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先是对秦国大大赞赏了一番,“某来此处,见百姓安居,兵强马壮,甚是歆慕,此远胜我国多矣。”
蒙嘉本就是一张笑脸,此时也带上了几分不明显的骄傲,他为秦人,又为官多年,国家强大,亦是与有荣焉,但这话让外人一说不过是吹捧罢了,他只说:“君有大才,若喜我国,为官亦可,某可君引荐。”
秦舞阳眉头微微跳动,眼中暗藏怒意,蒙嘉自认真心,但对他而言不过侮辱。
荆轲与秦舞阳使了一个眼色,对一个蒙嘉摇了摇头,正色道:“在下亲友具在燕国,来此地,山高水遥,非国君之命,在下只怕还在家中做一自在闲人。”他取出一盒子放在几人中间的桌案上,示意蒙嘉打开,自己在旁边诉说:“此乃督亢地图,我王诚心拜服大王,愿为其臣子,如国之诸侯,比郡县之供奉。此番特我来此,不止有督亢之图,还有樊於期之首,呈大王之前,以示忠心。”说完这段话,荆轲对正在打量自己的蒙嘉一笑,“只是在下为燕臣,王之信任,难比郎君,还望引荐。”
他举起杯子,拱手行礼。
蒙嘉笑了笑,“得君信重,是我之幸。”他不说答应或是不答应,而是先将督亢的地图取到自己面前,又小心谨慎的开了盒子,展开其中的羊皮卷,认认真真的查看。
然而此人是文臣,又未曾亲自去过督亢,看了又看,肉眼也难以分辨东西的真假。
片刻后,他笑笑,“既有樊於期首级,不知可否与我一观?”
这个要求荆轲没拒绝,只道:“还请稍等,那一物在我二人住处,未带来此,实恐惊扰与您。”
蒙嘉没放二人离开,他列下宴席,请荆轲秦舞阳二人入座。
席间,蒙嘉请出一女郎来,此女抱着琴,在中间弹唱。
敬了酒之后,蒙嘉为二人介绍:“这是小女,曾有缘入宫几次,有幸得云夫人赏赐此琴。”
若席下二人所言非虚,蒙嘉自然愿意为之引荐,以燕国为臣,大王必然欢喜。这样一来就有必要让这二人知道自己交游广阔了,毕竟云夫人为大王宠爱和其深居宫中一样无人不知。
上次荆轲来秦国已经过去一年了,其实他是见过秦王的,而秦王那位美人似乎也是见过的。
秦王宠爱云夫人,在燕也是有人知道的,但比起秦与燕现在紧张的形式来说,一个深宫里的女人是在无足轻重。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云夫人的消息了。
轻缓动人的琴声如风一般,琴是好琴,音色清凉,声音在酒气之中有些飘渺,蒙嘉酒气上头,脸发红眼睛也发红,他举起酒杯来再邀人共饮。
荆轲问:“不知令爱是如何与云夫人有的交情,其可会来府上作客?”
被这一问,蒙嘉刚刚有的那么一点酒意已经消散了,荆轲也只是猜测从前见过一面的那个女人是云夫人,心里有八成把握,不过,若是那个女人是云夫人,那和她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是秦王了。
荆轲看着蒙嘉。
“云夫人若非伴驾,从不出宫。我家女儿得云夫人喜欢才偶尔进宫,每次带上一些小东西,回来的时候云夫人也送了一些,如此礼尚往来,才得以相识。”
“原来如此,我这里也有些稀罕物,不知令爱入宫之时,可否将之送给云美人,若其肯为大王美言几句再好不过。”
“此是小事,自然没问题。”蒙嘉一口答应下来,和荆轲对饮。
荆轲也笑,他举起酒杯和人道谢,秦舞阳眉头微皱,到底没有说什么。
待人离开之后,蒙嘉的女人把琴交给侍女,提着裙子到了蒙嘉身边,说道:“爹爹,你可是说错了话,女儿几时见过云美人的面容,哪里来的身份去求人!”
蒙嘉笑着说:“急什么,又不是让你真的去求人。我儿前几日不是还说那郑家女儿送了个好物件,你不知道下一次送什么呢?这不是要什么就来什么了?”
女儿听出来了,她这父亲虽然收了二人的东西答应那二人,但不是叫她跑腿,东西可以用自己的名义送过去,也不求云夫人什么话,只当寻常送个物件。
这女儿皮薄,不比其父,此时脸已经红了,磕磕巴巴的说:“这……这怎么行……”
“难道我女儿真能在云夫人面前为人说说好话?那不如先为为父说几句美言,好让大王多看重看重我。”
其女摇头,“女儿可没这个面子……”
“那就依照父亲的话做,怕什么,大不了就说不认识这二人。”
云裳又是一阵子没出过宫了,她又一个女先生,二人之间除了诗书也别无他物,这个女先生是个二十几岁的人,从来不为云裳讲道理,只是照本宣科的讲解书里的只是,若是哪里存疑,干脆直接略过,自认学识不精。
这个时候就应该让秦王上场了,秦王才是给云裳讲道理的人,这样对比来看,那个女先生像是一个讲故事的,心血来潮给云裳讲诗书的秦王才是她的师,这就有点意思了。
今日和女先生读了一卷诗经,送走了人,有侍女过来说有宫外的女孩子拜访。
“是蒙嘉之女。”侍女说,云裳对此人也有所耳闻,秦王的一个宠臣。
哪个大王没有几个宠臣呢?这也没什么。
云裳不以为意。
不过今日正好无趣,云裳把跳到桌子上的猫儿捉到怀里,撸了几把,看小猫翻过身露出毛茸茸暖呼呼的小肚皮,笑着说:“让人进来吧,也好说一会话。”
蒙嘉的女儿十四五岁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可爱,她小心翼翼的,规规矩矩的行礼,眼神不乱飘,拘谨得厉害。
“先坐下吧,莫要拘谨,用些茶点吧,我这里东西还是很好吃的。”云裳说。
她小心的喝了口茶,和云裳说:“臣女名娟娟。”又把一物推过来,“这是臣女带来的礼物。”
第108章 妾很沧桑
他们这些人送来的礼物必定不是贵重就是稀有, 能把东西送到云夫人案前是面子,能够见到人是更大的面子。
看起来云裳是一个不断被讨好,占着便宜的人, 但其实这已经是一场交易了。
见了这个女孩儿, 云裳就不打算收她的礼物了,她要听她的故事就不必要金银了。
“东西你拿回去吧, 今日就给我讲几个小故事, 当做是一件小礼物吧。”云裳把东西往回推。
这怎么能行呢?娟娟看着云裳瞪大了眼睛, 她盯着桌子上的盒子, “夫人可是不喜?”
什么都没见到, 哪里来的喜欢与不喜欢。
而她对礼物的热情也没有那么多了。
桌上的木盒是檀木盒子,外面有一层几乎透明的漆,看上去像是水光,方形的,上面浅浅地刻着花纹,其实很好看。
看那个女孩儿都要哭了,云裳说:“我很喜欢,不过是想为你省一些钱财, 既然如此, 我可就收下了。”
娟娟露出一个笑, 云裳也知道这些女孩儿私下里有些攀比, 她不在意。毕竟她不会成为这些女孩儿的战利品,她们现在的“争宠”不过是成全她的热闹,既然如此不如彼此宽容。
娟娟在宫外长大, 与她有交往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平日里所有的交谈有诗书,也有游戏,现在年龄快要到了,还要考虑谁家夫君最英俊有才华。
“小女在咸阳城里长大,外祖家就在城中,姐妹十几个经常一起去玩闹。在过节的时候,大家乘着一辆车子,带着花儿和手帕,若是中意哪个郎君,便将手里的东西赠出去。往年的时候小女虽然在姐妹之中,但因父母觉得我年纪尚小,都不肯,今年应该可以和姐妹一起出去了。”
虽然一直在王都,但云裳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游客,她每次出去都是兴致勃勃,所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风景秀丽的山和街市,未曾见过娟娟所形容的景象。
娟娟讲的很清楚,云裳也是一个很会听故事的人,她听着那些话语,自然而然就在脑海里勾勒出来那番景象。
少年风流,女儿热情,热热闹闹,快快乐乐。
娟娟离开的时候,云裳送了她一只钗子,泛着光的金钗被她拿在手里像是从玉骨上生出来的金枝一样,钗头衔着红宝,像是枝头红蕊。
“这钗也是前日有人送来的,你现在青春正好,戴着也漂亮。”云裳轻笑着说,她站在娟娟身后,在发髻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轻轻的帮她把簪子插好。
娟娟一脸的受宠若惊,离开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小姑娘,就是可爱。”云裳低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盒子,盖子锁扣被打开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一块橙黄色的绸布蒙在里面,试探着摸了摸,一片光滑,把布拿到一边,里面的东西也露出来了。
是一块玉璧,上面绘着花鸟,惟妙惟肖,触手细腻。
是一件贵重东西。
晚膳的时候,秦王说起今日到云裳宫里的那个小女孩,“美人今日见了蒙嘉之女,可还喜欢?”
“小女孩儿天真烂漫,谁不喜欢?”云裳说。
话音落下她看向秦王,别以为她不知道,秦王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天真烂漫的性情?
对上云裳游移不定的眼神,秦王也看着她,“美人想到哪里去了?孤不能时时陪伴美人,就希望有人能在美人身边解解闷。”
女人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的色心。
当美色满足已经他的时候,新鲜刺激就可能成为新的追求。
有一个漂亮妻子的老公未必不会出轨,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谈不上出轨或者不出轨。
她叹了口气,以袖掩面,连眉毛都藏在大袖的后面,低声说:“只怕大王对妾日久生厌。”
美人柳腰被腰带束紧,不管是从侧面还是背面只见纤细,看盈一握,她松松垮垮的弯着背,像一枚被秋风打弯了的叶子,耳畔乌发垂下一缕,愈发显得耳珠白亮。
云裳垂着眼睛,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沧桑的老猫,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牙齿掉了,再也不能吃小鱼干了。
“美人真是杞人忧天。”秦王伸手把云裳挡在脸前面的袖子拉下来,看她还低着头,一手盖在她的后背,一手扶着人的肩膀,半是强迫的让云裳直起身来,“何苦想那么多?便是男子爱色,孤也不能轻辱美人。”
现代人老公出轨闺蜜,是两个女人的耻辱,而秦王如果在云裳的侍女中挖了一个墙角,就是云裳一个人的耻辱。
云裳瞪了秦王一眼,自己伸手去够汤勺子,懒得和她说话。
用过膳,她还是再强调了一遍,“妾在宫里很好,不用人陪。大王与妾这般亲近都不说多陪一陪,旁人忠心是足够了,哪里来的爱宠?”
秦王可笑了,拿起一卷竹简也不翻看了,直接落在桌案上,“是,美人可得让人宠着。”
“稍后大王要不要陪妾睡觉?”语言交流能给人快乐,身体交流也一样能给人快乐,和娟娟那种小女孩儿的战战兢兢不同,秦王是真的想哄她,觉得她漂亮美丽。
她也喜欢他鲜美的肉体,每当这个时候,云裳都特别坦诚。
女人的坦诚像蜜,甜的愈甜,软的愈软。
秦王这本书放下就没能再拿起来。
蒙嘉为荆轲出言,燕王自请为臣,以其国为秦国的属地,每年献上供奉,比诸侯事君。
秦王欣喜,设九宾之礼相迎秦使荆轲。
朝臣皆喜,荆轲当殿献上樊於期首级,稍后从秦舞阳手中取一个督亢地图,垂手恭献,徐徐展开,图穷匕见。
刀光闪过,一阵惊呼。
云裳睁开眼睛,头顶黑漆漆的,此时还是半夜,秦王的呼吸声在她身侧。
偏头看一看秦王,下意识的把人和梦里的那个秦王相对比,云裳从来没见过他穿着朝服的样子,没想到在梦里见到了一次,也不知道梦里的东西和现实有多少距离。
比如说,在梦里,秦王被举着剑的荆轲追着跑……
云裳就没见秦王绕着柱子跑过,看着身边依旧闭着眼睛睡觉的秦王,盯着他的脸看一会儿,脸有点儿凉,伸手一摸才发现发现已经出了一头的汗,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
她把头往被子里埋,脸往秦王胸口贴,热热的,梦里的人就像是提线木偶纸片人,和真正看到的摸到的完全不一样。
刚要闭上眼睛,云裳身子一僵,她的腰被一双大手扣住,对方熟练的揉了两下,几乎让她化成了一滩春水,她更贴紧秦王,抬头用牙齿轻轻厮磨他的皮肉。
第二天一亮,云裳已经把昨天晚上的梦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秦王,好像让人有点小惊讶小可怕。
她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坐着,看秦王在站在屏风边上系衣带,这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秦王不喜欢让侍女靠太近,从前云裳装模作样为他宽衣解带穿衣系带,后来两个人越来越熟悉,再加上秦王半夜不老实,几乎也就没起过早,睡懒觉是会有瘾的。
“大王今天可有事儿?”云裳问,秦王没事儿的时候比较少,不过有的时候比较清闲。
“今日需得去见一个他国过来的使臣。”秦王说,然后看云裳恹恹的,便问:“美人可有事情?”
云裳只是觉得有些不详罢了,第六感这种东西解释了也没人相信,看秦王每年都老老实实的去祭神,但云裳对他信不信神仙总是持有保留态度。
她看一眼秦王,又看一眼,咬着唇,美目流转,反复之间恋恋不舍的。
在男人眼里,她这眼神有点儿勾人,明明没有色欲,偏偏做足了依恋不舍之态。
这是秦王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对待,以前他离开的时候云裳要么是在一边睡懒觉,要么是百无聊赖,而百无聊赖的结局也是再睡一个懒觉罢了。
秦王看着云裳,看着看着手里的穿衣的动作就慢了,他走到云裳身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挣不开他一双大手,云裳生无可恋的按住自己的头发,从下往上看秦王,挑着眼眉。
“孤晚些来看美人。”
云裳一把拉住秦王的手,“妾总觉得,大王今日离开好像不太好。”云裳真想不起自己昨天晚上梦里是什么,越是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真粘人,秦王把手从云裳手中抽出来,“美人不喜少女,孤便早些回来,莫要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