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奈站着不动。
杂七杂八的废纸皱成一堆,萧玉环抱着挪到角落仅剩下的空地,放手时有张硬纸割破她的手掌,血线冒出,紧接着她用搭在头顶上方的毛巾裹住。
“很好看吗?”她冷嘲地道,“做完肮脏的事以为只要流露出忏悔,这样你仍旧无辜?”
“脏了就脏了,”说话继续着,“灵魂是洗不干净的。”
乔奈依然沉默。
“网吧那几个混混是你安排的吧?”她说,“到现在亲自上门你又想演什么好戏?”
“不是我……”乔奈澄清。
压根不信她的萧玉直话直说:“你毁掉了我的人生,请你永远记住。”
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推搡乔奈出门,她眼眶发红,压制着自己不去做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唇哆嗦着,每个字重而有力:“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乔奈至始至终没有反抗,她顺着对方的力道倒退,脚后跟磕在门槛上踉跄不稳,她差一点摔倒。
伞落在一边,她捡起,萧玉冷着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砰的一声合上大门。
天空乌云积压,春雨绵绵无预兆。
抬头望着天空和这长长的小巷子,乔奈茫然回走,大雨顷刻即至,她撑着伞,面白如瓷,披着的黑色卷发衬得她像是从黑白油画里走出,阴郁,死寂。
直到她走出巷子口,透过伞檐下视野里多出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她抬高雨伞,孟殷单手插•入裤兜,一只手撑着透明的胶伞,乔奈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伞底下的情绪,脸上满是温柔缠绵。
他伸出手:“过来。”
乔奈双眼聚焦,她摇了摇头。
孟殷走近,伞和伞的边缘重叠,他握住乔奈扶在伞柄上冰凉的右手,“怎么了?”
乔奈还是摇头,风尘仆仆,满是疲惫。
孟殷抚摸脸:“别哭。”
“我没哭。”乔奈说,她沉沉地闭上眼,脑海里只有萧玉一双刻着怨毒的眸子,她惊得重新撑开眼皮,孟殷正怜惜地俯视着她。
“我是不是很坏?”她有些哽咽,“我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她只是为了自保。
孟殷捏着她的手松开她的白色雨伞,他们共撑一把,孟殷拥抱着她,感受着怀里的温热,他浅笑地道:“有什么关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别内疚别自责,”他徐徐引诱,声音在雨中听起来空灵,“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你,我都站在你背后,直到永远。”
她累得腿发软,无暇顾及孟殷的语言举止,乔奈点点头,气力虚弱:“谢谢你。”
没有问孟殷为何出现在这,她仍由孟殷捡起伞折好,牵着她走到附近的咖啡馆,春天已经来到,气温上升,乔奈窝在咖啡馆柠檬黄的布料沙发上,捧着热饮在浑身发抖。
“服务员,”坐她旁边的孟殷喊来人,“加条毯子。”
他将毛毯展开,使劲搂住乔奈。
乔奈依旧全身在抖,这种冷和气候没有关系,好像从灵魂里散发出来。每个人的童年和无忧无虑的心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却是这个倍感寒冷的下午乔奈瞬间听到象牙塔倾倒和破碎的声响。
于是塔外凄冷的风毫不犹豫洗涤她的骨髓,她牙齿上下打战,紧紧捧着逐渐凉掉的热饮汲取温度。
“乔奈!”孟殷搂住她,下巴放在她头顶上,顺着她的后背抚摸,“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她回握住孟殷的胳膊,四面八方都是她当初种下恶种的嘲笑:
“你变为梁贞最讨厌的孩子!”
“你配不上梁贞。”
“要是梁贞知道你是这种人该多么失望……”
她寻着孟殷散发热度的胸膛往里靠,抖着唇和肩膀,无声默念梁贞的名字。
“没关系,”孟殷抚摸着她的头发,面笑但眼底无色,“你还有我。”
后来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乔奈总算从失控中缓和。她由着孟殷打车和她一起回学校,第二天休假,梁贞没有来接她,她背着书包站在校园门口踢着飘零的落叶等待,人不来,她固执地一直站着。
和她同路的孟殷见状,从她身后踢她书包一脚。
“站在当学校雕像呢!”孟殷道。
乔奈横他一眼,昨天下午的事两人默契地不谈,乔奈对他没有之前的排斥了,“我等梁叔叔。”
“梁贞忙着尚伯母的画展,哪有工夫接你。”孟殷看着变色的天,漫不经心地说,“再不回去可又要下雨了。”
乔奈垂头:“他以前没这么对我。”
“那是以前。”孟殷笑,“错过这趟公交车,下趟要等半个小时,不一起?”
说着校门口的公交车开过来,孟殷先抬脚上去,回头看她一眼,犹豫磨蹭的乔奈还是跟着他上了同辆车。
放过两个多小时过去,这趟公交车上没什么其它学生在,车子摇晃地往前开动,闷雷阵阵,乔奈玩弄着背包的两根带子,话少语沉。
孟殷也没闹她,他静静地欣赏着乔奈的忧郁满足地带笑。
回到家半夜大雨倾盆,被雷声吵醒的乔奈起床,晚饭时由于梁贞没有回来,大家忙着梁母在外的展览,她和李阿姨两个人一起吃的饭,吃罢早早洗漱上床睡觉。
电闪雷鸣,乔奈没有开灯,拉开椅子入坐到桌边上,她随意翻开写给奶奶的日子,不知不觉间一本百来页的厚重笔记快写到结尾,又不知从何时起日记的内容全变成关于一个人的名字。
梁贞……她苦涩得想哭。
连自己什么时候站在梁贞床前都不知,梁贞睡觉房门极少反锁,她轻而易举地小心推开,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凝视着梁贞的睡颜。睡着的梁贞面容如此恬静,外面风吹雨打,他的眉间只有一片安宁。
她罪恶的手指爬上梁贞的额头上,隔着手指落在梁贞额头上一个亲吻,随即她膝盖跪下来,头埋在对方的胸口,倾听对方有力的心跳和律动。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荒唐的错事,乔奈顿时起身,慌乱地赤脚踩着地毯回去。
门小心反锁,扣上门扉的刹那间,梁贞的眼睛几乎同时睁开。
他在黑暗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情绪如夜色下的海面,翻涌变化可能仅在一霎。
……
隔天天晴,风和日丽。
仿佛一切未发生,乔奈照例到点赶在餐厅里用早餐。
梁母利用这个时间邀请全家去观展:“今天是开展的日子,大家吃完千万别忘记!”
晚上必定要庆祝一番,梁母和李阿姨提醒别准备晚饭,赞助商有订好庆功晚宴。
“我等下晚些过去,”梁贞切着面包说,“我先去接一个人。”
乔奈明媚地笑着问:“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听到她的问题梁贞没说话,乔奈抿口无味的牛奶,装作不经意瞥了眼梁贞,对方表情淡淡的,放下手里用餐的餐具,急着说:“我吃饱了,你们慢些用。”
他吃完急匆匆地上楼收拾。
乔奈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再开口。
梁母没有看出自己儿子哪里不对劲,她心思全牵挂着展览,喜上眉梢,“乔奈,等下你可以带你朋友一起来参观,我有特意为你留几份帖子。”
“谢谢,太好啦。”乔奈面上满脸期待地道,她只关注着楼上的声息,没过几分钟梁贞胳膊上挂着外套下楼,没和往常一样先和乔奈打招呼,而是直接推开大门走出去。
“看来是接很重要的朋友,”梁父见此好奇,“不知道是哪个。”
这顿饭注定吃得不安逸,梁贞急着接人先走,梁母很快接到赞助商的电话要赶着去画展,梁教授今天特意为展览的事向公司请假,当然和梁母同往。
走前梁母和乔奈说:“你吃完慢慢来,有朋友需要带上的话等下可以叫司机来接你们。”
梁家的司机倒没用上,等乔奈吃完出门,路过孟殷的院子门口,孟殷正坐着自家的专车在等她,她刚过来,对方摇下车窗喊住人:“去花榭街?”
乔奈说是。
“上来,”对方利索地丢下一句话,“我们同路。”
想到孟殷也学画,梁母开展怎会忘记邀请邻居家的小天才,乔奈打开车门坐上后座。由于周末,花榭街42号人来人往,豪车名流不少。
“这里的人大半全被尚伯母的画引来。”孟殷看着窗外路过的名车说,“以往这条文艺街可没几个人跑。”
乔奈心底不无佩服。
前面人流大车不好往里开,孟殷跟驾驶位的司机说:“找路边停吧。”
他选择和乔奈下车走一段。
下来正好遇到熟人,赶巧同班的陆米涵在这逛街。
第48章 挣扎
花榭街文艺气息浓重, 陆米涵提着和身上中性运动风格打扮不符的粉色购物袋,她今天帮自己妈妈来附近一家裁缝店取修好拉链的裙子,没想到会看见乔奈和孟殷从一辆黑光发亮的豪车走下,她驻足愣了一瞬。
两边遥遥相望,乔奈硬着头皮问:“要去看展吗?”
可能气氛确实尴尬, 陆米涵嘴巴比大脑快一步:“什么展?”
“画展。”乔奈递过一张邀请函说, “上面有介绍。”
翻开阅看,烫金的白底请帖本身像个艺术品, 里面介绍的内容陆米涵匆匆扫一眼, 没有拒绝。两人行变成三人, 展览馆外面围着保安和探头的没有得到邀请的部分记者。
“尚乐书是谁?”看见这些大阵仗, 陆米涵记得刚才请帖上的名字,问,“这么有名的吗?”
乔奈把三人份的请帖一起递给看守出入口的男服务员,她道:“我梁叔叔的母亲。”
陆米涵:“……”
好吧,刚才看乔奈和孟殷从那车上下来就知道两人身份不一般, 居然不一般到这种地步。
对比外面喧闹嘈杂探头探脑的一些记者和群众, 展览馆里井然有序而祥和,大家讨论起墙上挂着的绘画都是互相小声交谈。
大厅中央备有桌椅, 桌上放着盛好的红酒和甜心, 自取即可。
陆米涵一路看过去,她这个外行人也看出每幅画的内容大致是一个女孩和花有关的故事, 画中的女孩或神秘或腼腆、或清纯或茫然。
只是……她道:“乔奈, 我咋看都像你。”
乔奈跟在她旁边, 面无情绪波动:“不是像,本来都是我。”
陆米涵保持“啊”的无声嘴型。
孟殷看完大半,说道:“不错。”
不知是说人还是说画。
没一会,令陆米涵好奇的画家向乐书朝他们走过来,她穿着绸缎典雅的湖蓝色长袖A字长裙,保养较好的皮肤紧致充满弹性,不像一个年近五十多岁的女人。
“来了。”她亲切地拍拍乔奈和孟殷的肩膀,对陆米涵礼貌地笑道,“是乔奈朋友吗?”
陆米涵有些害羞地扶着眼镜,嗯了两声问好。
“你们慢慢看,”急着有其他客人招待,梁母说。
目送梁母去到其他位置,陆米涵心里感叹有钱又有才华的女人果然和她这种普通女生存在不可跨越的差距,浑身上下迷人的气质压根不随岁月流逝。
路过或驻足在身边的其他人纷纷在讨论画作,他们分析画中女孩的身体比例,通过她蹙眉或舒展的眉眼,猜测画作表达的用意。
只有乔奈脸色发白,这些画作全是她内心隐秘的一幕,画家的笔直击到了她真实的一切,她的另一面仿佛脱•光衣服供人品鉴,即便明知有被展览的一天,然而真实面对时莫名的羞•耻还是让她咬住下唇忍住去毁灭的冲动
“很美不是吗,”孟殷勾住她的食指头,“这些是艺术。”
他好似看穿乔奈的不安。
乔奈深深吸气,当作是自己想得过分。
突然大厅出现一阵骚动,一位穿着西装面容古板的中年老人让四位男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半人高的蒙布画作走到中央。
大家纷纷走到桌子前坐下,没有先一步坐到位置的人都站在椅子四周,朝画作投去兴奋或狂热的眼神——这是向乐书本次展览最重要的压轴作。
“《绽放》,”中年男人道,“这画名为《绽放》,历时两千两百六十个小时,作为本次的压轴作品它的魅力已然是向大师目前毕生的巅峰。。”
掌声雷动,记者增加按下快门的手速。
画布在大家翘首以盼的注视下瞬间揭开,金边作框,由两位硕壮男人手抬另加两位男人手扶的画作亮丽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满场倒吸声。
向乐书的工笔画向来风格活波温暖,只有眼前这幅内容暗沉得令人心生不适。
画里明明有太阳,有白色的象征美好纯洁的及地窗帘,然而画中的女生眼神太绝望了,包裹她的红色百合像在生育一个恶果。
人都有褪去纯白无暇的一刻,宛如伊甸园里偷吃真知果的夏娃顷刻会变成有爱恨贪•欲的女人,只是这些一旦通过一副作品实体地展现,仿佛像一面镜子照出人•性的丑陋。
然而越是如此,这样的作品越是不凡,大家的掌声比上一次的拍动更为热切。
人群中的乔奈却定住身子。
她没有看出这幅画的艺术价值,作为画中的主人公她的身体在画里舒展地摆放进艳丽的画色里,重点部位通过花瓣虚虚实实地遮掩,可她还是不亚于一丝不•挂。
陆米涵评价了三个字母:“OMG!”
乔奈挤过身边大人拥堵成的围墙,快步走到和旁人愉悦交谈的梁母面前:“我想和您谈谈,您有空吗?”
有人看出她的特殊身份,记者对准她的脸拍出特写镜头,乔奈吼道:“不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