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挨了陈阿娇一巴掌的刘彻静静地思考人生、展望未来。
早在将卫子夫带入北宫的那一日起,他就预料到了如斯境地。景帝的心思或许别人不明白,但他看得很清楚,太子这个位置是他的,九五至尊的位子也会是他的,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惟有一点他始终弄不明白,既然诸多兄弟中景帝最宠七弟明珹,那为何要越过七弟推自己上位?幼时便揣着这个疑问,至今也没搞懂的刘彻对迄今为止尚未见过一面的七弟明珹很是感兴趣,萦绕心头久久不散终成了执念。
椒房殿内,青萍守在殿外,帝后二人相携而坐,殿内燃着熏香,极浅极淡。观景帝与栗姬神情,皆是极其放松愉快,夫妻二人眼神中的疼宠与思念浓烈地仿佛实质化一般倾泻在书桌上几幅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稚儿耍乐图。
明橙在绛侯府,终究不是日日能够见着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帝后二人也惟有如此方解挂念孩儿之苦了。
兴味正酣,青萍来禀堂邑侯府陈阿娇求见陛下与娘娘。
景帝眉头一拧,非年非节非生辰,阿娇这个外甥女来找他作甚?
一旁的栗姬虽心存疑惑,到底不像景帝般思虑甚多,当即让青萍领陈阿娇进来说话,半分没有为难的意味。
她虽与陈阿娇之母馆陶长公主不大合得来,且嫌隙甚多,但识大体的栗姬表示自己都成了皇后了还与馆陶计较个什么劲儿?她不往自己身边凑就行了,再者祸不及家人,陈阿娇与她从未结仇,她何苦去难为人家?
栗姬:有这时间我不如抹个胭脂点个额饰换身漂亮裙子←_←
“阿娇不请自来,还望舅舅与舅母宽恕则个。”
这番进殿,陈阿娇是揣着十二分勇气兼决心的,一开始倒也不怯场,遥遥朝着景帝与栗姬行了个大礼。
“快些起吧,你这孩子多进宫玩玩,陛下也是欢喜的,说什么宽恕不宽恕的。”许是看出了陈阿娇脸上的凝重之色,栗姬有心缓解气氛,一番话下来倒真让陈阿娇放松不少。
景帝点点头称是,照例询问馆陶长公主身体如何,堂邑侯休沐的时候是不是又去侍弄花草了等一大堆闲话家常,阿娇倒也一一如实答了。
“舅舅”阿娇似是酝酿许久,方不上不下地喊了景帝一声,老奸巨猾的景帝早看出这丫头有事与他说,偏不问,一个劲儿地等陈阿娇自己讲。
“阿娇想着自己与太子殿下不大合适,所以还请舅舅将婚事作罢吧。”陈阿娇被宠成了一副直爽性子,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说完后只觉得松快了许多。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景帝看着下方目光纯净地陈阿娇莫名心软了一下下,他的明珹小宝宝目光纯澈远胜阿娇。
陈阿娇并不很明白景帝此问的意义,莫名地懵懂了一会子,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娇知道,还请舅舅成全!”
景帝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顿了一顿又言:“你与彻儿订婚多年,朕的圣旨也早已颁下,彻儿是我大汉的太子甚至是未来的皇,岂是你一句成全就能作罢的?那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我皇室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陈阿娇听得心颤,是啊,她只想着一心将婚约作废,却丝毫没考虑过景帝所说的这些问题,看来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舅舅,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陈阿娇祈求般地望着景帝,她实在不愿瞧见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一块寻欢作乐,纵使不爱也会冒火,嫉妒会让她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她不愿意一步一步走入已知的迷途。
法子?法子当然多得是,毕竟这规矩是人定的,景帝沉吟一番,缓缓道:“除非这世上再无陈阿娇!”
阿娇倏地抬起了头,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什么叫世上再无陈阿娇?
“陛下的意思是若想作废婚约,你必须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有陈阿娇逝了,你与太子的婚约方能作罢。”栗姬不愧是混迹宫闱多年的老手,片刻就明白了景帝的潜在意思,好心替陈阿娇科普了一番。
“你愿意吗?”景帝目光锋利如刃,一字一句逼问道。
我愿意吗?我愿意放弃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这般泼天富贵吗?我愿意放弃自由来去长乐宫呼朋引伴的骄纵生活吗?我愿意放弃今后可能入住的椒房殿……脑海里腾地冒出了许多声音,陈阿娇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与她母亲一般权势滔天家庭却一点也不和睦的生活吗?是日日枯坐椒房殿等着刘彻临幸的日子吗?不!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陈阿娇蓦地想到了昨日下午撞见刘彻与卫姓侍妾逗乐时自己既悲且愤冲出宫后在道上与行人冲撞了一事。
那天下午阳光依旧刺眼,她哭红了的眼眶被光线刺激得灼热无比,肿得跟个大红核桃似的莫名的滑稽。偏路上行人多,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人。她只顾着抹眼泪,且她一哭就容易抽噎,想道歉偏断断续续说不出,叫那大叔以为自己就是特意来碰瓷的,在街上嘴巴一张就嚷嚷开了,好不尴尬。
自己本就委屈,眼泪也是愈淌愈多,不要钱似的啪啪啪往地上掉,那大叔本就无碍见状更是有多远走多远,周围人也是如此般散开了,只余自己孤零零地跟个傻子似的掉眼泪,好不丢人。
好在也不是无人问津,还有个马夫愿意安慰自己,虽然什么话都没讲,只给了自己一串糖葫芦,可她发誓,那真的是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即使有一颗烂掉了一个小角。
如果她的生活也能如糖葫芦那般酸酸甜甜,那么她愿意。
“我愿意!”
少女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在椒房殿沉缓响起。
第28章 长安年少羽林郎
早朝刚下,赵全就侯在殿外请周亚夫移步宣室,景帝有要事与其相商,不期然再次赢得了在场众人的羡慕与嫉妒,周亚夫不愧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啊,这入出宣室熟稔地竟如自个儿家一般。
因着不可言说的缘由,周亚夫与景帝交往甚密众所皆知,未央宫的宣室整个朝堂中也就属周亚夫去得最频繁,周亚夫的绛侯府景帝也是常常微服私访的,君臣相得实属佳话!
也正是沟通得多了,赵全帮着传话的次数也是与日俱增,两人虽说家世地位迥然相异,但对景帝的忠心对明珹小皇子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一来二往,倒也有了不少共同语言。
明橙出生那日景帝早过了而立之年,如今十来年一晃而过,距知天命还差了三个年头,看上去却比十来年前还要精神,与朝堂上那些个年龄相仿的比起来,景帝也算是当仁不让地鲜肉级别大BOSS。
鉴于明橙还小,为了与自家小公举保持一致以便日后不会被人当成隔代爷爷辈的人物,景帝也是下了老大功夫,胡须每隔几日便剃上一次,就连栗姬每晚涂抹的鲜花霜也没逃脱被□□的命运,景帝抹得比栗姬还多,连脖颈也不放过。
可以说非常丧心病狂了!
但,付出总会有回报!景帝变白了!景帝变嫩了!景帝愈来愈意气风发了!那精气神说是而立之年正值英年都不为过,可以说保养得是非常好,与刘彻一道走出去说是太子的哥哥相信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至于栗姬?同样磕了丹药并且受过明橙的滋养,小身板也是非一般地年轻且健康,再者她也不用如景帝一般思考国家大事,每日听闻绛侯府的明橙开心她便开心,隔三差五就缝个小肚兜小内衬再有就是源源不断地绣荷包,每隔半月就差人悄悄送往绛侯府,要么就借着赏赐之名直接让周亚夫领回去。
栗姬,一个负责貌美如花的女人,其容貌形态可以说是整个后宫妃嫔梦寐以求的典范了!
与帝后相比,周亚夫年长几岁,由于常年习武,早年征战多处沙场,身骨虽强健,面貌却有所毁损,不白净是其一,常年与风霜搏斗的脸上早已被镌刻下难以名状的硬朗与苍茫,这是再多的灵气也无法抹消的。
纵使在长安城这么些年只操持着一些文官事务,周亚夫周身的惟有在战场厮杀过的才有的硬冷与狠绝却没有消失,反而愈积愈浓,却渐渐内敛,偶尔只在眼神中一逝而过。
“陛下。”
周亚夫拱手便拜,以示尊崇。
“坐吧。”景帝也不矫情,当即右手一指,示意周亚夫坐下说话。
“十日之后,你带着明珹回封地。要收拾的东西尽快收拾,白露之前,务必在临淄立脚。齐王府朕早已着手准备,现今明珹一日一日长大,长安城已经不适合小七了。”
饶是周亚夫这么些年被灌输了不少歪念头,也不曾想过景帝会行如此大动干戈之事,太突然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忠臣,周亚夫已经想到了自己带明珹回封地后朝中大臣一波接着一波的谏书了。
“陛下可曾想过臣与小殿下离开后您会……”
景帝摆摆手打断周亚夫的担忧,背对着身影显得愈发高大,语气里却满是不屑,“朕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丞相不必担心,只管带着明珹离开就是,更何况”
“待你们到达封地,朕便传位于太子,难不成新帝上任还堵不住他们的嘴?”太子最是聪明,他自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景帝说话还是淡淡的,似乎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重要。
景帝OS:朕都特么是仙人他爹了,还在乎这些个小卒子?丞相他啊,格局还是不够大!(叹气)
最明白不过的周亚夫和赵全却是听得心内波澜壮阔。
这朝堂啊,又将掀起一波滔天巨浪了。
绛侯府内,明橙照旧与相处不过几月的小竹马霍哥哥一同玩耍。
说是玩耍,实则是霍去病全程宠溺小团子明橙。
明橙娇声娇气地喊饿霍去病就前去投喂糕点,太阳稍大霍去病就领着明橙跑亭子里玩,但凡明橙流汗那必定是霍去病第一个发现的,为此他还随身准备了块帕子,水果也是一块一块叉到明橙嘴里,她只负责嚼和咽便成。
此类事例多不胜举,就连伺候人伺候了十几年的绿荷对霍去病也是赞不绝口,这孩子太体贴太让人放心了,有他在七皇子身边几乎没自己什么事。
为此绿荷也是纠结得不要不要的,府上多了一个特别会抢小主子注意的小婊砸然而自己对这个抢了自己饭碗的家伙还时不时的怜惜……
霍去病这会儿正抱着西瓜一勺一勺的投喂“竹马”,脸上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明珹,我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平阳县虽说是故乡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儿,再说,京城有你陪着我,我便不怕了。”
嗯???
不回去啦?明橙对霍去病此举还是蛮惊讶的,不过平阳之于他倒真称不上家乡,还不如京城来得痛快,点点头表示赞同,还不忘灌了一波鸡汤:“你还是蛮有远见的,京城的发展水平岂是平阳县可比的?你在京城多读书多习武,总会出人头地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霍去病停下挖西瓜瓤的动作,郑重地摇了摇头,端正了眉眼一字一句道:“我留在京城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友谊!”
好吧,为了友谊。明橙忙不迭的肯定了霍去病的坚持,继续张着嘴等小伙伴投喂。
……
十日时间,如白驹过隙。
清晨天未亮,明橙便被周亚夫轻轻地抱到了一架特制马车上,上面被褥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像是早早准备好了似的。
明橙嗜睡,加之对周亚夫的怀抱很是习惯,纵有所感仍任性地打着小呼噜沉眠,一句道别也未能说与霍去病。
守在城门口的将士皆是帝皇心腹,周亚夫腰牌一亮当即放行,随后城门又被缓缓拉起,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那空空如也的绛侯府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一切。
三日后早朝,景帝淡定自如地告诉下方臣子,周丞相才不是故意旷了早朝,他是得了自己密令去齐地辅佐齐王啦,哦,顺便通知你们一下,齐王日后就统领封地了,十几年前那篇圣旨朕不是说着玩玩的。
众大臣听得那是目瞪口呆,一个个的比坐了那过山车还要受刺激,山羊胡子不知翘了几下,待景帝说完便有大臣哭天抢地诉衷肠了。
“陛下此举实属逾矩啊!”
“如此大事,陛下怎能一个人就草率决定?”
“齐王封地着实太多,陛下又怎可将周丞相派去,那不是如虎添翼吗?”
“我大汉江山危矣!”
……
一众大臣哀号遍野的朝堂,冷静自制的刘彻已然具备了未来帝王该有的素养。
景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别嚎了,朕还有话没讲完呢!
见景帝此举,不少大臣误会景帝已经开始对他们妥协,抹了抹根本不存的眼泪或泪珠还在眼眶里或眼泪鼻涕一大把,大臣理理衣袖整整姿容,端正了姿势方竖起耳朵听景帝发言。
“大汉江山危不危与朕关系着实不大,你们有这些心思不如想想十日后朕的退位大典与太子继位大典该如何操办,行了,退朝!”
景帝施施然飘走了,一片云彩也没带,却震惊了殿内众大臣并太子刘彻。
#今天的陛下非一般的任性#
退位?他们从没想过景帝会在这个时候退位,毕竟景帝的身子骨那是连太医都夸的啊,再活个五六十年也没毛病的那种,他们都以为景帝至少也要再干个二十来年然后顺理成章推七皇子即齐王上位,所以大多大臣那是从没想过要讨好刘彻,谁成想这一把手的位子这么快就挪到太子身上了!
不少机灵的惯会见风使舵的已经堆满笑容跑刘彻那儿拉交情了,纵是那些不甚机灵的也不免说上一句祝贺词,借机刷个印象分。
继位大典远比退位的隆重,虽说平日与刘彻关系不太亲密,景帝对这个儿子也是很看好的,刘彻身上的野心与征服欲远比他强,御下手段尚且不错,给他十几年的成长空间,刘彻会是一个比他更好的帝王,景帝这般想到,到底还是为这个儿子骄傲的。
至于明橙,景帝在继位大典前一晚召见了刘彻,很明确地告诉他,如果想当好皇帝并把位置坐稳,那就万万不能从明珹那儿下‘功夫’,齐地虽大,可他刘彻若是有本事照样可以去打匈奴,那儿的天空不是更广阔吗?除非明珹自愿弃了封地,否则他刘彻不得动齐地分毫!若有违此事,你爹我不介意再从你们哥几个里再挑一个听话的。
语毕,刘彻挑眉,“父皇,您说的儿都同意。”话锋一转,“可否让儿见见七弟?”
刘彻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真的是很想很想见见这个七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