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候,云裳没摆弄自己从集市上买来的东西,而是坐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的容貌。
侍女在旁边摆了灯盏,这里亮堂堂的像是白日一般,镜子里的人看着还是不如白天清楚。
正好秦王带着一身水汽过来,云裳拉着他的手,面向对方,“陛下看妾,脸上可有皱纹。”
秦王本站在云裳面前,云裳坐在榻上仰着头看他,闻言便和云裳做到一处。
他向来认真,从不油嘴滑舌,此时此刻云裳却极为相信对方。
这个距离,双方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秦王看了又看,从她的脸到她的眼睛。
女人若要老最先从眼睛开始,男人若要老最先从志向开始。
认真的时候,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云裳被看得紧张。
片刻后,秦王笑道:“美人肌如美玉,举世无双,和氏璧尚有一瑕,远不如美人。”
云裳转过身,黑得像缎一样的发丝落在秦王眼中,她说:“大王帮我看看可有白发?”
秦王便把云裳的头发都捧到手心,每一缕都看过,道:“美人想多了,并无白发。”
“今日为何有这一番忧惧?”秦王取了簪子,手里握着云裳发丝动了几下,便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插上金簪。
“今日见了故人,心生感慨罢了。”云裳这样说,却想着他现在给她插簪子一会儿还不是要摘下来。
这么聪明的人,就是喜欢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
“此时畏老,未免为时过早。”秦王说。
女人在自己所在乎的男人面前永远担心红颜枯老,他想。
云裳点点头,心里却不怎么认同秦王的话,人体的寿命都是有限度的,衰老只是早晚,年纪到了自然会生出担忧。
她问系统:“我这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要多久有多久,不用担心。”系统说。
云裳这才真放下心。
秦王抱着云裳睡了一夜,有他在身边像多了个暖炉,云裳第二天早上又是睡了个懒觉。
今日尚有早朝,秦王起来后先将被子为云裳盖好,忽然他视线落在枕头上,那里躺着一根白得刺眼的发丝。
他将这根发丝轻轻拈起来,也认得出这不是云裳的发丝,她的头发软而细,还带着香气,像是丝。
那就只能是他的头发了,秦王把这根霜白色的发丝握在手心,转身离开。
第119章 看就是他
时三十四年, 丞相绾主张分封制,博士淳于越提起诸位皇子都是百姓,当效古人, 以学古礼, 非此作为国运不可久。
淳于越的话是在秦王寿辰上提起来了,当时有许多官员在位, 如此咄咄逼人, 实在是有几分过分。
云裳见秦王像是讲一个故事一样和自己提起这件事儿, 就知道他是已经解决好了。
她一边帮秦王磨墨一边说:“此人无礼, 政事当与殿上说, 何必搅了陛下兴致。”
大臣真有什么事是不分时间的,秦王从不在此事上生气,免得有了急事的时候有些人真的畏缩而担心大事。
美人是不懂这些才有了这句话,知其心意,秦王不在此处纠缠,而是拿着笔作画。
“朕生辰,美人只赠了几支笔,又向朕要一幅画, 可是得到的更多些。”
“话不可如此说, 妾的笔都是亲手做的, 是一腔真心。大王为妾作画, 是柔情蜜意。”云裳放下打发时间的墨条,看秦王笔下的墨画出的线条,然后问:“那几人如何了?”
“朕非恶人, 自然不会将直谏的臣子如何。”
云裳当然认可这句话,她笑着点头附和,秦王当然不是一个恶人,他是一个狠人。
“此人求异,夸耀逐名,此小道尔。然其道古非今,虚言乱实,所出之言与法相背,其惑乱黔首,不可轻视。史记者,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员,藏史书者皆烧之。若欲学法令,可以吏为师。”[注1]
秦王把自己下的命令和云裳大致重复一遍,大致就是说这个人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大胆不过是为了求一个虚名,但其若是在闹市中胡言乱语,恐怕会让百姓生出误会。
如此一来,君主威严何在?此事根本在于百姓所学所知甚是杂乱,不如谴人烧毁无用之书。要学习法令就去找官吏,博士研究可以留一些书。
事关意识形态,每个国家都会留意一下,无论古今,云裳也能理解一些,她笑着点点头。
秦王说得轻松,云裳也像是听一个故事一样听过就罢了,总之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淡定。
正月里,咸阳早上已经开始冷了,薄霜如轻雪,覆在青灰色的木头上,砖瓦上,清晨人裹紧了衣裳,走出房门的时候冷气随着呼吸涌到身体里,简直能让人打个哆嗦。
人抱着竹简出门,交到官服里,小吏在前面检查,翻开一本,有的留给百姓,有的直接拿到身后的土里火堆烧掉。
百姓排着队,面往前走,这里已经不冷了,就是烧竹简的大火堆飘出来的灰尘呛得人难受。
这火已经烧了三天,到今日还没有停下来,一卷卷书简契着文字的木片还在往里面投,往来这里的百姓大多数是有几分家财的,或者有家传,要不然也没这么多的书。
差役的眼睛已经被烟火熏红了,问正帮着百姓查看简书的小吏,“这还要多久,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先忍忍吧,这还不到一半人家。”小吏一眼将递过来的书本从头扫到位,然后拨到一边,自然有奴隶把书本捡到篓子里面。
差役望了望看不见头的队伍,也是皱了皱眉,此前他们已经和这些百姓说过,但凡家里有这些东西的都要拿出来检查,或还或烧。
否则等有人检查发现这些东西,可就有人要入罪了,如此一番软硬兼施这些些庶民才如此配合。
再到宫里,云裳发现了一件事儿,让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秦王他,他居然开始用发香了!
这时候有人用香料煮出来的水洗头发,也有人在洗头之后擦一下东西,云裳二者皆有。
现在秦王好像也是,陛下开始做一个精致的男孩子了,从现在要更仔细的包养头发了,云裳看着秦王的侧脸想。
将来也许会变成一个带着花香的美男子,云裳控制不住想起了那一番景象。
其实秦王本来就是一个精致的男孩子,虽然舞蹈弄棒,但连鸡蛋皮都没扒过!穿衣和谁也有专人服侍,现在更上一层楼之后简直在发光。
他现在就想一碗陈年美酒,色如琉璃,味道甘美。
云裳爱喝这一口。
天还没黑透,她的手就滑到了秦王衣服里面,柔韧的肌肉弹性十足,摸到手里让人想咬一口。
云裳去扒秦王的衣带,在这方面,大多数时候秦王都对云裳予取予求。
今天却按住了云裳的手,“先到帐子里去。”他帮云裳把手抽出来,衣襟微乱,露出锁骨下一小片肌肤,拉着云裳的手往床帐的方向走。
云裳对不上秦王的频道,但脑筋一动,忽然发现秦王好像还没有害羞的时候,再盯着对方的耳根看几眼, 好像没什么颜色变化。
两边仍带着火光,帐子里要更加黑一些,落下帐幔连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云裳凑到秦王脖子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熏香,没想诡异的香味。
秦王这两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云裳这样想着,被人在身上小小的咬了一口,咬得她浑身抖了一下,舒服。
迷迷糊糊,云裳捏着秦王的头发说了一句:“陛下的头发好像有点儿不一样,更软了。”
秦王把一缕头发从云裳手上夺过来。
第二天,秦王比云裳起来得早,反正云裳一睁开眼睛枕头边刚刚静静的,好像没有一个人待过一样。
比起秦王偶尔忙起来没有早晨没有晚上,云裳大多数时候时间多的要爆炸,她还可以出去玩耍。
自从那天见到了姬美人之后,她就发现了,咸阳城很大,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世界其实很小。
再出去几次云裳都没遇到姬美人,她选了个茶楼独自坐着,看不见外面的风景,隔着帘子能听见大厅里人说话的声音。
其实云裳很少听到秦王的政令,若是知道什么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由秦王讲述给她的,故事由当事人亲自说自然会做一些美化,故此每次听到她都不怕,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又经由外人去说难免有失偏颇。
比如现在,百姓在外面议论。
“某家中一共有竹简三十卷,现在只余下十卷。”他的声音里带着可惜,“听说官府已经运出去十几车灰了。”
“听那王二说吧,他是信口开河,一个竹简才多重,上面又有几块木头,加在一起还顶不上一棵小树枝。”
“你还别不信,我还真看着,那些灰都被沈大人拿去家里撒到地上了,来年长出庄家一准的好。”
几个人又说了一通这位大人,说这大人不厚道,自己一个人把灰都用了,大火人人有份,不应该人人地里都有份吗?
私底下如此声讨一番,几人最后气不过,想让人去问问这沈大人是什么个意思。
焚书坑儒,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一件大事儿。
云裳也是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这件事了,其实秦王前几天说的时候她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感觉,但不怎么确定。
没读过比较权威的历史,云裳关于秦王的知识一半是道听途说来的,一半她这几年陆陆续续从秦王这里吸收来的。
从前还以为焚烧书籍一件事情会得到很多人的批评,搞到最后民怨沸腾,不想原来市井里面居然会因为一堆灰争论一番……
不一会儿又有人用极为羡慕的语气说:“西城那边起了一个大宅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咸阳城这几年的土地价格是越来越贵了,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大房子,就算买得起那一片地,也未必能盖得起,现在这样一个房子横空出世,很是夺人眼球。
几个人艳羡感慨了一番,猜测那也许是哪家很受宠爱的公子王孙,也许是最近有哪个商人发了大财,也许是哪家要迁移宅院了。
不一会儿邻桌的一个少年坐过来,“我知道建房子的那老爷是谁!”
他一句话成功夺得了几人的注意力,云裳放下手里的茶水,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听几人说话。
那个少年先不肯说,在众人说了几句好话之后才开口,“那可不是一个什么贵人,听闻是一个发了横财的!”
天降横财,首都买房!几人大惊,然后非常羡慕,眼睛火热,催促那少年人。
这时候少年卖起了关子,开始说:“我前天随着大兄去给那人家打床架,可是看清了房子什么样,窗子上都是白绢布,光一透进来,亮堂堂的,要知道这东西可不禁用,顶多几个月就得换一次!还有那个瓦片,边边角角居然镶嵌着琉璃,飞檐上面居然还有黄金雕刻成的瑞兽!”少年捂着胸口,一副呼吸不畅的样子,显然也是被那房子的排场惊吓到了。
“小哥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怎么建得起这样的富贵宅院?”一人询问,几人催促。
“听他家的管家说,这人叫卢生!现在经常往皇宫去,每次回来都带一箱子金银!”他语气一变,看着一个方向道:“这人不是就来了!这是卢生!”他用气音说。
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个方向,那里是两个穿着锦衣带着金冠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很是华丽高傲的样子。
这人看着是不是有点儿年轻,几个人同时想道。
第120章 可怜大王
卢生就在大厅坐下, 要了酒菜,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友人和弟子一起给他倒酒。
倒酒之后又是一阵吹嘘恭维。
现在正是饭时前后,大厅里的人不少, 几人说话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再看这几人行动招摇, 穿衣不俗,刚刚又有人知道卢生得了一笔大财新建了房子。
人们没有不耐的, 反而竖起耳朵听八卦, 更有大胆的在卢生几人推杯换盏之后上前搭话。
卢生几人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推到了戏台上。
他身边的是侯生, 二人从前哪里听过这么多的恭维话, 此时有饮了几杯美酒, 便有些飘飘然。
刚刚凑过去那个胆子大的是个能说会道的,几杯酒之后卢生带来的一行人已经当他是好友了,亲热得仿佛是对亲兄弟一般。
他见气氛差不多了便问卢生,“小人见西边起了一座豪宅,屋子高高,瓦片仿佛都带着光,听匠人说是镶嵌了琉璃金玉?”他看着卢生,眼中全是仰慕之态, “小人在咸阳城经营了几十年, 从十几岁就开始做生意, 如今才得了两间青砖瓦屋, 一家老小才仅仅得了温饱,远不如您年少有为。不知老爷是从何处得来的财路?旁的做不到,小人跑跑腿还是使得的, 望公不弃,也好叫小人挣几个钱过了今岁冬日。”
厅堂里的人都竖起耳朵,这人又给卢生倒酒,酒液入杯盏的声音很清晰,他又笑着捧着杯子送到了卢生手里。
卢生身边是侯生,二人都喝着酒,此时听了这男子的话,卢生就在笑,“你们只见我有家宅,却不知我身边这兄弟有多少钱财,说是卧在金银堆里也不为过。不过,若说这钱财从何而来,告诉尔等也是无妨的……”他被酒熏红了脸,拖着舌头说完这句话,然后笑着,眯了眼睛说:“普天之下,除了皇宫里哪里有如此多的财物?”
跟着卢生侯生二人的人自然是知道他们的钱财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是这个突然过来试探消息的年轻人却不知道,室内竖着耳朵听信的人也不知道,卢生话音落地,空气里便是一阵吸气的声音。
云裳在一个帘子隔起来的包厢里慢慢放下手里的点心,听声音就知道卢生是个自大又没规矩的,和秦王所爱惜的那些人才全然不同。
扶苏文武俱全又有气度,自然不必说,蒙恬兄弟忠肝义胆又有才华,李斯一直都是秦王心腹,云裳寥寥见过几次,对方都是克制有礼之态,听秦王说其人颇与他相和。
外面这个狂徒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得秦王心意私下赐予金银的人,而秦王的金银财物大多数时候都是从里面挑出来最好的,送到她面前,这几人性情如此却得秦王如此恩宠,莫非是有什么功劳和不一般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