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脸上的笑意收住,她搂住乔奈的肩膀走到一边静处:“怎么了?乔奈。”
“我不想您展示那部作品,”乔奈说,“我会觉得不习惯。”
梁母解释地道:“你不要用有色眼光去看,它是艺术,你现在年纪小可能觉得会羞•耻会如何,但等你再大一点你会明白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它和色……”
“哇哦,这女孩的身材发育不错啊。”恰巧旁边的一个五十多岁发福的西装男人和身边朋友发表谈论,语笑暧昧,“没画完全真是可惜,若隐若现,叫人好冲动啊。”
他没有注意到乔奈和梁母就站在拐角。
乔奈没吭声,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梁母。
对方妥协:“好吧,我不知道我的邀请函会落入这种人手里。”
她去找这次展览最重要的负责人,不一会她回到乔奈身边,“抱歉,画作已经卖出去。”
乔奈身子一抖,“可……可不是才展出吗?”
“展出前有人预定,”梁母头疼,“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反对,乔奈,我原本觉得你可以理解。”
“果体的作品在中国不允许展出,”乔奈坚持己见。
“没有全果……而且它不是果体!它是作品你懂吗?”
“我不懂,”乔奈低声怒道,“它在我眼里不仅是身体上的裸•露更是把我的所有诚布公开地供人观察,我不是作品,我是人!”
梁母哑言。
负责人、也就是刚才揭开画布的中年男人小跑过来问:“你怎么刚刚想到把画收回?”
梁母单手叉腰,苦恼地摆手,叹息,“想尽办法收回吧,这画目前仅只许展览这次。”
“收不回,”负责人为难地说,“提前预定的那位客户出价相当高,合同写明违约赔偿五千万。”
饶是梁母听到这个数字也不免沉默许久。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问。
负责人摇头。
“我去和那位客户私谈,有联系方式吗?”
负责人再次摇头:“不是中国人,买完对方回到俄罗斯,任何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梁母低头看向乔奈。
她无言的台词在说我尽力了。
不,你没有,乔奈内心反驳着对方五官凑出的神情表演:“你明明在庆幸,庆幸这个结果。”
她心寒地扒开挡在前路的人群,没有回头看梁母和这些画作一眼,脚步坚定却又虚浮无力地走出展览馆。
外面的记者追在她的身后拍摄,也许是第一时间利用其他渠道知道她是此次画作的模特,乔奈眼睛发红地想冲过去夺下那些相机。
“滚!”一道冷声代替她出口。
接着她被搂进宽阔的怀抱,黑色的风衣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别哭,我在呢乔奈。”
“我没哭。”她说。
孟殷收紧胳膊,冰凉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身边的记者执着地还在拍摄,孟殷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追过来的陆米涵手指着前面不起眼的巷口:“我带你们抄近路。”
三人一路狂奔,直到成功坐上孟殷家司机停在路口的车才逃脱那些记者或狗仔。
陆米涵靠着前座的椅背直喘气:“天呐,这群人疯掉了。”
话出口,她意识到现在的气氛有些凝重,后座乔奈的脸色不好,孟殷握住她的手在不停为她打气,重复着没关系。
想起向乐书那幅《绽放》,陆米涵识时务地闭上嘴。
离开花榭街,陆米涵下车,摇下车窗,孟殷一张惊艳的俊脸对着她放冷气,陆米涵无语地撇嘴,说:“我明白的,今天的事我不会透露一个字。”
看到孟殷的脸换上一个微笑,虽说养眼至极,可陆米涵顿感无福享受。
“今天的事不会传到学校,”孟殷转头安慰车上的乔奈,“我们学校没几个人会对工笔画感兴趣。”
乔奈没有回话,她双手十指相扣,出神地玩弄着指头。
送到她回家,孟殷不放心地跟上去,即便乔奈再三说不用。
李阿姨没料到他们回来的这么快,开门后笑道:“还以为你要参加完晚上的宴会呢。”
乔奈露出一个笑算是回应,她走上楼,孟殷踩着她的步子跟。
“不用了,”乔奈劝对方回去,“我现在好多了,你还是先……”
“梁叔叔!”楼上书房里的女声道,“你帮我看看这个。”
乔奈迟钝的步子忽然间轻盈,她三两步跑到书房,门未关上,眼前的一幕便这么直接地闯入她的视野——她一直以为只宠爱她的梁贞原来面对另外其他女生同样可以温柔浅笑。
“哪里不懂?”对方接过女生递来的档案,任由女生靠近他身侧指着某处说。“就是这个指的什么?”
说话间两人几乎同时看见乔奈,梁贞问候:“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换上冷漠的疏远。
女生说:“乔奈!我等你好久了。”
僵着身子的乔奈,语速缓慢地问:“郑沉秋,你怎么在这里?”
她身后的孟殷人在阴影处,含着犹如浸水的笑意看着每一人。
第49章 收网
“我学校考到北城来, 乔大伯给梁贞电话让来火车站接我。”郑沉秋说完看着梁贞羞涩地低头笑。
不在乎是否礼貌,乔奈直问:“你要住这里吗?”
“不不不,”郑沉秋说,“我在学校住宿,晚上要去学校报道, 梁叔叔留我吃顿晚饭。”
她的话让乔奈略略放心, 或许她的问题太多在她继续要问时梁贞打断地道:“你表姐过来肯定累坏,她报名资料填好你带她去休息下。”
乔奈无言地望着对方, 梁贞双眼避开她的视线, 转过身继续面对电脑。
“梁叔叔知道今天的压轴作品吗?”她话题跳转地问。
对方漫不经心地掌握鼠标, “之前你不在大家提到过。”
乔奈眼前模糊, 憋住泪,半晌,说:“表姐,我们先出去吧。”
她将书房的门合上,直到眼睁睁看见梁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霎时间遍体生寒, 乔奈急忙忙地冲回自己的房间里。
跟在她后面的郑沉秋一脸懵, 只好问起身边这位长得漂亮的男生,“乔奈好像在哭, 她是咋了?”
孟殷难过地回答, “她最近不开心,和梁贞貌似闹了矛盾。”
“不会吧, ”郑沉秋惊讶地说, “梁叔叔那么好的人, 乔奈不能这样对梁叔叔啊……”
不行,她得劝劝,如果乔奈和梁贞关系闹僵被赶出梁家,那她以后岂不是不能沾乔奈的光。郑沉秋连忙追上去,梁家的别墅面积广,她跑到乔奈的房间已气喘吁吁。
“乔奈,”刚喊出声。
以为乔奈会是委屈地坐床上大哭或者沉着脸不理人,然而她看到的对方却在房间翻江倒海地找东西。
“乔奈!”她急着喊。
乔奈站定,把弓腰时遮住视线的头发撩到脑后,慌慌张张地压低声音质问:“你看见我笔记本了吗?”
“什么?”郑沉秋不知道她找什么笔记本,她只关心心里想的事:“乔奈我说你啊,你干嘛好端端的要和梁贞闹矛盾。”
乔奈依旧为找笔记本忙得团团转。
“你吃人家喝人家的,有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住,上北城最好的高中,这都是梁贞给你的啊……”郑沉秋念叨着,见乔奈打开她的衣柜翻找,她眼珠子看直,这衣服未免太多了吧,有的牌子都没拆,件件名贵,把她身上这件新买的针织红色外套比得杂布不如。
她不免酸溜溜地道:“就算你爸妈当年救过梁贞一命,可那种情况下换谁都会救,他为了报恩对你够好了,你乔大伯家两个孩子的生活费有时候梁贞都会寄过去。”
像发条即将停止的木偶,乔奈嘎吱嘎吱地慢动作回身,双目空洞:“你说什么?”
“我爸妈不是生病死的吗?”她听惯的版本全是奶奶讲起的过往,一对平凡的男女由媒婆介绍而相爱结婚,生下一个女孩没几年得了癌症去世。父母离开时她年纪太小,模糊记得自己有在医院走廊上哭闹过。
郑沉秋站累了说她床上,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怼乔奈有什么影响,“我妈给我讲的,说以前村里建基站发生山体滑坡,你爸爸妈妈为救同行的梁贞自己给埋了进去,后来村里特意为那条路修了护栏。对了,以前梁贞来我们村借住的就是你们家。”
乔奈感到大脑一阵浑浑噩噩。
“你奶奶走前怪人家梁贞呢,提起这个名字都气短,大家肯定不敢提啊,再说了梁贞口碑那么好,谁忍心提这事,”郑沉秋又是啧啧又是叹气,“你别拿着这事心安理得接受梁贞的好,多懂事点,想我这做表姐的看在亲戚份上才说你,说是难听点可忠言逆耳……乔奈,你有在听吗?“
乔奈扶着床头柜,耳朵发鸣。
“你脸色好差,”郑沉秋走过来看看她,“哪里不舒服?”
乔奈抚摸胸口,揪住郑沉秋的胳膊随时有背过气的迹象,她的呼吸像在抽空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一下比一下剧烈,面孔胀得发紫。
郑沉秋吓得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梁叔叔!”
快走到房间门口的孟殷问:“怎么了?”
“乔奈……”她真不好形容那是什么状态,然而孟殷从她惊慌的神色里察觉出不对劲,箭步冲到房间,乔奈已经半跪地匍匐在地。
过呼吸!一眼确定什么发作,他抱住乔奈让人坐直,用令人信服的语气说:“放松,什么都别想……呼气……吸气……”
乔奈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搂住孟殷当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全身在克制不住地小幅度抽搐。
“去拿纸袋!”孟殷对呆站着的郑沉秋命令道。
许是这边动静过大加上之前郑沉秋的呼喊,梁贞走到这里,眼见到这种场景,他面有慌忙但动作快准狠地夺过郑沉秋找来的纸袋,扶住乔奈,道:“吐气在这里面。”
乔奈照做,她额前的头发湿透,脸色白里透着铁青,身体抽搐的幅度减小,梁贞一直手举着纸袋不方便,他顺着方向打算揽过乔奈的肩。
“还是我来吧,”孟殷并不让位,不容拒绝地接过梁贞做的事,他单手拍着乔奈的后背给她顺气。
等乔奈呼吸慢慢平稳,梁贞提出:“去医院一趟看看。”
“我不要。”乔奈虚弱地开口,“我不去!”
梁贞皱眉:“别任性,穿件外套,我送你过去。”
“不要!”她大叫,“我不要你的愧疚!你对我的好全是在赎罪对不对?”
顿时梁贞身体僵直。
郑沉秋无措地站一旁,她不知是该劝哪边,更不知在发生什么。
“梁贞,”乔奈直呼他的全名,“我想和你谈。”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梁贞背对着他们,没人看见他是什么的神色,许久,他回应:“过会你来我书房吧。”
乔奈绷紧的那根弦怦然一松,她瘫软地枕着孟殷的胳膊。
半个小时后,勉强打起精神整理完仪容的乔奈推开梁贞的书房。
扑面一股呛人的烟味,梁贞电脑旁的烟灰缸里落上好几根烟头,都是刚熄灭不久,此时梁贞叼着烟,他抽烟的姿势文雅,食指和中指夹着细细的烟身,白衬衫下的锁骨随着他吞雾的举止凹凸,橘色的护眼台灯打在他身上,像陈旧的羊皮卷上的画。
乔奈还来不及认认真真欣赏梁贞另一番的风情,对方见她人到,将手里的烟灭得彻底,打开房间的窗户让烟味消散,陈旧的温暖气息一下子殆尽。
两人不知该谁先开口。
静静面对面片刻,梁贞嗓音暗哑地说:“对不起。”
“这句话我迟早有天会对你说,没想到这么早,”他不无悲伤地扶上乔奈的肩,“我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乔奈,我希望我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乔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拖鞋,这是她刚来梁家梁贞买给她的,从偏大的码子穿到如今刚刚合脚,但是不堪洗涤颜色褪得浅了,类似她不易颠簸的感情。
所有的问在梁贞这句话里都得到答案,乔奈心如死灰,她说:“我知道了。”
用她自己都陌生的平淡语调,“可你的家再如何好也不是我的,等到我成年我会一个人生活。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统统还给你。别伤心梁贞,我不恨你,更不怪你,救你是我爸妈的选择,你有权利报恩”
“但越接受你的好,我越不知该怎么办,”乔奈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蒙着粼粼的水波,“我可以暂时先离开这里吗?”
外面冷风吹得窗帘呼啦在旋动。
梁贞想摸她的头顶,想和以往无数次他安慰乔奈时一样,最终他却颓败地垂下半举起的手,讪讪地道:“别住得太远,我不放心。”
乔奈故作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由于这个笑容不合时宜,更加苦涩牵强。
她掉头留给梁贞一个决然的背影。
按梁贞所要求,她搬得确实不远。刚才的过呼吸梁贞带她去医院回来后,她收拾好几件常换洗的衣服下楼准备搬走,梁贞已在大门口等着她。
外面下起雨,阴沉沉的天空,对方为她撑起一把深蓝色的大伞。
“乔奈,你这是去哪?”不是没到上学的时间吗,怎么收拾起背包出门,李阿姨疑惑地道。
梁贞解释:“她这几天有事,去孟殷家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