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第29章 长安年少羽林郎
匆匆算来,刘彻刚好是而立之年,无论精神亦或身体无不处在巅峰。
以前还是太子时,刘彻一度非常艳羡景帝说一不二的风范,当他真正登上了那个位子,他才知道帝王不是那么好当的,太上皇所谓的风范大抵都是装出来的,权臣有之,外戚有之,后宫里他娘非但不过安稳日子反而见天儿的吹捧母族,大有与长乐宫太皇太后一较高下的意思。
实际上就王娡那点货色哪能制得住人老成精的窦太皇太后,几番明争暗斗下来,非但没讨得好处反倒吃了不少亏。
刘彻一想到王太妃每次提醒自己多封赏母族的有识之士就一阵心闷,就王家那群地里刨食四书五经且都不全的,能称得上‘士’?偏他母亲太不识抬举,真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任她利用的稚童么?
还有他那祖母,如今大汉最尊贵的女人,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刘彻有时候甚至想若自己再迟个几年即位便好了,省得一天到晚为这些宫闱之事烦神。
捏了捏眉心,刘彻抬眼望去,夜空之上不知不觉遍布了大小不一的星子,明明暗暗,甚是清静,陡的升起一股想要休息的困倦,该休息了。
一旁伺候的内侍极有眼色地闭上了嘴,陛下这般困乏,想必是不会与那卫夫人谈心的,自己又何必多嘴呢?省得讨个没趣儿。
刘彻身姿遒劲,尤其是傲然独立时,像极了一棵松,雪压不垮的那种。他迈着稍显轻快且迫切的步伐朝未央宫北走去,他与其父景帝爱好不同,对在宣室内休息感觉一般,反倒是用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连的桂宫极合他意,因着刘彻于情爱一事看得极淡,所以一年中绝大部分都是在桂宫休息的,其中宫内的七宝床可以说是极得他心了。
一夜好眠,甚至还做了个美梦。
现如今的大汉称不上河清海晏,倒也算得上平稳,经历文景之治,国力正缓步上升,刘彻心中驱逐匈奴的念头盘踞已久,现今叫嚣的愈发厉害。
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就是他最得用的将领之一,这也是卫夫人久居宫中盛宠不衰的保障。只要卫青有本事、打得了匈奴,他便是将卫子夫晋升为皇后也是没什么的,刘彻很明白何为牵制,也明白前朝后宫大多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第二日清晨,刘彻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东巡!
东巡,为的不仅是普查民情,探访各地官吏是否在任上尽心负责亦或受贿享乐,还为了他心中的那份执念。
齐王,他的七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决定到底仓促了些,纵是大臣有所否定,也明白说出来也妨碍不到这位年轻且野心勃勃的帝王,他比他的父亲还要果敢不羁,同样也不能被驯服。
武帝东巡,阵仗不大,称得上轻装上阵了,随行的除了大部分禁军,还有武帝前些年新建的羽林军,都是些年轻的小将,个个英姿勃发,当得起一句少年英杰,比起禁军,自是羽林军更受景帝青睐。
一个月下来,一行人倒也探访了十几个郡县,刘彻感慨颇深。
比起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苦思冥想,还是出来见识一番才是正道。只要不踏出长安城,那思维与眼界终究是被限制了,永远也不会见识芸芸众生的艰辛与世间繁杂的苦难。
一路上,穷困潦倒的数不胜数,卖儿鬻女的更不在少数,刘彻方明白这天下与他想象中的盛世差距太大,他做的,还是不够好。
年轻的帝王重拾信心、继续前进。
行至一处溪流,刘彻吩咐众将士停下歇息,溪流两岸皆是繁茂不见前路的广阔森林,流水潺潺、春光融融,入目皆是一片好风光。
刘彻见不少将士摩拳擦掌前去打猎,不免心头发痒,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全才,这环境又极佳,便去一展风采倒也无妨。
带上一队将士,骑上高头大马,刘彻信心十足地进了林子。
先前就说过,这林子极大极深,若不事先做好打探很容易绕晕在林子内出不来。刘彻一开始倒还谨慎,也没想着朝深处僻处去,偏一连射中了好些猎物,征服欲作祟,驱马前往更深处捕获猎物,若他不是帝王,真真的可说是艺高人胆大了。
愈往深处走,林子就愈静,是那种诡异地且令人心颤的静。刘彻纵是再兴奋也清醒了大半,当即掉头准备回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群黑衣刺客呈半圆状将刘彻一行人包围住,个个身手不凡,这一点从他们埋伏许久却未被发现便可得知,最令陈内侍及一众将士心惊的是,这群刺客不但人数上远超他们,那一身外露的杀气也是极为可观,想必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老油子。
保护陛下!训练有素的将士对了对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为刘彻与陈内侍逃脱刺杀提供了最及时的一刻。
刘彻素来果断,与其在林子内乱绕一气还不如认准一条道狂奔,只要出了林子他们就有求救的机会。
主仆二人逮住一个方向,不要命似的驱马狂奔。
耳边春风再是和煦、春花再是烂漫,刘彻也无心观赏了,只拼尽全力逃出困境。
谁知出了一个林子,前方竟是一片荒地,廖无人烟,纵是有那么一两户人家也绝不是能帮助他们的,刘彻无奈,只得与陈内侍继续向前疾行,踏马入了一片新的林子。
眼前这片森林远比前头那个茂密深邃,巨木直指天穹,无端地让刘彻心安了不少。
说来也是缘分,这片森林也可以说是明珹领地最西边的疆域,也是她时不时纵马游玩的好去处。
今日天气大好,春光明媚,明珹与临淄郡臣家的小公子约好了一同来这片林子打猎,为的不仅是一饱口福之欲,更多的还是少年心性,恨不能将自己浑身的本领解数发挥到猎物身上。
两人看上去差不多大,不过明橙骨架偏小,整体看上去比周三公子要稚嫩些许,实则比这位小公子却是大了十来岁,尽管看上去还跟个少年似的。
明橙今日着一袭玄色衣衫,袖口用金线浅浅绣着繁复的祥云,衣裳不长,极为适合打闹活动,脚上蹬着的中靴是绿荷姑姑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腰上缀着的荷包装满了糕点,这一身看下来既有少年人的英气与生机同时又不缺稳重和霸气。
眉眼样貌更不必说,幼时长得慢只觉明橙软乎乎胖嘟嘟的,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其五官精致非常,如今十六七岁般模样,五官自是长开了,眉毛大多与远山眉相似,还夹杂了一丝剑眉的英气,稍稍一挑,杏眼里微波荡漾,叫人看了怎么也说不出不好来。
早先就流传这么一种说法,男子嘴唇若是薄薄的那不定就是个负心汉,说不准还是个阴险小人。所以生来樱桃唇的明橙极讨那些(老)太太的喜爱。
加之齐王未婚,明橙在婚庆市场上可以说是非常抢手的了。
周三公子周柏青,自负俊美非凡有才气,明橙乍一回齐地瞬间夺去了他临淄第一公子的封号,虽说明橙不是有心的,但正是这种无意深深地伤害了周柏青,亏他还拿这位齐王当对手呢,感情人家没拿他当回事。
记得当时他心中不忿准备找明橙下战书,没想到自己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等齐王殿下答复时,这位殿下好似咽下了最后一块不知是红豆糕还是绿豆糕还是桂花糕的点心,悠哉哉道:“你哪位啊?”
周柏青只要一想到当年那个画面,他就呕得要死,恨不能当初他就没去齐王府丢过这个脸。
还好,他们现在也算是兄弟了。
“殿下,再朝前走走,指不定今个儿还能猎头鹿。”
周柏青眉飞色舞,说得极为兴奋,这副模样一看便知被家里拘束着很少独自出来晃荡,明橙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她也很想进去溜会儿马,前些日子被她父皇母后在府里成日关爱,实在是太颓废太不成样子了。
幸亏有她师父帮她处理政务,不然她哪有这么悠闲?
提起景帝和栗姬这对夫妇,明橙也是无话可说了,成天就没有一刻不秀恩爱的!在府内秀秀也罢,她父皇老当益壮,现正筹备着造船带她母后出海呢!
可以说,这对成天撒狗粮的夫妇无意之中推动了大汉朝的工业进程!
明橙视力极佳,早早地就看见了一只野鸡,她张弓要射,忽地想到了若自己再猎下一只周柏青待会儿指不定怎么哭唧唧,索性朝周柏青使了个眼色,喏,机会来了,上啊!
张弓搭箭,周柏青这一套动作做得极具花花公子气息,还不忘飞个得意的小眼神,看哥哥的!
哒哒哒一阵轻微的马蹄声渐渐传来,明橙忽觉不对,没来得及喊停周柏青已经松了手指。
嗖地一声,长箭直指前方……的那只野鸡以及突然出现的一匹战马与马上的男人。
刘彻也是呆了,这特么刚逃离了狼穴又要被箭射穿,他这次东巡不会选错时机了吧?还是他流年不利、命中带衰?
在朝堂上英勇果断不可一世的帝王被一只冷箭猝不及防的吓到了,甚至连反应的能力也暂时失去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可笑。
事实上,这才是人之常情,刘彻能够冷静自持地直视长箭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人表现出的会是更加的不堪与丑陋。
没等刘彻想完他被冷箭放倒后史书上该怎么调侃他,明橙已经驱马来到了他的跟前。
“这位阁下可还好?”
少年人的声音空灵且澄净,刚回过神的刘彻再次失了神,眼前这小公子好生亲切。
刘彻没吱声,紧跟着他的陈内侍却好生感谢了明橙一番,刚刚这内侍瞧得清楚,在紧要关头要不是眼前这位小公子出手将那箭射偏,恐怕陛下就要躺着回长安城了,真真是惊险呐!
“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名讳是何,须得好生感谢一番。”陈内侍再一次充当了他家主子的发言人,刘彻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想多了解了解这少年,还不忘丢给陈内侍一个欣赏的眼神让他自个儿体会。
明橙也不好拒绝,刚要回答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稍一侧目,为首的小将看上去莫名的眼熟。
第30章 长安年少羽林郎
霍去病一眼就将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与记忆中的胖嘟嘟的小团子联系到一块儿了,难怪自己只要看着这个人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儿时的那段美好如潮水般上涌,霍去病觉得甜蜜的同时又品悟出几缕心酸,甜酸交织,心脏负荷得紧。
被霍去病湿漉漉的眼神盯得紧了,明橙也是有苦说不出啊,再且这目光里还包含了一丝哀怨,看得她都快炸毛了!明橙难得心虚起来。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只余风声穿插而过。
刘彻拉住缰绳的双手不由紧了紧,如果他刚刚没听岔的话霍去病这小子喊的是‘明珹’二字,世间叫明珹的人不多,自己刚好知道一个,只不过从来没见过而已。
侧首与近身伺候的陈内侍对望了一眼,主仆二人皆是有心计之人,何况明橙出现这地儿就隶属齐地,哪能猜不到明橙就是那个神秘无比的‘齐王’呢?
刘彻刚放松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自己心中,眼前的明珹是自己最大的劲敌。一介帝王,最不缺少的就是警戒心了。
“好久不见,霍哥哥。”明橙讨好地冲霍去病说道,杏眼扑簌簌地眨巴着,明亮且纯净,一如当年。
见明橙这般讨好,霍去病哪里会紧抓不放呢,心中积尘已久的郁气被暖暖的笑容蒸发得一干二净,只面上仍旧装得平静,实则内心不知多想冲过去抱抱这个儿时的小伙伴。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刘彻在一旁瞧得既为这对小伙伴的重逢开心,又抑制不住对霍去病大剌剌的拥抱感到介怀,明珹可是他的弟弟,自己都还没抱过呢!
帝王边上站着的陈内侍想的又多了一层,按理讲齐王殿下只比陛下小了约莫五岁,可单从面貌上观察,齐王殿下与陛下差的何止五年啊?五年的三倍都有了!
按事实算,明橙现今确有二十又五,奈何她生长缓慢只几人知晓,瞒得紧,故此陈内侍有次怀疑也不为过。
面色稍稍凝重的陈内侍瞟了一眼左手边上的帝王,见刘彻神色里布满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赞赏与喜爱,脸上又挂了几根褶子,做奴才的,真是不容易啊!
周柏青见一向与自己玩得好的小伙伴明橙这么快这么轻易就改投他人怀抱,感到十分不满,故作大声道:“殿下,今个儿出来挺久了,要不回城吧?”
一听见‘殿下’二字,刘彻意料之中般地挑了挑眉,看来他猜的没错呢!
同样听闻殿下二字的还有霍去病,他一脸狐疑地盯着明橙,他记得明橙一直是称周丞相为爹爹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成了殿下?
霍去病不知晓明橙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首先明橙与周亚夫的互动已经在这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其次纵使霍去病是羽林郎的一员,这也并不妨碍这人一心向武不耽于世俗尘世,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霍去病还真不知道天下闻名的齐王殿下与自家小伙伴同名!
明橙瞪了周柏青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然后支支吾吾地将霍去病的注意力给错开,表示天不早了我也确实该回家了这件事改天再聊等等。
刘彻和霍去病自然不答应!
一个是念了弟弟二十几年今天好不容易给见着了,一个是十几年如一日地将小团子给挂在心上,阴差阳错地逮着了机会,谁放过谁就是天下第一蠢货!
霍去病当即表示自己要去拜见授业恩师一番,嗐,这恩师指的自是周亚夫无疑,论理讲,周亚夫根本算不上师傅,也就稍微给启蒙了一番,偏霍去病脸皮厚,硬拽着这层并不名副其实的关系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软磨硬泡非要跟明橙回家。
刘彻在一旁很赞赏地瞧了瞧身边这位自己最欣赏的小将,看,这所作所为一点也没偏离圣意,去病这小子果然是懂朕的啊!
被皇上夸赞了心有灵犀的霍去病很不好意思的瞧了瞧刘彻,他真是太大胆了,陛下还没说去不去呢自己就做了决定,不过自己是一定要去明橙那儿看看的!
于是,霍去病很体贴地开口了,大意就是今个儿碰见竹马了,是很想去他家瞧瞧叙叙旧的,陛下去不去都是极好的,就是请您给放个假。当然,鉴于他们都穿了普通衣袍,霍去病自然没有将刘彻及自个儿的身份给暴露出来,只不过明橙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猜到了。
被霍去病这么隐约一提,刘彻那脸当即拉长了,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揣摩圣意呢?!
看似矜持实则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刘彻毫无压力的纵马跟着明橙回家了。
哦,陈内侍就比较惨了。他的工作就是留守原地等待大军救援,接应完毕带着心腹前往齐王府与刘彻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