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芝躺在床上,虽然铺着锦褥可她依然觉得这床很硌人,她的脑子浑浑噩噩,她跟朱幕青狠狠的吵了一架,两个人剑拔弩张,但是为什么吵架,她却又想不起来,两人明明在备孕却又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恩爱,关于他的事,她的记忆稀薄又错乱。
夜沉如水,寒意随意挥洒,飞檐碧瓦添了寒露,外头的风簌簌作响,透着窗隙如呜咽低低传进屋里,便显得格外的凄凉。
陈满芝缩成一团紧紧的裹着被子,眼睛瞪得很大呆呆的望着账顶,在静谧的夜里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恐惧,她余光微转,外头一道暗影倏地一闪而过,那速度忽闪像是她自己眼花一般,她直怔着看着窗外,随即又一道暗影闪过。
“有人?”她疑惑,夜黑露重会是什么人?是刺客?
她慢慢的放松紧崩的身子起身下了床,在黑暗中穿好鞋子又扯了木施上的褙子披上,越过床尾的小榻,因为拒绝了周妈妈要值夜的请求,所以那小榻上无人。
她摸索着慢慢到了门口笔直的站着,将手搭在门上,风透着门隙将她披散的发丝微微撩起,她定了心神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风吹得猛烈,让她陡然缩起了脖子,月色转过门槛洒在内室,微亮如星辰满天。
陈满芝紧拢着褙子下了青阶,走在院子里的白石涌路上,她转头看着身后夜色中一排房子耸立,缥缈却又真实,她微怔,这个梦境如此怪异,让她有些后怕,这不会是真的吧?
夜风在这夜空中悄然被放大,陈满芝站了许久,只是冷风依旧并没有其他动静,她叹气转身走向房里,还没待她关上房门,一道疾风似的人影迅速窜进房里瞬间将门关上,扳着她的身子将她抵在门上,紧接着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将她的嘴堵住。
是个男人,陈满芝心跳猛然加速,恐惧瞬间流向四肢百胲,她瞪大着眼睛急促的呼吸,男人的手掌厚实粗砺,掌心的茧子摩擦着她的脸微微刺痛,她呜呜的叫着,双手慌乱不停的胡扯,企图挣脱男人这只手。
“闭嘴。”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声音混沌听得不真切,应该是带了面巾。
“不想死就安静点。”男人声音低低的再次响起,就在耳边离她很近,她的脖子似乎还触到了那温热的气息。
黑夜中她看不见男人的容貌,却依稀能感觉男子伏在自己上方,他似乎是想将耳朵贴在门上,屋内静谧似死水,陈满芝听到男子的胸腔里“噗通、噗通”的跳响,似紧张又似兴奋,她愣了一会,随即垂了手不再挣扎,两人就以这暧昧的站势静立着,没多久她便听见门外有足尖落地的声音,那声音随即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中。
男子正了身子静默一瞬,倏然一掌打在陈满芝的脖子上。
陈满芝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男子借着微弱的光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整理了被褥,随即转身打开房门,翻过了围墙,此时原先那人早已经不见踪影,男子蹙眉转身抬头看着墙内的那院子一眼,暗自叹了气。
黑衣男人一路狂跑,在一处精致的门楼前停下来,他敲门待门开后将手中的腰牌一递,不待里面的人反应直接往里走。
他扯下了面巾,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房内。
紫檀嵌心的罗汉榻铺着上的秋香色坐褥,漆几的茶香袅袅,氤氲升烟,榻上坐着一人,那人手持着书卷枕在塌上的右腿,上身玉带松散,紫袍半敞,乌墨长发披散在肩头,他的面容异常俊美,远黛之眉如花之唇,左眉稍一颗红痣似雪里红梅,殷红灼热。
塌上那人闻声,抬眸瞥了来人一眼,而后又垂首。
“属下有辱使命,未能完成主子交待的事,请主子恕罪。”黑衣男人低着头单膝跪下。
“哦。”榻上那人将书翻了一页,没有抬头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你可有其他发现?”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
“属下无能,并没有。”黑衣男人压着心底的恐惧故作镇定,“不过未入夜前,属下打探到陈府原先痴傻的那个孩子,好像好了。”
“哦?”榻上那人微顿,面上有了一丝兴趣,他将书合起放在几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好了?”
“是。”黑衣男人回道。
榻上那人沉吟,屋内沉默许久,依稀可以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终于黑衣男人抬眸迎上榻上那人黑漆的双瞳,“主子为何不直接将陈仲海绑了,属下不信他能挨得过咱们的刑具,到时候还怕他不开口吗?”
榻上那人轻哼两下,他那腿下了榻,双足站立在脚蹋上俯视着黑衣男人:“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做你该做的。”
他的声音清冷决绝,似一潭被冰冻的湖,面上平静不惊,冰下却波涛暗涌:“朝元可有回音?”
“回属下,自上次到现在,朝元并未见踪影。”
榻边那人揉了揉肩,轻声一笑:“多半是没了。”这么久未见踪影,那便已经暴露,他的死士,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你先下去吧。”那人摆了摆衣袖,漫不轻心的道。
黑衣男子闻言退了出去,屋内昏黄的烛灯,溶着满屋的陶瓷玉器书画名案,所照之处无不奢华。
那人眼眸微沉,缓缓落座,如果不是探子的回话,他只怕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陈仲海?”他嘴角扬笑,眸底却卷动着风爆,仿佛下一刻就要颠覆所有。
几上的书卷不知何时被他撕了一页,揉成一团攥在掌心,明晰青筋,寒薄指骨。
他摊开掌心,纸团倏然而下,落在毯上:“你就该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似利剑,剜人千刀。
翌日,春芽悄然苏醒,虬枝上的燕雀高亢,微风撩起层层雾纱,陈满芝从朦胧的睡意中苏醒,昨日的画面再一次映入眼眸中,她撑着身子坐在床上,脖子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古色的画面余依然定格在眼前。
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梦吗?为什么还在这?她望着若大的房间,神情惆帐。
啪的一声,她的手掌重重的打在了脸颊上,瞬时,痛楚隐隐传来,陈满芝满目震惊,自己昨晚的经历,包括那个夜里的事,竟然是都是真的?
怅然许久,时间恍若隔世。
她绝望,将手紧握,颤抖的身子卷藏在被褥里,如此惶恐,浑浑噩噩的一场梦竟将她牵绕,她拉拢着脑袋,神情呆滞的坐在床上,倏然泪流满面。
这现实……太过于倏然让她措手不及,她的身影孤寂、她的神色迷茫,她对以前、现在的一切皆无所知,对于未来更是仿徨不安,她不喜欢这里!
门从外被推开,周妈妈将早点搁置在桌子上,她轻轻将幕帘打起,正瞧见床上的人眼泪婆娑的模样,她疾步上前将陈满芝拥入怀里,面色惊慌:“娘子,你……你怎么了?您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来了?”
陈满芝头枕在妇人怀里,温热的体温触动着她的神经,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来到了别人的世界,变成了别人……
周妈妈轻轻给她擦了眼泪,瞧着她眼神有些呆滞,心念一声不好了,不会又是跟以前一样变傻了吧?
“娘子,你等着,老奴这就去叫大夫来。”她说着猛的转身就要出去。
“……别,别,我、我没事。”陈满芝忙拉着她的衣袂制止她,“只是记不得很多事了,所以就……很难过”
周妈妈瞬间舒了一口气:“老奴还以为娘子又……”她低着头想起以前陈满芝的样子,不免有些心酸,“想不起来就罢了,娘子若是想知道什么问老奴便是,以后可别这样了。”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好了呢。”她咧着嘴,故作镇定安慰着眼前的妇人。
“那就好。”周妈妈笑着将她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又拉了两个靠枕垫在她身后,“老爷一早就来过了,不过娘子方才还在睡,他又回去了,老奴估计一会还会来,娘子您一会起身梳洗吧。”
第10章 父亲
陈满芝立刻想到昨晚她所谓的父亲眼神里的那个期待,顿时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蹙眉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她轻轻弹着锦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男人将她打晕,又把她抱回床上,看来似乎对她并没有恶意。
周妈妈摇了摇头,笑道:“夜风太大,娘子您听着是像有人在哭吧,您要是害怕今晚就让老奴守夜吧。”
“嗯……”陈满芝支吾的应付,想来夜里的事周妈妈应该是不知情,她很疑惑,究竟是谁会夜探府宅,而且前后明显不是一拨人。
陈满芝将夜里的事抛到脑后,掀开被褥下了床,不经意道:“昨天你说我的丫鬟受伤了?太夫开药了吗?”她是个医生,有人生病不自觉的问了一声,这是她一种习惯。
“托娘子的服,太夫开过药了,娘子您不用担心那丫头,自个安心养病便是。”周妈妈打起幔帐,“娘子一会喝药吧,这次太夫可是开了好多补药呢。”
“好,一会喝。”说完她接过周妈妈递过来温水和牙具。
“娘子身子骨弱,也就比三娘小三个月罢了,瞧那三娘现在已经是前凸后翘了,这次定好好好大补一番,娘子能好老爷便最是开心,你可别负了这番好意。”周妈妈一面说道一面又将布巾递给她。
“嗯,我明白的。”她刷了牙,接过面巾安静的洗好脸,周妈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水红绿萼刺绣镶领浅黄对襟褙子伺候她穿上,衣服有些发旧,袖口跑了些线,看着周妈妈穿来套去的折腾费了好大劲才弄好,陈满芝有些失笑,原来古人穿个衣服要这么麻烦。
陈满芝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周妈妈梳头,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渐渐清晰,稚嫩苍白,却掩盖不住原身的清秀艳丽。
“母亲,似乎很不喜欢我,昨天她的神情就像要吃了我一样?我以前经常捣蛋惹得她不喜吗?”陈满芝迟疑着问了这么一句。
周妈妈正在梳头的手一滞,面上有些担心,若是她知道如此对待,是否会再受打击?便安慰道:“娘子和六娘是先夫人所生,其实夫人并不是不喜欢娘子,只是稍微严厉一些罢了,娘子切记不可多想。”
原来是继母,怪不得,“嗯,那……六妹妹呢?”她问道。
周妈妈将胭脂轻轻往她脸上一抹,笑道:“六娘子现在在元姨娘院子里呢,昨晚她们来时娘子已经入睡,我便将他们挡了回去,等晚些了娘子再去看看她也不迟。”
陈满芝微笑着颔首,安静的端坐着,周妈妈心神愉悦不免多说一些话,陈满芝旁敲侧击一番,这府里繁杂的人物构造和自身的情况便已明朗。
原主心智残缺,不语七年,自己倒也不用刻意去装,陈满芝心想。
周妈妈轻轻给她拢了发尾,陈满芝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上倭堕髻插着白色珠簪,皮肤细腻如温玉,淡扫蛾眉眼含春,比起昨天的妆容今天这个倒比较适合她,古人倒也真是手巧,随随便便就能弄这么多花样出来,而她就只会扎个马尾。
“我家娘子真是好看。”周妈妈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由衷感叹道,“要是夫人还在看到娘子这样,一定会高兴坏了。”
“你不用难过,母亲定是知晓我以前过得不好才将我唤醒,想来她地下早就知道我好了。”陈满芝轻轻挑开散在胸前的头发安慰她道。
“是、是、是……”周妈妈喜笑颜开,“待彻底好了,咱们就去祠堂给夫人上香谢谢她,让她以后继续保佑娘子。”
“也顺便让老夫人看看,没了她的庇佑娘子还是挺了过来。”陈满芝听着妇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清冷,语气间似乎对她口中的老夫人颇多怨气。
“怎么了?”陈满芝转身看着她。
周妈妈似乎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放下握在手里的乌发,语气缓了缓,“祠堂设在老夫人的荣华院里,老夫人为人比较冷清,平日里也是不自己的院子,待咱们去上香,娘子您做晚辈的自然是要去让她瞧瞧。”
“好,都听你的。”陈满芝起身走到桌前,桌上瓷盘装着两个馒头,外加米粥和两碟咸菜,早点有些简单但陈满芝并不介意。
刚用完早膳,陈仲海便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手里端着东西,陈仲海示意小厮将东西放下,对陈满芝笑道:“这是上好的补身药材,让你房里的妈妈收好。”
陈满芝颔首,周妈妈便上前将三三两两的盒子收起,陈满芝笑了笑,说道:“谢谢父……父亲,您坐吧。”
要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叫一声父亲,她觉得很拗口。
陈仲海应了声却没有坐下,陈满芝只得倒了茶递了过去:“要不您……您喝茶吧。”
陈仲海便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而后将茶杯递给小厮,他仔细审视着着陈满芝,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但并不影响他对这个女儿未来的打算。
感受到陈仲海□□裸的视线,陈满芝便挤出一抹笑容迎合着他,她不得不承认陈仲海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他身如玉树,长眉入鬓,面容俊朗温雅,一股书生的气息让人很容易被他吸引,可是他眼中的期待四溢,满眸的算计显得有些薄情,他这种精算的眼神,让陈满芝再次低头避开他。
她的视线落在陈仲海垂立在侧身的那只手上,他的手修长红润,不像昨晚那男人的手粗厚,想来那人应该不是他。
陈仲海轻咳一声忙收了视线,换上了一份温和的神情:“是为父这些年忽略了你,你不要怪罪了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份悔意,他的瞬间转变让陈满芝心底暗自惊讶,惊讶他在谦谦君子和薄情寡义之间的游刃有余。
“父……亲想多了,女儿不会的。”陈满芝垂首笑了笑,她对于陈仲海这种事后诸葛亮的做法并不放在心上。
陈仲海环顾着这屋子,素净得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眉,转念一想心就淡然了,毕竟以前的这个傻儿可是会摔东西的:“看看你这里还需要什么,就跟你母亲去说说。”
“是……父亲。”陈满芝又淡淡的应声,此时除了回答是与否,她根本找不到话与其交谈,因为彼此都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