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知晓今日是劝不动了,这番话到了大王面前,他们一家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楚公既然连亲胜儿子的王孙都舍得动手,如何因他几句话软下骨头?
“罢了,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同见过大王吧。”楚公说。
秦王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两位大臣在下面说起宫中有妖妇这件事,从他送走太后一直到送走萍姬,全部与云裳有关,可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件一件做下的,不止是为了他的美人。
听到最后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倾国倾城妖艳无双的祸国妖姬,可他那个美人昨日还坐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老老实实的读经背诗,与妖女实在是沾不上一点点的边。
下面的两位公卿都听到了秦王的低笑声,抬起头确实见到秦王唇角微勾,目似寒星。
“美人无辜,事事都为孤的意思,二位请回。”
楚公一头撞在地上,“请大王赐死妖妇,以平人言。”
魏公看着身边的楚公,不知作何,他看向大王的脸色。
秦王嘴角本来就不明显的笑意一点点的小事了,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淡漠,“尔等想逼迫于孤?”
下面跪地叩首的两个臣子,姿态这般恭敬,但所请所求却远超其分,秦王眼神渐冷,什么时候他的臣子以为可以制约君主了呢?
吕不韦,真是没开一个好头。
不过,朝中唯一一个吕公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
云裳又得了一堆布帛,一张图上画着一个楼阁,个个都很漂亮,下面来个小太监说:“大王说请夫人挑选一个,过几日使人监督建造到一处山林中以作避暑之用,另外大王已经给亭子取好了名字。”
“观云”
这小楼叫观云,名字很有气魄,当然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里面带了一个“云”字。
让她决定建筑图纸,里面带着一个和她名字里一样的字,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此“云”非彼“云”……
但是大王似乎也不是个闷骚性子,他若是想要就直接伸手取来,他若想赐予她便把珠玉华服摆到她眼前,何时像现在这般行事暧昧引人联想。
莫非,这是一个隐晦的秀恩爱。
毕竟等这楼建起来,牌匾挂上可不是只有她一个知道这楼宇的名字了,到时候有人一问起大王去哪里了?
下面有人回答:“观云楼。”
再问:“带着谁?”
“云美人!”
谁能不多想呢?
第59章 妾有一问
秦王来了, 云裳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围着人转了两圈,看来看去实在不觉得对方和往常有什么区别。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秦王早就见着手里拿着布料的云裳看着自己神思不属, 再一次注意到她游离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时,他抬起眉, 看着她道:“美人因何犹豫至此?”
自从云裳入宫, 秦王就从来没见过她矜持的样子, 害羞而不内敛不能算是矜持。一个人总会有几分羞耻心, 只不过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有的人本身那一点儿微末的羞耻心反而欲盖弥彰。
他这个美人明显就是没有多少这个东西,平常说是脸红害羞,更像是不知所以的兴奋。
但她却一向无所求,真正开口的反而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着云裳这样来来回回明里暗里的看自己,秦王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趣味,“美人但说无妨。”
秦王一向大气,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对宫殿说扩建就扩建,说造一座楼就造一座楼, 说送女儿去周列国就去了。
当然这也只是她现在看到的一个方面而已, 云裳毫不怀疑他还可以更大方, 比如现在, 对方这轻松的样子分明是在说,不管她想要什么说出来都会有。
云裳站起来,绕过桌子坐到了秦王身边, 这样她能清清楚楚看到对方的表情和眼神。
“妾有一问。”云裳注意着秦王的眼神,对方微微一挑眉,便是应允了。
“美人的问题向来古怪,也不知孤答不答的上来。”秦王喝了口茶说,他嘴角淡淡带笑,显然不过是一句调侃玩笑。
过去,云裳是问过他许多古怪的问题,不过询问系统的更多。
她可以有个小名叫十万个为什么。
“大王!”云裳扯着他的衣袖,她认真的时候他总和她开玩笑,秦王拍拍云裳的头,云裳把他两只手一起抱在怀里,整个人半倾着身子,看着秦王的侧脸道:“大王需得看着妾的眼睛。”
两条手臂被她这般用软肉压着,秦王是不能喝茶了,他转过头看云裳,瞳色渐深,缓声说:“孤看着呢。”
云裳丢开秦王的胳膊,两只手一起扶着他半边肩膀,偏着脸看秦王,他的眼神好像要吃人,“大王换个眼神可好?”
男人在床上没一句真话,上床前也是,秦王现在明显就是这个状态。
秦王一笑,当真换了个眼神,平静无波,如镜湖如晴空。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声音清亮,这般诗词就算无情也会带上几分情丝,更何况是二人距离这般近。
看她眉眼含笑眼里如缠烟柳,果然,这美人就不曾害羞过,秦王这般想,倒也一笑。
“大王可知这里讲的是什么?”云裳轻声问。
她是听给她讲经的先生说诗经传唱比较普遍,就是目不识丁的庶民与奴隶也能哼个几句,她便借此句。
秦王抬手摸了一下云裳后背的头发,“美人的书都是孤曾看过的,这一句也是自然。”
不知美人今日表白怎么拐个小弯子,他手心不紧不慢,也觉得别有趣味。
“大王可曾如诗经里的男子一般对哪个女子如此?”云裳偏头问秦王,他对自己这般好实在让人想不到这人真正与人热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不是表白心意,秦王和云裳一样细看彼此,有的人专注起来就像是多情,秦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云裳总是受不了他认真的样子,她有一双清澈多情的眼睛,认真起来便像是含着一种几乎要淹没人的情丝。
看她问得认真,不知是表白还是试探,秦王没往这边细想,她总是爱他的,倾心全意。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心意了,他上次尚不及如今这般怜香惜玉,所出之言大概是令她伤心了,现在说话都会拐个弯子了。
“不曾。”秦王平平静静的说过这句话,把呆呆看着他的云裳抱到怀里,低笑着说:“孤怀里抱着一个美人,眼睛里也都是她,哪里会想旁人。”
云裳被脱掉衣服的时候想,男人上床前的话果然不能相信,她张口咬住男人硬邦邦的肩膀。
春天人换衣服换得快,今天穿皮袄,明天穿单衣也是常事,云裳的几个箱子里堆满了整整齐齐的新衣,有时候出去转了好几套在外面转圈。
宫里很大,春天里万物生发,每日都有不同的景象,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呆够了。
因为现在要体育锻炼,云裳也不单单绕着自己的院子转,而是到处走走。
刚刚秦王说他姐姐长公主来了,她就不必过来了,喜欢那里去哪里玩玩。
云裳也就随心所欲了,秦王的姐妹在历史上存在感很低,不但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姐妹,有姐妹几人。
现在看来她的姐妹存在感是真的低,云裳来宫里这么久了也是第一次听说,秦王居然还有姐妹。
宴客的时候他向来不带她出面,这也不是第一次,云裳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让人给她推着秋千玩耍。
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云裳看到花丛里好像有两个人,她示意一下宫女,埋在草丛里面的两个人几乎立刻就站起来了。
两人站在一起,都低着头,都是穿着侍女的衣服,但其中一个明显不是侍女。
头上戴着金银,年龄也明显偏大,皮肤细嫩,做妇人发髻。
见的多了想的就多,秦王宫里年龄最大的姬妾应该许有这般年纪了,看着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像多受宠爱。
一个寂寞的宫妇和一个同样寂寞的宫女会发生什么?
托现代网络的发达,她了解了许多新知识。
不止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叫出轨,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是,同样的女人和女人也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云裳皱着眉头打量这两个人。
二人一个比一个瑟缩,其中那个妇人说:“妾……妾的衣裙污了……这才……借了这位姐姐的……”
云裳盯着那妇人看,她脸都急的白了,头发没乱,脖子上和脸上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胭脂都没变动。
大概是她误会了,衣裙污了,这样的意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她的疑惑是不能和侍女太监说的,若这二人真的发生什么到时候损害的还是大王的颜面,“你们二人可有姓名?”
那低头的婢子报了自己的姓名,妇人犹豫了一下也说了,“妾名芳。”
记住二人姓名长相,云裳便允二人离开了。
云裳问小河,“你可听话宫中有哪位夫人名芳?”
小河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奴不记得了,宫中夫人若无来历多是姓名不显,大家都称其封号。”
“不过,奴曾听说有一位长公主仿佛名芳。但其已出嫁多年,久居宫外,这些事宫人多是记不清了。”
要是那个人真的是秦王的姐妹就好了,就算两个人真的发生什么,大不了让人把侍女带走,秦王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云裳这样想,也无心玩乐了,带着一行侍女慢吞吞的往回走。
座下有歌舞,席上有美酒,秦王对这个一年见不到几面的姐姐给足了面子,但他的话却不如表现出来的一般。
“姐姐可知君威为何?”
他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却令下面坐着的长公主除了一头大汗。
“知……可……”长公主结结巴巴。
“魏公与姐姐,姻亲之间的确渊源颇深,若非如此,昔日苏氏根本无缘踏足宫门。今日其口出恶言,实难宽恕,其父也是一般。”
长公主心知这个弟弟肯见自己一面是念着旧日的情面,他既然说不会饶恕苏氏这件事就已经定下来了,“苏氏口出恶言,的确改惩治,只是魏公已经认错,又是大王老臣,可能轻饶?”
秦王摇摇头笑一笑,“国有国法,盗贼尚不可轻饶,何况欺君?姐姐且安心欣赏歌舞,莫要再提这些事了。”
长公主食不知味的拿起筷子,心里也知道现在是无力回天了,他这个弟弟自从吕相去世之后威严愈发重了,连她们这些亲姐妹也不敢多言纠缠。
“大王可定下如何处置二人?”过了一会儿长公主问道,“妾既来此一遭,回去总要说点什么,与我那女儿。”
“将其罪公诸于众,着有司依律而行。”他并不暴怒,出口极为平淡,就连那日听到魏公与楚公之言也只是觉得有些荒谬罢了。
见长公主依旧望着他,秦王问:“孤这大王也并非事必躬亲,姐姐若是不放心,使女与魏家子和离便可,他若愿意也可进姐姐家门。”
长公主不抱什么希望,“其父母尚在,家中有难,如何肯入赘上门。还请大王宽宥几日,不论如何,让妾那女儿去劝劝吧。”
秦王使人为长公主倒酒,一派淡然。
长公主之女闺名为雁,亲近之人叫一声阿雁,几年前与魏公次子成婚,少年夫妻很有几分情意,此番长公主进宫也是受她所托。
此时她一进门,魏家儿郎尚不等她除去披风便上前去问:“阿雁,事情如何?”
阿雁冷着脸,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的好妹妹,害得我娘一把年纪受此委屈。”
男子把她的手按在脸上,“是我无用连累妻子岳母,阿雁打的应该,不知今日结果如何?”
第60章 不情之请
阿雁把手抽回去, 换了衣服坐到榻上,看着在自己身旁殷勤小意的魏二郎说:“收拾一下,拜别姑姑后与我归家吧。”
魏二郎苦笑, “若我只身一人, 自然天大地大,随阿雁到天涯海角都好。然父母在不远行, 有为难便改名换姓实非君子所为。娘子心意, 只怕辜负。”
阿雁冷笑一声, “说得好听罢了。”
“今日我娘远远见了云美人, 见自己衣衫与她有九成相似, 怕二人对面,惹她不悦,暗地里为此事火上浇油,这才与一侍女换了衣衫。没料到却被发现,与侍女一同被人拉起来,面对云美人一身整齐珠翠,我娘无颜说出自己的身份,被几个侍女当做心怀不轨的宫妇查问了半天。二郎可知长公主之位与宫中妇人井水不犯河水, 若非为你一家, 我娘何必如此做小。”阿雁不看魏二郎, 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 压在心头的怒气也未散去。
魏二郎皱眉,“云夫人在宫中竟然威风至此?”从来只听大王如何宠爱这个美人,就算她小妹所说的那几句不知真假的只言片语也是说大王如何宠爱云美人, 从无人说云夫人如何,这个女人在传言里有只有“云美人”这三个字罢了。
阿雁冷哼一声,“你那妹妹几句言语便招致此等祸端,兼楚公在侧言语无忌,大王已经说了此罪与欺君之罪同论。”
“小妹传宫中之事不妥,得罪了一个美人罢了,况且她既然说出来也未有人否定,该是真的。但终究不过是个美人,何德何能与君相论……欺君之罪,一妇人如何当得起。”
魏公本是知道女儿所出之言会为人所用,若这番话传到了大王面前便不好了,他没能阻止住楚公,便只能随之入宫,见机行事,不想大王直接将二人扣押,以欺君之罪论处。
在魏二郎眼中此时有几分危机,但转圜之处颇多,但今日得欺君之罪一句便让他一家再无法逃脱。
“从前我听小妹话语,只当她见过片面,不知内情,又被嫉妒蒙蔽心智,话中定然不是真的,现在却有些相信了。”
魏二郎怔怔,“可大王也不似会为美色所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