻轻叹息一声:“去吧,时候不早了,免得他又要担心。”
銮铃仍是应了,向唐玄宗行礼告退,便转身离去。竹凊正抱了琵琶焦急地侯在殿外。却是唐玄宗望着銮铃淡白的身影,眸光轻轻一凝。
昨夜那梦里,梨花飞落,树下有一人在跳舞,乌发倾散,笑容皎洁,而素衣飘然,脚踝上一对金铃细细作响。他看得有些呆了,便分不清她是梨花,还是那漫天的梨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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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玄殿内也是黑漆漆一片,李墨兮也没让人点灯,独自站在黑暗中。天黑一分,他的脸便沉一分。木媌早在门口候着,遥遥望见銮铃归来,心下登时松了不少。
隔着窗子瞧见銮铃由竹凊和风冽陪着安然无恙地回来,李墨兮才舒出一口气,他缓缓在书桌前坐下,抬手揉着眉心,轻道:“点灯吧。”
銮铃一路思绪纷乱,先是想着唐玄宗的话,后来又开始担忧王纁儿和寿王,若不是风冽拦着,她真要直接跑到行仁殿去了。
进了思玄殿,瞧见李墨兮在等她,又想起唐玄宗嘱咐的话,銮铃本想好好和他说话化干戈为玉帛的。谁知李墨兮一瞧见她,见她脸色苍白,他自己倒先火了:“你管他们的事非要把自己陷进去才行么!”
“……”銮铃一怔,下一刻火气也上来:“你怪我连累你吗?”
李墨兮脸色一寂,没有否认。銮铃冷冷一笑:“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你就把这件事告诉寿王——”
她话语一顿,想起寿王惨白的脸,还有王纁儿被寿王扯着仓皇离开的神情,心中愈发恼恨:“你知不知道你把他们变成了什么样?!你太冷酷,太无情了!你——简直让我无话可说!”
銮铃满目绝望满腔怒火瞪着李墨兮。李墨兮反而平静下来,站在那一处秋冷的月光下寂静地望着她。
见李墨兮始终面无表情,銮铃心里一阵阵发冷,她无力地转身要走出去,却是李墨兮几步赶上她,抓住她的胳膊,沉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我不想看见你,去外面透透气!”銮铃直截了当地要甩开李墨兮的手,怎奈李墨兮越抓越紧,最后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我不许你去行仁殿找寿王!”
“你放开我!”銮铃拼命挣扎,要把李墨兮环在她身上的手臂拿开,怎奈李墨兮力气大得很。尤其李墨兮见她挣扎,刚刚压下的怒火又上来,把她愈抱愈紧。
“放开!”銮铃手上不济,脚上也胡乱地踢着李墨兮:“混蛋,李墨兮你松手!”
屋内战火纷飞,侯在屋外的竹凊和木媌都惊呆了,何尝见过这样的銮铃,又有谁敢这样骂李墨兮?她们面面相觑。竹凊想进去打探情况,又不敢一个人进去,这几天,这俩人的关系实在太诡异了。“木媌姐姐,咱们进去瞧瞧吧?”
木媌难得有了一丝表情:“这……不大好吧,王爷王妃都气着呢,咱们不过是个下人……”
銮铃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挣开李墨兮的钳制,胸腔里那颗心简直要燃烧,她再也不要忍耐,愤愤又要骂出口。却不防唇上一暖,已被李墨兮强势地吻住。
因为经验缺乏,所以李墨兮吻技并不高,但此刻他真没办法控制銮铃了,他也一腔怒火,还有满满一腔担忧,都没处喷发。他用力地吻她,不让她发出声响,不让她呼吸,他把她箍紧在怀里,一动不让她动。
銮铃挣扎不动,便也就安静下来。见她安静,李墨兮才凝着眉头把她放开,却不防銮铃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李墨兮脸颊,她喘息地骂道:“你对萧裛琖不会这样吧……我看透你了!”
李墨兮躲也没躲,脸色却在明亮的灯光下慢慢苍白。萧裛琖,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总是让他温柔怜惜的人了?
原本那个巴掌出手,銮铃没想到她会打在李墨兮脸上的,她以为李墨兮会像上次那样躲开,她以为……看见李墨兮寂静单薄的神色,她心头一痛,她不该拿这么难听的话刺激他,本来萧裛琖对他伤害也够深了。
“……我——”銮铃缩回手不知该说什么,李墨兮却干脆地把她的话打断,仍带着他那股得天独厚的霸道和命令:“我不许你再为寿王担心。”
“你——”銮铃有时候觉得他真像个孩子!两人相持半响,她终于还是不忍,她终于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无力地转身,喃喃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不是去行仁殿。”
“那好,但要先把饭吃了。”李墨兮回答的仍是干脆利落,说罢,他当先一步出了寝殿。銮铃望着他消失在纱幔后孤寂的背影,一股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大家要骂就骂吧,反正就是纠结的主儿,某微更完文,悄然退下。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却说寿王脸色沉寂, 扯着王纁儿一步不停地回到行仁殿, 挥手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他才一松手,大力把王纁儿甩在一旁。王纁儿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王纁儿含在眼里泪一下滚落, 仰起脸望着他,哽咽地叫了声:“十八郎……”
“别叫我!”寿王吼了句,他脸色雪白, 紧紧盯着王纁儿, 喘了口气,才沉甸甸地问:“你和……父皇——做了什么?!”
王纁儿身子一软,她忙地用手撑住地, 摇摇头:“没有——”
“还骗我!”寿王神情被撕裂, 扯出一个绝望的笑容:“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是不是?是她让你做的,是不是?你做了是不是?!”
“十八郎,没有, 没有……”王纁儿急忙否认,这样的寿王, 让她心痛至死。“没有, 真的没有——”
“一个个都骗我!”寿王怒极, 眼眸痴狂,一抬手一巴掌就要掴在王纁儿娇嫩惨白的脸上。王纁儿吓得闭上眼,却没有躲, 只是泪珠不停滑落。
眼看就要打在王纁儿脸上,寿王的手终是生生顿住,他深深呼吸一口,陡然转身,抓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向地上砸去,毁天灭地一般,那些他平日里悉心收藏的精美玉器,珍贵花瓶,噼里啪啦登时碎了一地。
碎了,都碎了!
见寿王神情变幻剧烈,疯了一般,王纁儿浑身颤抖,她冲过去从身后抱住寿王:“十八郎,你别这样——”
“放开我!”
却是被王纁儿抱住,寿王登时触电一般,用力要把王纁儿甩开,“你放开我,离我远点儿……”
寿王竭力躲避,不想王纁儿碰到他,他疯了一样去扯王纁儿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因为用力,王纁儿白皙的胳膊上登时一处青一处紫,伤痕满布。
可王纁儿死死把手扣在他腰上,就是不松手。
“我不要你这样的女人,你走,你走!”寿王看着王纁儿的手臂,一阵心痛,又一阵恼怒,忍不住又吼出一句。王纁儿早已泣不成声,听寿王说不要她了,听到寿王嫌恶她,登时尖叫出一句:“没有!我没有!”
她的声音满是惶恐,愈发把寿王抱紧,颤颤巍巍地哭着解释:“我和父皇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十八郎——被铃儿制止了,我和父皇什么都没发生,真的,你去问铃儿,铃儿都知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王纁儿扯着寿王的衣袖,不顾满地瓷器的碎片,直直跪在寿王身前,哀求地望着他:“十八郎,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相信我,求求你,我知错了。我错了。”
眼看王纁儿跪在他面前,眼看地上那些碎瓷扎进她膝盖,寿王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谁知王纁儿死死跪在那里不肯起身,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满目哀伤和请求。
“你……”寿王眼中一烫,便也那么泪眼朦胧望着王纁儿。
“十八郎……你别不要我……求求你……”王纁儿头上钗环滑落,一头秀发零乱,说不出的狼狈和凄艳,她胆怯地拽紧寿王的衣袖,执意不肯松手。
“呵”,寿王发出一声轻笑,眼角有泪水滑落,他的手用力揪着他的心口,艰难地吐出一句:“心痛得快要死了。”
母亲,母亲,你让儿臣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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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銮铃一个人吃的,李墨兮不知哪里去了,从他那么直直出去之后,便不在思玄殿了。而李蕙也不在。木媌见銮铃问,便小心翼翼道:“蕙皇子被王爷送到了拂风殿,由萧公子照看着,王爷现下怕是接他去了,王妃先吃吧。”
把李蕙送到拂风殿,他料到他们今晚要吵架吗?銮铃食不甘味,吃了几口便草草站起身。
她信步走出思玄殿,往菊花台上走来,谁也不敢拦着,竹凊和风冽便只能不做声地跟在一旁。不过几日,菊花已谢,这菊花台上收拾的干净利落,没有别的花木,只是一处清凉的高台,站在此处,遥远望见天幕深沉,疏星寥落。
却是銮铃脚步一顿。菊花台边上正站着一个寂寥的背影,月光下,青衫飘飞,像是一个不小心就要翻下这高台,坠入幽深的太息池似的。她心头一惊,顾不得多想,便跑过去,一把抓住寿王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寿王见是銮铃,便没有执意把手臂收回,反而望着那静寂的太息池水,幽幽吐出一个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别想太多,纁儿她是清白的!”銮铃不管,硬是拉着寿王从那菊花台边上退开两步。寿王也没反抗,他深深吸口气,夜色寒凉,他还是浑身无力,他喃喃自语:“我不会死的,我死了,母亲和纁儿怎么办?”
见寿王一脸痛心绝望的惨淡,銮铃也痛到骨子里,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心慌意乱地劝解:“你说的对,要是你死了,纁儿怎么办?她也不可能活下去的!……这事不怪你,怪只怪……怪只怪老天——”
一个是他的父皇,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銮铃嘴上虽劝,心里也明白寿王此刻定然痛苦极了。
寿王无言地听着銮铃善意的话,原本沉暗的眼眸落在銮铃满是担忧的脸上,忽而静静化开,有了一丝丝柔软。寂寂月色,水天广阔,她的关切却仿佛温暖春风,让这深秋之夜有了一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