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送来的时候没说这块玉的名字,云裳后来也没趣味为一块玉取名字,所以现在这块玉好像也没名字,但看秦王这语气好像知道这块玉的名字?
真是怪异,“大王可知其名?”
“昔日昭襄王在位时曾有赵人蔺相如来拜访,持此玉言愿换秦十五城。”秦王缓缓说,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云裳再迟钝也知道这块玉来历不同寻常了,她恨不得昏过去。
耳边是秦王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一块玉自然不值得十五座城池,是赵人痴心妄想了,这块玉也只是在秦国白白走了一遭。白玉无双,略有一瑕,便是赵国美玉,其名为‘和氏璧’。”
第113章 当然是爱(捉虫)
话说完, 秦王的目光落在云裳身上,望着她的眼睛。
他无怒意,又一言不发, 仿佛刚刚的陈述只是为她讲了一桩陈年旧事。
若是和氏璧不在这里, 故事听也就听了,可是偏偏……
云裳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玉上, 她头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块玉是国宝级别的东西, 绝不该是一个妇人出嫁家里拿得出来的嫁妆, 蒙嘉一臣子, 家中哪里能有这样一个东西?
眼珠艰难的动了动,云裳看向秦王,“这玉……是被人送来的,妾不知此物是怎么到了秦国。”
秦王扶了一把云裳,拍拍她僵硬的后背,把人揽到怀中,“多大一件事情,看美人吓的。”他漫不经心的一笑。
云裳靠在他心口, 听到他胸膛的震动心里砰砰跳, 余光落在桌上的玉上哑然。
“玉石的事情孤会查清楚, 美人就不必挂怀了。”秦王拍拍云裳的后背, 让人放松了些,然后问道:“美人可否与孤说一说是如何知道燕国使者为刺客的事情吗?”
桌子上的和氏璧来的古怪,她知道有人来刺杀秦王这件事更加来的古怪, 但秦王问起来,总是要说的。
肯定不能说是在某处听来的消息,云裳一直在宫里,总不会是刺客到宫里来说他要在哪一天如何杀了秦王。
如果有人得到了这样一条消息,宫里有秦王,有扶苏,再不济还有各级官员,总不会告诉她一个上殿都困难的后宫女子。
更不可能是刺客亲自告诉她的消息,云裳想着想着,愁的秀气的眉毛都要拧起来了。
沉默中,云裳在秦王怀里小心偏头看看他的侧脸,秦王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伸手摸了摸,线条还是软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费了大力气想找一个谎话,但是怎么都没找到合适的,现在想一想还不如说真话。
“只是做了一个梦,夜半忘了,今早才想起来。”云裳缓缓说。
她知道秦王大约是不相信的,每年祭祀,秦王从不敷衍,但生活中,从未听他讲过哪个神仙,既不轻慢又不敷衍同样也不过分信重。
一个连鬼神都心存怀疑的人,怎么会相信她这样的鬼话呢?
云裳说完就垂下了头,半伏在桌案上,埋着头。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过了一会儿,云裳才听见秦王的带着笑意的话,他的手轻轻的在她背后的长发上拂过。
云裳慢慢把头抬起来,她偏过头去,视线在秦王脸上来回移动,一双眼睛睁大了,一眨一眨的。
秦王见此,便露出一个笑。
这怎么可能呢?云裳想。
可她看到的不是假的。
“曾闻有人得仙人眷顾可在睡梦中受到点化,看来美人也是有缘人。”秦王说。
直到将秦王送走,云裳还有些昏昏,比见到和氏璧的时候还要觉得不真实,她都有点儿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梦中梦了,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缓过神来了。
秦王一离开云裳的院子,脸上最后一丝温柔也消失不见了,他对身边的侍从说:“让蒙嘉来见孤。”
他的声音冷冷的,太监缩着脖子踩在青石路上,应了一声“诺”就马上离开。
人会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秦王自然是不相信,但今天早上身上疑点最多的人就是蒙嘉。
娟娟刚刚从宫里出来,才打开车门蒙嘉就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圈,惊问:“东西没拿回来?”
“女儿去的时候不知道大王居然也在云夫人那里,已得到云夫人许诺说把东西给我,但是等了好久都不见,大王又将云夫人召去,实在不心安,才来见父亲。”
娟娟看着蒙嘉,等着他拿主意,蒙嘉能有什么主意。
听过娟娟的话,他联想的可就多了,头顶也冒了一头冷汗,大冬天的,帽子都湿了。
父女二人正是相顾无言,马车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不知蒙大人可在此处?大王有请。”
蒙嘉哆嗦着手整整衣冠,越理越乱,还是开车门出去了。
太监站在那,和蒙嘉笑着说:“您在这儿也省的小人多跑几步了,我们先走吧,大王正等着呢。”
“不知大王可是有什么事儿?”蒙嘉塞了一个钱袋给那个太监。
太监的脸色温柔了几分,“大王有什么事情,奴这等小人哪里知道,不过稍后大王问您什么,最好还是老老实实长话短说。”
这条路好像就没这么长过,蒙嘉一边走一边想,进了书房之后先跪下,叩拜行礼。
秦王不说免礼,就让人在那儿坐着,他低头看案上的一册竹简,看过之后才让蒙嘉起来。
“孤在云夫人处见到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闻是爱卿家中所出,还有上午的两个燕人也是爱卿引荐的。”秦王不紧不慢的说,让蒙嘉出了一头汗,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
“爱卿可否细说一番其中内情。”
蒙嘉本以为自己会直接被送去刑审,不想居然有机会面见秦王,他不敢说假话,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形容了一遍,说完感觉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秦王垂着眼睛,落在下方的蒙嘉身上,按照他说的话是荆轲要把和氏璧送给云裳的,那么荆轲为什么要将和氏璧送给云裳?他送给云裳之前究竟知不知道这是和氏璧?
而云裳究竟知不知道荆轲是刺客?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来秦?
秦王一笑,她当然是知道的,毕竟还试图阻止过荆轲。
但若说她会与刺客勾结,这又不对。云裳从小在秦国长大,所思所爱唯有他一人,可以说是全副心神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那个刺客骗了她。
秦王拿起荆轲的供词又看了一遍,上面写着,荆轲本来的计划是要挟他以保全燕国,若是不成便杀了他,通篇未提和氏璧如何。
“既然爱卿与那刺客有交往,不如代替孤问问他为何要赠物给云夫人,又是如何得到和氏璧的?”
秦王说。
蒙嘉结巴,他瞪大眼睛:“和氏璧……”
秦王丢开面前的供词,又想起了云裳,第一次见到她,他就知道云裳是怕他的。
她其实是一个很胆小的女人,毕竟没有几个女人不畏惧国君。
他看她想尽办法讨好他,顺从他,心里未对这些行径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毕竟,后宫里每一个女人都是要讨好他的,她们都想过的更好,从这一点看她其实和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秦王知道,云裳所见第一个男人就是他,第一个亲密的人也是他。
她对他的情谊,其实是从畏惧和讨好中生出来的,还有人对“第一个”那么点不一样。
对云裳来说,此世的确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蒙嘉在宫里晕过去了,是被人抬着送出得牢房,他没受到审问,才刚刚见了荆轲一面就晕过去了,因为荆轲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秦舞阳更是早就死了。
秦王得到这个消息皱了一眉头,手边的审问记录成了废书,到底也没问清楚荆轲认不认得云裳。
咸阳街头,荆轲是见过云裳的,两个人说过的话几根手指都数的过来,他见过她几次也是数的过来的。
他坐在牢房里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把和氏璧送给云裳,是希望她能救他一命,还是有其他的心思?
想着想着,头都要疼了。
昔日,他拿着和氏璧去见燕丹,本希望以此物推拒对方所求,后来发现是在无法拒绝也没让燕丹看到和氏璧,而是自己带到了秦国。
荆轲刺秦一事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云裳的日子风平浪静的,她不肯再收旁人送来的礼物,除了秦王,也不肯见宫外来求见的女郎。
一个人的日子当然是怎么太平怎么过。
秦王没再提起这件事,仿佛真的被她那个马马虎虎的借口糊弄过去一样。
无人可以从荆轲那里得到和氏璧来去因果与云裳为何会得到和氏璧,但一个人若是做一件事,尤其是隐患很多的事情,总会有很多原因。
某日,秦王带了两只小簪子去见云裳,他站着,云裳半坐着,由着他动手找个位置把簪子插上。
“孤与美人相知多年,却不知美人最爱何物。”秦王说道。
若真是云裳与荆轲合谋,应该是为了得到什么,她已在深宫,虽不能四处游玩,但在锦绣之中,已然不缺少任何一样东西。
云裳是知道自己缺了什么的,身外之物,她不缺,现在不管得到什么,哪怕秦王说和氏璧就放在她这里,对她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想要什么就已经十分清晰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得到,好在她也没忘。
“妾只盼大王爱妾,时时刻刻,日日夜夜,不缺毫厘。”云裳的手从袖子里探出来,去握秦王的手,她的手小而窄,温温软软的。
一个人会爱惜另一个人,怎么会时时刻刻都爱着呢?
秦王被她说笑了,感情这种东西往往需要的时候才有,她时时刻刻爱他,不过是因为除了他一无所有。
而他这样爱惜她,则是因为不能时时刻刻爱她。
“若是孤只能看得到美人,也许能如此。”秦王笑着说。
若是她真是因此才和荆轲合谋就是天下第一的傻瓜,现在荆轲已死,此事既了。
他的美人依旧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女人,算是个小傻瓜。
第114章 看小鱼干
王翦大军一举破燕, 燕王喜及太子丹带着王室众人逃亡辽东,秦将李信带人乘胜追击,再败燕军。
燕王杀太子丹, 献其首级于秦, 意求和,秦王不应, 但亦停止攻击。
此时燕国已经是秦国的囊中之物了。
秦王即位以来, 连灭韩赵燕三国, 其他三国有的惶惶有的自信, 秦人一片欢喜。
秦王有一爱将, 其名蒙恬,两人年龄差不多,蒙恬为武将,出身高门,诗书杂艺均有涉猎,二人有时一同论经下棋。
此时在秦王书房,他一边落子一边说:“今日燕国已入囊中,大王改日可安天下。”
棋盘上黑子和白子在纵横交错的线迹交点上, 秦王随后落下一子, 棋子与棋盘的声音清亮动人。
“还将需要些时日, 有秦几代积攒攻六国易, 然有匈奴在望,守土不易。”
秦王说,听他的语气平淡, 眼神还在棋盘上,可见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上许久了,今日只是和心腹爱将才说起来罢了。
“明日大王尽得中原,微臣愿守土安疆。”蒙毅一边与秦王下棋一边说。
秦王倒是没有一口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下来,而是说道:“边疆苦寒,爱卿慢慢思量。”
“何须多想,大王安六国,若能得大王信重,臣与弟守土,固所愿所幸矣。”蒙嘉说。
秦王一笑,蒙恬蒙毅为他爱将,素珍其锋,今日所请也极得他心意。
下了几局棋,又谈了一会儿,临行前,蒙恬将一物送到二人中间的小案上。
言道:“近来闲暇日子颇多,琢磨了一些小东西,大王应当用得上。”
蒙恬亲手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根毛笔?
秦王粗一打量倒是看出来了其中的几分门道了,再拿在手里感知了一下重量就一下子明白这个笔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现在人用毛笔,笔杆是实心的,笔头毛围在笔杆外围,这支笔里面是空心的,笔头毛塞到其中,看着就知道能更好用几分。
“爱卿此法甚妙。”秦王赞了一声,又问:“得此技艺,可有传人?”
“自然”,蒙恬说,他自己是不是商人,“此物专精于人,所用者甚多,臣不好独占,也无力一一制作,便将制作此物的法子授予当地庶民,也好使其多一营生。”
“爱卿纯善。”秦王赞了一句,稍后命人取来竹简笔墨一试,果然更加好用。
而另一边,云裳正在苦哈哈的习字,冬日过去了,雪化了,春天来了又走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她觉得自己只要认字就可以了,能写的好看一点儿也好,但是秦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仿佛总想把她往三好学生的方向培养。
一会儿说她字丑,一会儿说她文丑,只有人不丑,所以每次的态度都那么温和,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斩钉截铁。
到了最后她就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作业。
有的时候,云裳怀疑秦王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但又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脾气,他也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
手里的毛笔又秃了,云裳叹了口气,扔到一边,自己撑着下巴,蚊香眼看简书上的字迹。
黑色的笔墨在她眼里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圈形状的漩涡,看得人眼晕,犯困。
这时候有侍女通秉说秦王到了,云裳没去迎接,她重新拿起笔来,深吸一口气,继续写。
加油,还剩下三十来个字!
至于秦王,云裳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来不迎去不送,已经成为云裳的特权了,侍女见怪不怪,一个个垂着头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秦王走进来,正看见云裳,她身侧是半开的窗子,里面一半镶着纷纷挑花,一半是青瓦墙和淡淡的碧空,女子头上未着多少首饰,提着笔的手腕上挂着一直翠绿欲滴的镯子,像是一根清新的翠绿的枝蔓缠在白玉上。
她坐姿还算端正,至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曾偷懒,秦王到云裳身边看云裳笔尖下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