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的笔迹陡然慢了下来,像是因为他的视线加了把锁头一样,就算是可以放慢速度,三十几个字,刚刚还暗恨怎么都写不完,现在转眼就已经完成了。
秦王把云裳手里的笔取出来,“怎么这般好学,可是舍不得手里的笔了?”
“大王胡说,妾可是什么都舍得!”云裳看秦王,更想给他画一张猫脸。
秦王碰了云裳的袖子一下,有点儿潮湿,抬起指尖一眼,居然是墨迹。
云裳顺着秦王的视线也发现自己衣服袖口的墨迹了,她把袖子抬起来,墨迹比她想象的要大。
她穿衣从来不拘束什么场合,现在也是这样,像今日穿了一件袖口颇为宽大的以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脏。
先推着秦王起来,让人去洗手,自己去换衣服,回来的时候云裳说:“妾的衣服已经脏了好几件了,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心里难过得很,近日就莫要动笔了好不好?”
秦王对上云裳亮晶晶含着期待的眼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笑。
他家中有这么个娇儿,打不得骂不得又看不得她哭,就这点罚人的法子,哪里能丢掉呢。
“孤送给美人一件东西吧。”秦王直接转移话题,然后让人把取来一个小盒子。
里面装着的就是蒙恬送来的笔,云裳喜欢任何一种新鲜物件,她把这个一看就和自己一直用的不一样的笔拿出来,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子。
“好像更轻一些。”她看着秦王说。
别人都看笔好不好用,就她一个看轻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写字真的累着了。
秦王看看云裳那边堆积成山的竹简摇了摇头,“那就赠与美人,还望美人早日做得好文章。”
云裳一僵,她忽然有点儿不想要这支笔了,好文章是什么?
不过笔还是好东西。
秦王借花献佛之后,再看云裳,一身宽大的袍子,裹着人更显的纤细了,中间一根浅紫色的腰带勒出一道细腰,好像瘦了。
往后还是不要让她总写字了,本来就不善于此,看这煎熬的。
云裳可不知道秦王这一个念头究竟是什么,又过了几日,她牵着猫在院子里走动,看看新生出来的花,看看鸟,猫的眼睛也跟着转。
她当年捡来的猫已经生了好几胎,有几只不知道走到哪里玩去了,有几只懒洋洋的就在她的宫里到处走动。
手下牵着的这只狸花猫很是不同一般,几个兄弟里面最好的猎手,不管是抓鸟还是抓老鼠,有一次居然还抓了一条蛇,而这些东西都会被他带到宫里,也不和几个兄弟姐妹分享,而是要献给宫里喂养他的宫女,和几个热爱撸猫的,其中包括云裳。
那条蛇就是送给她的,可怕。
因此她决定牵着几天,看看能不能把这性子管教回来。
走在路上,猫儿偶尔捉捉虫挠挠草,云裳也不知道去哪里,就跟着猫走。
然后意料之外的听到了几个女人的交谈。
“你我年华渐渐老去也见不到大王,实在有负此生。”说这话的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
云裳在一个花丛边,她那只猫正在几棵草中间打滚。
从秦王灭了几个国之后,畏惧他的人愈发多了,而爱他的女人也更多了。
云裳知道,她若是上街还能听到有女孩儿说想要嫁给秦王呢。
这话听得没劲,她拉了拉手上的牵引绳,已经准备带着猫走了。
另一侧三个女人聚在一起,话题还是围绕着秦王,其中一个说:“可那有什么办法,大王独宠云夫人,我们在这里虽然无宠,但也过得下去,姐姐还是不要自怜了。”
另一个说:“听闻去年的时候,有一个姓李的良人,去信给家中人接她回去,又求了大王,当真就回家了。不如我们也试一试?”
年年在宫里,不管什么样的风景都看腻了,秦王除了云夫人也不喜欢她们,也让人心里不安定,这样看来还不如回家。
但是最初说话的那个女人却不甘心,“你我出门可就再也找不到大王这样的人物做夫主了?”
这句倒是真话,刚刚说话的另外两个女人脸上都露出遗憾又无奈的神色来,相顾无言,一起看着说话的女子。
只听她道:“民间有女郎求爱于郎君,若我向大王自荐枕席不知可能得愿?”
她这语气颇为一本正经,另外两个女子被她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云裳看了眼刚刚拉到自己面前的猫,也不急着走了,小猫蹲在她脚边舔爪子。
那个女子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大王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夫主,便是不应我等,难道诚意相求还会受罚?若我得了愿,定然向大王介绍两位姐妹。若是不成,我们一起回家罢了,偶尔一起出门玩乐也很快活。”
几个人相聚不过几尺远,云裳把这几个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侍女看着她脸色沉静不辨喜怒,愈发不敢发声。
云裳弯腰把猫抱到怀里,伸手,侍女自然而然递过一片鱼干。
鱼干提到猫儿头上,小猫的眼睛随着云裳手上的鱼干转动,伸出前爪去探半空中的鱼干,碰都没碰到,就被提的更远。
“喵~”小猫伸长了脖子,看一眼鱼干,又看看拿着鱼干的人,一声叫不下来这条鱼干,就再叫一声。
一声一声的喵叫,又软又嗲。
女子三人本来说得正热闹,这个计划几乎没有什么风险,自荐枕席这件事古来有之,虽然不算风雅,还有几分惊世骇俗,但豁出去脸面,万一大王喜欢上她们,这可不就是机会吗?
这时候,女孩子矜持不矜持完全看性格,有人在昏暗的室内自荐枕席,这女子所说就是大庭广众下遇到秦王的时候自荐。
几个人谈论的热火朝天,第一声猫叫响起的时候,没人当一回事儿。
第二声猫叫响起的时候,依旧没人当一回事儿,毕竟宫里也是有几只野猫的。
猫叫一声又一声响起来的时候,三人先后回头,然后先后僵住了。
云裳的脸,在宫里也许有人没见过,但绝对不会有人认不出来。
第115章 一个妒妇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大约是公元前226年,也就是秦始皇20年,始皇公元前259年出生,39岁称帝。
听了这样一番话, 云裳就站在那里,在怀里的小猫一只前爪去扒她的肩膀,另一只前爪去够她指尖的鱼的时候, 直接把鱼送过去。
她表现的悠然镇定, 和一个真正在遛猫遛狗的人没有任何区别,那三个女人就呆呆地看着她低下头把手里的小鱼干喂给猫, 又抬起头, 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罗云裳是王宫里最美的女人, 含着敌意和嫉妒心的女人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这种美丽的, 但没人能否认她的容貌, 再看大王最宠爱她,还有哪里用得着生疑呢?
阳光灿烂,能把白色照的透明照的发光,她的肌肤像是半透明的玉,沉静冷然的像是夜色中在湖水上方来回移动的月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三个人,只见她微微一笑,三个女人眼神一跳, 神魂颠倒。
“诸位要去向大王自荐枕席?”云裳的视线, 一一从这几个女人脸上身上仔仔细细的扫过。
男人是禁不住撩拨的, 他们爱美, 有的时候却也不需要多美。
年轻漂亮,朱颜酥胸,热情似火, 在许多人那里几乎已经够了。
不知道在秦王那里,够还是不够?
三个女人在她这样的眼神中,战战兢兢又忍不住心跳,知道她刚刚把几人的话都听去了,发觉自己真是大胆,一个人说“不敢不敢”,剩下两个人也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敢。
“趁着年纪尚好,几位若是不喜深宫,不妨和大王请辞。”云裳诚心建议,有人觉得王宫好,不想走,有人觉得王宫不好想离开,都应该抓紧,趁着秦王心情好的时候,马上操作起来,谁知明日是什么光景。
三个女人接连点头,口中连连道诺。
云裳没请三人先走,她把怀里的猫放下,牵着绳子,自己在前面走,侍女无声无息的跟上,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等人影子消失了,三个女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云裳不经常见到后宫女子,偶尔巧合碰到对方也只是远远的低下头,行礼,十分恭敬。
今日见了这三个胆大的,才想起来,有什么恭敬不恭敬的,秦王就在那里,像一块唐僧肉一样,有机会谁不想咬一口。
云裳坐到案前,拿起笔来,和身边的侍女说:“和我说说大王宫里尚还有多少女官,各居何位?”
不要小瞧这宫里的宫女,她们看似寡言,但知道的东西很多,记忆里也很好。
云裳问起,这个宫女就当真一个一个宫殿的数过去,里面住了几人,封了什么位分。
一边听,一边写,侍女上过两次茶,她将侍女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在竹简上。
写完了,云裳让说得口干舌燥的侍女去领赏,她看着三卷刚刚写好的书简。
真没想到,秦王居然有这么多女人,这里所说的还是能叫出名姓氏族的女人,像是身份模糊的,也只是被记做某某宫殿有女几人,曾为宫女。
如果她是个男人真该羡慕秦王艳福不浅,毕竟现在只有这三卷,还是秦王最近几年都没有女入宫的结果。
若是往来的宫女不断,肯定不止这几个人。
再过两日,云裳问自己身边的宫女,“那日见过的三个女子可向大王请辞了?”
侍女答道:“已经请辞,昨日就已经离开王宫了。”
云裳拿出竹简册子,把上面的三个名字划掉,这又不是点名,一笔一笔得划到什么时候去?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蠢透了,让侍女把这几卷找个犄角旮旯塞过去,自己抱着猫狠狠撸了两把,落得衣裙上一层小毛毛,又放开猫去换衣服。
稍后她去看秦王,侍女说秦王在花园中,远远的,云裳看到秦王和扶苏站在一起,两个人面前是花木身边皆是花木,二人身高相似,但扶苏本是青年,和秦王一比就略有不同。
该说这两人各个都擅武艺,却一个比一个更像书生。
看过几眼,云裳便打算先离开这里,她等在附近的宫殿里,开着窗子,看秦王和扶苏两个人,不一会儿又出现一个女人。
她看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了,扶苏的生母,丽美人。
一把关上窗子,云裳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果子,咬的咔咔响。
甜蜜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她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她把跪坐着的两条腿抽出来,盘着腿,扶着凭几,慢吞吞的吃这个苹果。
秦王一进来就看到她这坐没坐相的样子,一个苹果被她啃得牙印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有多恨这个苹果。
想到刚刚侍女说云裳来了有一会儿了,秦王再看看这大夏天还合上的窗子有什么不明白,他使了个眼色,有侍女去把窗子打开,再轻声缓步的退下。
阳光照射进来,屋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又有凉风在吹过来打个来回再离开。
云裳是个不耐热的,刚刚那么一会儿工夫衣服下面就出了一层细汗,脸也红彤彤的,现在垂着眼睛啃这么个破苹果落在人眼中就有几分可怜了。
其实秦王真的不怎么常见后宫里的女人,以前对他来说这些人和某个宫殿里一床被子没有任何区别。
喜欢在哪里便顺从心意,后来不仅不见还送出宫外几个,也全无可惜。
云裳总是对这些女人心存警惕,这份警惕让他觉得可爱又可怜,不见也就不见,毕竟那些女人都比不得她。
在他心里,这些人也比不得她。
但有些人还是要去见的,扶苏年纪渐长,房中也该有一二贴心人了。他是个男人,没见过几家女郎,这种事情还是由丽美人去看更合适一些。
云裳啃苹果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手里的果子只剩下一个果核了,扔了果核,室内安安静静的只剩下秦王和她两个人了。
她看秦王一眼,没能露出一个笑,便垂下头。
远远看到丽美人,她就退下,一个人在这里浮想联翩,还不知道暗自伤了多少心。
不能说她来的不是时候,巧合越多越可恨。
秦王过去,牵上云裳的手,把人拉起来,“先去洗个手吧。”
云裳看了秦王一眼,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脸上虽然不笑,但亦轻松,真是一点儿都不生气,温和的都不像他了。要知道,她手心还带着苹果汁,云裳咬咬唇,甜丝丝的,也不知道这时候亲他一下会不会被嫌弃。
想想,罢了,气氛不合适。
侍女端来温水,秦王把云裳的手按进去,给她洗手,自己手上的汁水也洗干净了。
用布巾擦拭之后,将女子的小手扣在掌心,秦王看云裳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说道:“美人的小脾气可是消了。”
云裳没把手抽回来,只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眉眼。
她的醋都是假醋,秦王要疼爱她,总是真的疼爱,所以她从不让他为难。
“大王可是喜欢丽美人?”
“在美人这里也只有孤喜不喜欢旁人。”他牵着云裳的手,领着她出了室内,又走到了刚刚的花园里面,姹紫嫣红在二人身侧,凉风习习。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都是小事,只有她这样从小被深藏起来,长大又落在这个深宫里的女人才能当做天大的事情一般,总是挂在心上。
这些思绪很清晰的出现在秦王的脑海里面,但是他没有说一个字,他教她诗词文字,却从未想过改变她所处之地,这些东西说出来不过徒增云裳的困惑烦忧。
这是喜爱,也是占有,他的怜惜因此更多,才有后来这百般爱宠。
云裳又想到了自己宫殿里那三卷书简,即使没有丽美人,其实还有许多美人。
秦王的选择是在太多了,这些女人可以一个比一个更热情。
她见过丽美人几次,其人对秦王敬重之余不像是妻子对丈夫,而是下属对老板。
再一对比自己,不也是一样?
她要是秦王的王后就好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这些女人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这个念头忽然在云裳脑海里升起来,吓了她一跳,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看身边的秦王,她垂下头。
她从前不觉得自己是美人或是夫人又有什么区别,但权势这种东西真正没有了,才觉得有多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