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用刑?”
秀谷见云裳脸色不好,小心说:“这次出了事儿还是婢子们不经心,略受了些小惩也是应该的。”
云裳没想到这件事牵连甚广,这件事给她的感觉就是晕晕乎乎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吃了几天苦药,然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原来不是下了雨没打雷,而是她没有听见,没有看到。
“都下去吧。”云裳淡淡说,声音里不见喜怒,细碎的脚步声音一点点消失,只余下满室寂静。
看窗外雾气忽起,她的心也像是被裹在浓雾里面,镜中黛眉微颦,如一池寂静忽起水波,扯皱了弦月。
秦王当然喜欢她,他甚至想过不要让她知道这些事、
谁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风顺,他有心使她过得快快乐乐,便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见混沌不清的恶意,觉得哪段时光不美好就拿着剪子剪掉。
如此一生喜乐无忧。
一夜之间,瓢泼大雨忽起,秦王依旧在烛火下看着奏折,闲暇之余,便问身边的人:“美人可有用药。”
他口中的美人从来只有一个,内侍不会弄错,“已经用了药,之后还小睡了一觉。”
第二天,残花落了一地,云裳起身之后就去了外面,身后有侍女拿着小伞跟着,秀谷跟在她身边防着人摔倒。
本想去见一见秦王,结果一大早就有宫人来说大王出宫去了,特意嘱咐云裳务必要按时吃药。
好吧,出来玩也是一样的。
领着一群小尾巴,云裳绕着花园走,许多花在雨后有些歪歪斜斜,几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花瓣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几个侍女提着篮子捡花瓣,大约是带回去做香粉或者是糕点,见不远处一行人过来就站在原地行了一礼。
云裳经过,不一会儿听见了其中一个侍女说话,“听说姬美人病了,这几天脾气不好,我一个同乡在美人宫里,只是倒了一杯水,就被人掀了一脸。”
再往后,对方说什么云裳也没听清楚。
“大王可有找过姬美人问话?”云裳问秀谷。
“奴不清楚……”
云裳在花园里转了两圈,太阳渐渐起来了,她认真想想,有时候,比起秦王,还是和姬美人沟通更容易一些。
因为在前者眼里她和一个孩子差不多,幼稚好哄,在后者眼里她是个敌人对手,虽然姬美人一定是不喜欢她这个开着美颜大挂的对手……
时隔多日不见,姬美人还是老样子,美艳照人也不见什么憔悴之色,二人坐下,热茶在桌,一番寒暄。
“美人得以康复真是大喜。”姬美人说。
云裳多看了她几眼,“夫人可还好?”
姬美人看云裳一眼,“妾自然好,若是大病可没福气叫大王找来号称从不为王侯看病的楚王孙查看。”
一直以来,云裳只当对方是一个宫外擅长解毒的医生,是真不知道对方居然有这个原则。
“有赖大王厚爱。”云裳说。
姬美人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她从前盼着秦王爱她,可自那次阴差阳错知道此人学识不堪之后也就没这种心思了。但想到那几个内侍关了她的宫门,又来人一字一句地问他某月某日某时都做了什么,烦躁之余,对这个有他捧在手心万事不愁的云美人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嫉妒之情。
为什么云美人能找到如意郎君!
“云美人可知楚王孙为何来宫廷,早在几年之前,妾初到秦时,楚王孙正好游学归来,与人说师门有训不肯给王侯看病,他也只当自己是个庶民。”
云裳喝了口茶,静静听对方说话,一直以来姬美人对她就没什么好意,恨不得说些什么来幸灾乐祸,但从她这里得知一些事情总比在秦王那里更容易些。
这样看来,姬美人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夫人初入宫时有庄氏女郎入宫为师,教导功课,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云裳配合做出一脸疑惑加上莫名其妙,“自然记得,夫人为何提起此事?”
“那楚王孙之父,便是庄月父亲的亲兄,这两人感情颇好,当年其父早逝便在叔父身边长大,二人感情颇好。”
对别人的家事云裳不太感兴趣,过了一会儿,姬美人终于说出了楚王孙入宫为她解毒的原因。
“庄月之父现在还在牢里未曾出来,陛下已经允诺只要楚王孙治好了美人,便放他出去。不过,他既然言语污蔑你一次,总有下一次,楚王孙这一身医术却只能救他一次的命。”
认真想了一下,云裳才想到庄月曾有一次求她救救自己那个因政见不同被秦王丢到牢里的父亲,怎么现在变成庄月的父亲污蔑自己才下了监狱呢?
云裳心里想了想,出言试探,“既然已经知道教训总不会再犯。”
姬美人的视线从云裳身上扫过,笑着说:“若叫哪个自以为忠义的男人当哪个女人是祸国妖女,总要谏言到她死了才甘心,毕竟死上一个女人可要比建功立业容易多了。哪有男人会真的爱什么美人,若叫她死了,顶多想个几次就忘干净了,宫里宫外总有数不清的如花娇娘。”
哪有男人会真的爱一个美人?
云裳看着姬美人带着冷笑的眼神想了想,其实还是有的,该说有男子爱色却也不止爱色才对。
从此处告别,云裳到了自己的宫殿里,不一会儿有人通秉说楚王孙到了。
他才来过不久怎么又来了?心里奇怪,但云裳还是请人进来了。
楚王孙手里放着一个木盒子,在云裳眼前打开,里面装着一颗颗褐色的小药珠,香气幽幽,他对云裳说:“日后夫人用这味药调理身子即可,一日三次一次六颗,当这一盒子药丸都用完之后,某再来为夫人看一次就差不多了。”
云裳却看着盒子里的药丸说:“好像有蜜的味道?”和药味混在一起,她有点不清楚。
楚王孙因她此言心跳了一下,说道:“有蜜易成药丸。”
云裳没在意这点,药丸怎么也比汤药容易吃些,便说起了另一件事,“不知王孙家中女郎庄月可还好?”
楚王孙答道:“阿姐还好,已有身孕在家中养胎。”
“您叔父可已归家?”
云裳不知道这句话对楚王孙的杀伤力有多大,直到对方猛地换了一个眼神看着她才明白自己可能是问错话了,楚王孙的叔父也许还没回去。
空气里突然安静,云裳有点尴尬,却不想过了一会儿楚王孙说:“叔父已经平安回家。”
第52章 与刀赠善(修)
春日正好, 偶有烟雨也如朦朦细纱,柔和又灿烂。
楚王孙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娇颜,云裳问过那句之后又问起庄月新婚如何, 他具是一一回答, 自然也没有一处不好。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这些她都是知情的……
末了,楚王孙还是多问了一句, “在下叔父一事, 夫人如何知晓?”
“庄先生曾为此事见过妾一面, 这才略知一二。”只是当时云裳不知道其父入牢的原因是说了她这个美人的过错, 当然能得知这个细节还要多亏了姬美人, 但这就不必与楚王孙多说了。
楚王孙看着她笑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只说:“原来夫人早就知道。”
语调平平之间,带了一丝丝的凄苦和怅然,楚王孙上一刻本想着她不该是这样的人,她这样善良柔软怎么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这个念头生起,令他陡然一惊。
才见了几次的人,他究竟因何下了这番定论?惶惶然看着满目春日之景, 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刚刚殿上之人的笑。
克制住心中的思绪, 楚王孙闭了闭眼睛, 一如往常的随着身侧引路的内侍往宫外走去。
人一走云裳就换了个姿势悠悠闲闲的靠在榻上, 两指捏起一个蜜丸放在眼前,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我总觉得楚王孙刚刚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有点像……”云裳沉吟了一下, 找了个形容词,“突然看到了地震……”
“……”系统说:“更像是匪夷所思。”
云裳说过就算了,她的胃口又回来了,把药丸放回盒子里,她和秀谷叫过来商量今晚的菜单,秦王过来的时候正见席间丰盛,杯中有酒,美人端坐一旁楚楚俏丽。
心中略一算,与美人已经有两日不见了,不怪她想他了。
觉得自己又被云裳的殷勤讨好了的秦王坐下之后,连眼睛里都带上了几分柔和,云裳给他倒酒他就喝个干净,见云裳又吃骨头就拿了刀给她削肉,两人这个亲密的劲头让守灯的侍女不小心看了几眼一愣一愣的,脸红心跳不敢再看。
秦王可不觉得自己如何,不就是切个肉,云裳也不觉得怎么样,不就是切个肉!
她看着泛着微光的刀刃,倒想起了上次他在她的床头抽出刀来,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虽然最后不惊险。但是,云裳看秦王的眼睛,刀光映入他墨色的眼睛里,好像也添了几分杀意。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消让他拿起刀枪,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杀气腾腾的……
一把削肉的刀怎么也不危险,反而有那么点儿招人了……
他的手有力又漂亮,握刀的时候掌背后青色血管微微可见,小臂流畅的肌肉在灯光下像是裹了一层蜜油一样发亮。
云裳吃得半饱,看着秦王渐渐也有点心动,她擦擦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王手下的刀,“不如妾来服侍大王!”
她也想试试割肉感觉怎么样!看起来很好玩!
秦王见她跃跃欲试就把手里的刀放到他眼前,“美人且试试。”
喜滋滋的把刀拿到手里之后云裳觉得这东西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刀刃没有那么薄、刀柄虽然很漂亮但是也很重。总而言之,秦王拿在手里游刃有余的像是那个玩具,她拿在手里就像是举着一把板斧。
但拿在手里不试试怎么甘心,云裳埋着头和骨头较劲。
秦王却在此时想到了一点儿别的东西,在此之前,他从未如这般把自己手里的刀剑赠给近在眼前的人,哪怕是最钟爱的将士这不曾对面赠剑。
可是现在他居然把一件利器从自己的手里送到了一个和自己同座的人手里,虽然这是一个女人。
他看着云裳废了半天力气才切开几条筋,两根骨头还是连在一起的,便过去握住了云裳的手,“这样可不行。”
秦王低沉的声音在云裳耳边响起,随着对方一只大手控制住自己的手,云裳看着手里的刀不知怎么动了几下,原本两根像是长到一起的骨头就那么分开了……
简直,有如神助啊!她回头眼睛里满满都是崇拜。
秦王笑着,把刀扔开,看眼前云裳可人的眼神,“你这小力气,这种事儿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玩玩而已,反正有大王在身边。”她是吃饱了有力气玩,后半句话完全是习惯性恭维。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秦王这样想,他的笑意更深了。
夜半安宁,正是适合两个人说些私密话的时候,云裳问秦王,“不知杜良人去哪里了?她的孩子现在只由一个奶娘带着,看上去怪可怜的。主仆之间到底比不上亲母子,小时候妾想要什么家中仆妇都会想尽办法找来,若不然就是哄骗,只有父母会告知好坏。”
秦王关注点偏移,“美人还记得家中父母?”
云裳摇摇头,“常常听人说起,但是不知长相。”
这句话本来心酸至极,偏偏她用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好像父母情谊本就如此。那么一点儿微薄情谊哪里值得她如此珍视,秦王觉得她实在好哄,不过奴仆几句言语便可相信,他摸摸云裳的头发,叹息道:“美人这心肠作何这般软?”
云裳只觉得秦王说的莫名其妙,她现在是在说杜良人的事情。
“宫里出了一件事儿,杜良人几人具是有些嫌疑,现在正在被查问。”秦王道。
“听人说女子生产一次总要养养身子的,大王可否与底下人说一声,莫要让人受苦,查问清楚后若是无辜,早早把人放出来才是。”上次见杜良人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八子,身子骨弱弱的,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牢狱之苦,但对方若是真的做错了事情,但既然涉及一些事端当然不可不察。
秦王放在云裳背后的手顿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想的是,如果这些人都不知道谁下的毒就一起去死,宫里不缺几个女人,投毒的人就在其中,绝对不可放过。
而现在看着眼前云裳这副心软担忧的样子,他说:“美人说的是。”
希望无辜之人平安无事,而不是顺水推舟希望这些人都去死……
的确是这个绵软有心善的美人会有的想法,若她一生都这样善良才好,秦王看着透过窗子的月光这样想着。
月华如水,有的地方却是一片阴暗寒凉,夜半更深时,两个穿着黑袍的太监在一起吃酒,话题转换间便说起了一件事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说:“本来还以为云美人宫里过来的那些个宫女得死在这儿,没想到啊,挨了一顿教训又出去了。”
另一个胖子说:“这不是摊上了好主子么,几天功夫不见人影就问起来,大王这才下令把这些宫女教训一顿放出去,要不然就和现在关在这儿的几个良人一样睡在茅草堆里了。”胖子一笑,在这黑黝黝只点了个油灯的地方有几分可怕,“真是风水轮流水,也有咱们这些奴才喝酒吃肉,宫里的良人主子白日里堂前受审,夜里躺在这老鼠遍地爬的茅草堆里的时候!”
他这话落下,两人哈哈一笑,碰了碰酒碗。
待酒水入腹,高个子的说:“你说这几个良人还能出去吗?”
“人要是能出去我哪敢当着面说这些呢?今日大人说了,再给这几个三日时间,若是交代不出谁在云夫人那里动了手脚,就都去见阎王爷。哥哥你看这几人嘴闭得跟蚌壳似的,连日里愣是让人看不出谁的嫌疑更大些,看样子是有缘结伴黄泉了。”
两人说笑的声音毫无顾忌,在这寂静阴暗的牢狱里清晰得每个人都能听见。
杜良人和她的表姐邓氏住在一起,她们一同躺在发霉的茅草堆上面,“表姐还疼吗?”邓氏一直在做奶娘,这段时日身边没有孩子胸前一直涨得难受,但几个人住在一起外面还时时有太监看着,她实在做不出羞耻的事情便一直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