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在一起,都不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了,仿佛两个都是小孩子。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秦王站在云裳身后,“美人是把自己当孩子了?”
云裳听见声音就抬头,同时耳边也多了一朵花,她碰了碰花朵的花瓣说:“可惜没有妆镜。”
然后抬起手,秦王顺势拉着她的手把人提起来,云裳起身和他站在一处,看着地上自得其乐的孩子说:“不知不觉,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他都会爬了。”
这语气里颇有几分感慨之意,被秦王听出来了,他已经见过好几个孩子,倒没什么感觉,反而看几个女人对着在孩子长大的时候一惊一乍的。
云裳现在表现也差不多,秦王本来正看着,忽然之间他冒出一句话来:“莫非美人真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云裳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她本来正抱着孩子,现在去看秦王。
他的视线落在云裳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但又有几分严肃的样子。云裳摸不准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触到他的哪个点了,招来奶娘,让人把孩子抱走。她到秦王身边去,抱着他的手臂,看他的脸色,轻轻问:“大王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他在取闹一般,这样哄人的语气,倒是让秦王一笑。
“那本就不是妾的孩子,自然也不得为子,大王莫不是想多了。”有时候心思多的人想得太多,谁拿着也没办法,云裳没他聪明,也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绕了几圈,只是怀疑他是不是又想的多了。
秦王看她一脸的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云裳与那小儿相处之时,很是亲密,长辈爱子也不是这般,仿佛像是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一样。
“孤看美人与那小儿相处,想不出美人有了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秦王说。
“妾也没想过。”云裳附和着说,说完就觉得好像有一些不对劲,秦王的眼神已经变了。
黑沉沉的压在她头顶,让她这脆弱的脖子有点不堪重负,云裳低着头,偷偷看他,表现不出多少畏惧来。
纸包不住火,最真心的话会在最不注意的时候说出来。
她果然没想过生下孩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还是说云裳一直就没想过真正生下孩子,秦王沉默的看着云裳,看得出来,她是不想惹他生气的,但又不怕,到底是两个人相处的久了。
已经让她生不起畏惧之心了。
“美人总是哄着孤。”秦王语气平平落下这句话。
云裳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假做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表现足了战战兢兢,小声说:“妾哄着大王都是想要大王喜悦。”
想起她多次表白不能为自己生下孩子很遗憾,秦王一直都以为是真心,现在看来不过是女人的温柔手段。
她可真是一个女人了。
也是真不懂他的用心。
曾经他是希望云裳有个孩子照顾百年,才希望她有个孩子,现在已经有了扶苏,但他居然还是会有这样的愿望。
秦王意料不到,追究心绪,若无期盼,今日得知云裳没有期盼的时候心里大概也没有这么震动,不过一笑而已。
可是现在,几分怒意徘徊而过,反倒翻出了真心,那一点点的火气便被浇灭了。
难不成他们真的有了孩子,她还不养吗?
这样一想,秦王释然了,但看云裳这哄骗讨好的态度还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美人写一篇文章吧,几国各有美物,便写下来,也当看过一遍山川锦绣。”
云裳觉得秦王这是在为难她,她出言讨饶,“不如妾为大王写一些词句,山河再美,哪里比得上大王?”
更何况她是真的没去过,无中生有哪里写得出来呢?
“孤在此,已经听尽了美人的甜言蜜语,美人莫不是还想哄骗与孤?”秦王挑眉。
云裳哪里敢应下他这句话,“怎么会?”她瞪大眼睛反对。
“那孤等着美人的文章。”秦王拍拍云裳的头,他看着云裳明明很为难又不是很敢说的样子露出了笑意。
又加了一句,“孤这里有许多写诸国的书,美人多看看就会写了。”
第102章 5月4日修改
看着被侍女一卷一卷摆到案上的书, 云裳愁眉苦脸的,她拿起其中一卷铺在案上,把上面的字句通读一遍, 再拿起另一卷, 上面的字她不认得,然后扔到一旁。
一共搬过来是三个箱子, 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竹简, 这时候各国用的字都有不同, 云裳深深地认识到, 秦王是真的要为难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好几天都没听见秦王催促,二人偶尔用过一次饭,他还要叮嘱几句,搞得云裳觉得怪异。
窗外冰雪渐渐生出,梅花开的绮丽,一问侍女才知道已经要到了蜡祭了。
又到了秦王忙碌的时候,云裳记得往年秦王和自己说过蜡祭,累倒是不累, 就是占用的时间多。
这样算来, 他是没时间管自己了, 没准都忘了。
云裳丢开笔, 合上勉强写出来一半的文章,她站到镜子前面仔仔细细梳妆。
侍女取出精致的珠钗,云裳推开了, 她自己选了几根不是很招摇,又足够漂亮的发簪,“不要挽发。”
长发披在后背,梳妆之后,站起来还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
“出宫看看。”蜡祭前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只有一个人,云裳带了足够的侍卫和几个贴身的侍女,侍卫侍女都是便服,用轿子是华贵但不过分的轿子,让人看过去只是贵女出行的排场,并不过分。
她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下马车,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奶娘跟着,这时候正有一个男人从客栈里出来。
他有一双粗犷的眉毛,眼睛里面带着锋锐,身侧挎着刀,像是个游侠。
云裳看他好像有点印象,但实在过于飘渺,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这个人。
“我看这孩子仿佛有几分眼熟。”他也不让开,占据着位置和身高的优势,视线越过云裳,落在她身后的孩子上。
这是萍姬的孩子,云裳已经习惯带着他出门了,不想今天居然遇到一个看这孩子眼熟的,萍姬的孩子和秦王不怎么相似,也不像萍姬,那只能像他的生父了。
云裳怀疑这个男人和这孩子的父亲认识,她盯着对方。
“公子可是认识这孩子的生父?”
那男子闻言皱了皱眉,“我自然认识这孩子的生父,姐姐是这孩子的生母,难道不知他的父亲是谁?”
云裳便知道这人误会了,“这不是我的孩子,此为家中人所生。”
她无意探究萍姬的过往,萍姬的爱人已经去世了,她不会说话,对这一切都讳莫如深,秦王也不曾细说,不如就将此埋下。
“还请公子略让一让路。”
那个游侠挡在云裳面前,他的眼睛已经从奶娘怀里的孩子身上移到了云裳身上,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冬日里的大斗篷,白得发亮,脸上覆盖着半边面纱,从眼睛下面都遮盖的严严实实,额头前黑发覆盖,头顶带着斗篷上一起落下的帽子。
她不动的时候身子被斗篷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言不语不动的时候,就算是再利的眼睛也看不出这女子的形貌。
但饶是此女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让人觉得她生来就是一个美丽的人,从楼下往下看只见她走路时如流云微动,袅娜动人。
他还记得自己的小照弟弟说过一句话,“我未婚妻为秦国贵女,天下女子姿容无人可出其二。”
再见眼前女子目如刀锋,便也只能略让到一旁。
云裳便往前去,忽然头顶一轻,身后刀锋齐齐从刀鞘中弹出半寸,空气里一阵锐响,冬日的严寒肃杀一下子就扑了出来。
那男子拱手道歉:“在下失礼。”
云裳冷然上楼,什么也没说,她要是怪罪这人有十条命都不够。
也是看在萍姬的份上。
街上人来人往,这样的热闹怎么能错过,安排好了奶娘和孩子,云裳带着人下去。
路边有小摊子卖小食,云裳让侍女一样都买来一些,和秦王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快乐,但有的时候总是不能尽兴。
他总是对外面的东西抱有很深的警惕,从不肯入口,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应饮食都有侍女带来。
她一个人的时候秦王倒是没有说不能吃东西,刚开始云裳以为是没有人陷害他,后来忽然意识到,从宫门走出去换一身衣物谁能认出她是宫里的夫人呢?
见过她的都是女人,大多数还是深宫里的美人,宫外只几个而已,有人传她的恶名,没人刻意传扬她的容貌。
真正见过她的人,有谁能将这样的恶名和她的容貌对应起来呢?
云裳一边要侍女把看到的吃食装到食盒里面一边想,想着想着便露出几分笑意。
忽然之间,她感到身后仿佛有些异常,便转过头,原来是秦王。
出来玩别人抓个正着,不过这可不算是偷偷出来,云裳只管和对方笑,然而对方只能看到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夫人的文章可写完了?”秦王问。
云裳很乖巧的摇头,她是没写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夫主莫要在今日提起此事可好。”
得她这句话,秦王就暂时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他陪着云裳走了一会儿,她就已经累了。
到了茶楼里,云裳把自己在下面买来的东西铺到眼前,对秦王笑了笑,然后一样吃两口。
下楼的时候,秦王说:“夫人近日可有认真看过那些书简了?”
云裳当然看过了,但一夜之间她又变成了文盲,几箱子的书,有一大半文章的字她都不认识。
“夫主可是在为难人,这几年妾只学过秦国的大篆,哪里识得异国之字?”
秦王可不就是要为难她,要不然送过来的那些文章是为了什么?
锦绣文章他不需伸手,就有万千送到案前。
但也只有一个云裳,能叫他这样费心为难。
云裳正气鼓鼓,听秦王说:“那孤就遣个女先生来与夫人讲一讲字可好?”他也没想太为难人。
云裳却觉得依然不可以,不是她不饶人,而是这几个国的字真的有些像,不是只有一点点的像。
只怕刚刚有人教导过,她就把这些字混做一起了。
“还是不要了吧……夫主若是真心疼妾,不如等哪日天下文字都一般了,再要这篇锦绣文章?”
云裳掐指一算,好像还需要几年时间,她撒娇一样说了这句话,就在等秦王的回复。
第103章 5月5日修改(1)
为什么有些人只是平平淡淡说出来的话, 话音落下便砸在人的心上,像是有回音一般。
云裳说过这话就罢了,秦王对她说是纵容宠爱是真, 但说出去的话是轻易不肯收回去的。
一篇文章在他看来都是小事, 云裳自然不认为他会退让。
四周有人声,交谈说话吆喝, 秦王却觉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人若有梦想, 必定是渴望得到什么东西, 得到之后又当如何。
他早望能灭六国, 也想过在那之后要如何, 但这些细节却不必与一起谋事的臣子说。说的过早,轻浮,且国君需得自重,一言既出,不是命令便是许诺。
不可与大臣说,小人不配,也就从不出言。
云裳不是大臣,也不是小人, 她是一个女人, 天真烂漫, 又不懂得君王政事, 何必与她说起这些。
从前,秦王也觉得云裳懂她,她能讨好他, 能让他喜欢,这很难得。
而且,她能知道自己的志向,便仅有一次,也与其他人都不同了。
他赐下一卷素布,愿他日绘成锦绣山河,不过是一时心动的想法罢了。
虽然只有一刻,她是自己的红颜知己,但已经与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了。
现在她又说了这样的话,秦王却没办法当这是巧合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美人秀目,盈盈如水,黑白分明。
秦王忽然想看他的表情,是处心积虑,还是不以为意?
面纱一滑,便落了下去,风微冷,云裳一惊,一手扶着车辕,一边去看秦王和他拿在手里的白纱,这东西防晒又防寒,她已经带了好几年了。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也看不到是不是有人在往这边看。
云裳脸上全然是莫名其妙和惊讶,秦王说:“先上车吧。”
踩着脚凳,云裳被秦王扶着上了车,二人身影,从远处看与寻常夫妻无二。
她一抬头,看到了一个身影,在人群里,穿着白衣的少年,身边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有一个锦衣少年正和那个小姑娘打闹。
见扶苏微微点头示意,云裳便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意,然后钻进了车里。
放下帘子,她拿出一卷竹简到秦王面前,“不如大王给妾说一遍上面讲的是什么吧。”
她所有的话都是真心话,又都是不以为意。
回想这几日,该说她不懂他的情谊,却能明了自己的志向。
知己难求,秦王摸摸云裳的头发,把那卷书简从她手中抽出来扔到一边,“这文章也不急于一时。”他笑着说。
终于得了一个知己,可却不知心。
车马慢悠悠的往前走,穿过了人群,也穿过了世俗烟火,皇宫在冬日的茫茫白雾中若隐若现,飘渺得像一处仙宫。
街头上,扶苏身旁曹桑与师妹相互打闹,扶苏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曹桑说:“看什么呢?怎么有些出神?”
“刚刚好像见到阿姨了。”扶苏说。
“要不要去见礼?”师妹问。
扶苏摇摇头,“不必了。”
此阿姨非彼阿姨,更何况,巧合之间,他见到了对方的面容。
如冬雪白雾,琉璃雾凇,人烟成纱,隔绝了最后一丝丝的人气,看着像个玉人。
一个男人从宫外便一直跟着那辆像皇宫驶去的马车,在他之前是护卫,能看清的只是挂在车子华盖飞檐上的精致铜灯。
他刚刚已经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长相,同时也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因为如果有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舍得去死,把她一人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