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掐指一算,秦王几次出巡她一次也没有跟着去过,这驰道虽然已经修建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和秦王一起乘车而行。
图纸说阿房宫真正建造出来会有三百里,地处渭水之南,位于上林苑中,内有楼宇宫殿,琳琅满目。
秦王牵着云裳的手,他们慢悠悠的走过一条条道路,他的手暖融融的,仿佛融化了冬日里的寒气。
这里有许多楼,阶梯长长的,他们没有往里面走,只在外面沿着路看。
朱红色的宫墙,青色的瓦片,屋脊上坐着瑞兽,飞檐像鸟儿的翅膀。
脚下的路面很宽,约有五十步,就算是并排行驶几辆马车也走得开。
略走过几段路,秦王带着云裳到了一个宫殿里面,他推门而入,骤然进入的阳光里惊起点点尘埃,像是灰色的小星星。
云裳单手遮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里面,黄铜鼎居中,檀香塌靠里,深红色的帐子垂在墙壁边上,地面是木头制成的,上面铺上一层地毯之后应该很好看。
但是这一切惊人的熟悉,云裳转头,目光落在秦王身上,他侧脸平静,微微带着笑意,“孤一直觉得美人的宫殿小。”秦王举步进去。
殿门关了几日,空气里并没有尘埃的腥味,而是带着一种木料的清新味道。
云裳打量着这座宫殿,果然这里仿佛就是她宫殿的放大版,虽然少了几分人气,但看上去更加华美了,而且宫殿的细节之处更加精美。
“孤一直想着要赠美人一物。”秦王牵着云裳的手坐在榻上,暖炉里面生着火,屋里不冷,榻上铺着垫子,软软的。
“陛下已经赠妾许多东西了”,云裳说,秦王居然在阿房宫里先为她留下一个宫殿。
也是,他这么喜欢她怎么不会为她留一座宫殿。
云裳听着秦王的话,凝视着他的眼睛,脑海里却有些魂不守舍,无法安定。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也许是细水流长的好,日日说早安晚安,每个节日送一些小礼物,生活上琴瑟和鸣,也许是温和爱怜,日日宠溺,事无巨细。
还有人轰轰烈烈,一定要挖了对方的心掏出对方的肺,才会说这是爱。
云裳和秦王已经细水流长许多年了,从美人进宫起,除了她一张脸,对秦王而言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惊喜了。
后来秦王喜欢她,对她好,他柔情起来,能将人的心一起化掉。
云裳以为他们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
细水流长,直到泉眼干涸。
“阿房宫建起来的那一日,当有美人一半,今日这宫殿就是凭证。”秦王缓缓说,他声音低沉,在这空荡荡的室内响起似乎有回声,又带着炉火里的温度,暖融融的缠在人的耳边。
云裳去接秦王的话,“另一半是陛下的。”
秦王先有天下后有阿房宫,他们在一起太久,皇后的冠与印玺突如其来的送到了她怀里,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到一起祭天祭神,现在又有阿房宫。
像是一场漫长的婚姻,终于有了结婚证,又有了钻石。
“若是妾不喜欢这里,陛下可会怪罪?”云裳问秦王。
第124章 分享与爱
“美人若是不喜, 便是毁了这里也无碍。”秦王笑着对云裳说,纵容宠溺尽在言语之间。
以云裳的性子怎么会毁了这一座不知花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建出几分样子的阿房宫。
她看着秦王,也露出一个笑来, “妾开个玩笑罢了。”
这座宫殿还不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在此歇息一会儿后,秦王牵着云裳的手出门。
日中之时, 阳光是冬日最好的时候, 暖融融的, 寒风料峭中还带着几分暖意。视线望向前方, 穿着灰色外衣的太监见有人出来便垂着头靠在墙根。
偶尔有麻雀飞过, 叽叽喳喳的,或者几只在墙头蹦蹦跳跳。
引着人来到一座宫殿前面,牌匾未装,云裳只看得出宫门很大。
有太监得了秦王的示意将殿门徐徐打开,又到里面点燃了灯盏,叫人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前面摆着一个桌案。
“朝议便在此处。”秦王一边领着云裳往里走一边说,这个宫殿是上朝的地方。
云裳只见过一次秦王上朝的样子, 还是几年前, 荆轲来刺杀秦王的时候, 如今燕国已经成了秦国的国土, 太子丹的头颅已经被腐烂,转眼之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除了寝宫, 秦王时间多是被留在议事的宫殿里面,这里空空的,高处是皇帝的位置,有一张桌案和塌,下面是阶梯,再往下是宽敞的殿中,装下几十几百人不在话下,几根红漆柱子撑着房梁,边边角角立着几个黄铜灯架,火苗卧在其中妖娆生姿。
从审美的角度来看这里布置的很好,但和几乎所有的办公场所相比都有一个共同点,有些冰冷空旷了,秦王如果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便会给这里多增加一分威严。
绝大多数女人不会喜欢这样的空间。
秦王为什么会带云裳来呢?
其实他也不清楚,侧头看一看云裳,果然她对着宫殿不如刚刚与她的宫殿观察细致,也就是说没那么喜欢了。
第一次来看这个宫殿的时候,秦王忽然想起了从前,美人在殿门边遥遥看了他一眼,确定人没有危险便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那时候秦王想的是一个女人来前殿做什么,但站在这个还没有启用的宫殿里面,他却想着带云裳来看看。
当一个人真正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总希望对方能够了解自己,会带她去自己生活的过的地方,带她看看对自己有意义的纪念品。
云裳认认真真的看过这座阿房宫,与秦王一起回去,这里这么美,她当然喜欢。倚靠在秦王的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驰道上行车稳稳地,过了一会儿,她眯起眼睛睡着了。
马车疾行,两侧的树木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像是一卷斑斓的画作,冬日天高,颜色是青色的,太阳又圆又小,像是镶嵌其上的一个崭新的铜碟。
冬日渐渐远去,转眼春日便到了,普通人家提着篮子出门采摘一些野菜野物,王孙贵女呼朋引伴的出门踏青,云裳是乘着车出去,她也不需要远走,只要随便在哪个茶楼里面坐下,就有卖花女穿堂儿走,小儿自会上来给人介绍一些时令菜品。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小河坐在云裳身边,见此她赶忙往人身后垫了个垫子,幸亏如此,云裳没有磕破头。
这条路是越来越好走了,马车行在上面人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大胆些的可以在车里饮茶喝汤。
小河敲车门,赶车的马夫回头说:“刚刚驿站里头跑出来一匹疯马,惊吓的很,幸好有个小壮士一把扯住缰绳,要不咱们这匹马也得被惊住。”
“那壮士呢?没给人些许谢礼?”小河问。
“宋二追上去了,拿着银钱。”马夫回答。
小河点点头,“过会儿继续走吧,小心些。”
云裳微微推开车窗,目光略一扫就看到了宋二,他是宫里出来的太监,细皮嫩肉,脸又白,加上幼年入宫个子不高,看上去比同龄人清秀几分,若不看喉结看着就像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宋二正笑着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道谢,他还拿出一个钱袋子要递给对方,对方似乎是在拒绝。
“还请公子收下谢礼,多亏了您,要不然我家夫人安危难定。”宋二生来一副笑脸,却不谄媚,看起来很诚恳。
饶是再多了几番好话对方也没收下,少年看了一眼刚刚的马车,看车子装饰就知道里面是女眷,他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似主仆在车里只听见一点动静,宋二可是亲眼看着对方过来一把扯住疯马的缰绳,那匹马刨了两下腿居然也没挣开,驿站的小兵可是追了好久才追上这匹马,一群人没法子,三两下就被他制住了。
“非是客气,在下天生巨力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这财务还是不必了。”少年说完,就转身离开。
宋二也没法子,他跑到车子边上,跳到车辕上面,隔着车门回禀道:“那少年没收谢礼。”
“走吧。”马车继续行驶,过了一会儿停在了一家茶馆门前,云裳下来之后直接上了二楼,这里清净。
小二来过两次,一次问需不需要弹唱的,一次问要不要瓜果。
侍女问过云裳把人都留下了,弹唱的弹得是琵琶,看上去二十几岁,抱着琵琶低着头,一边弹琴一边唱歌,这里的瓜果是今年春天早下来的一些。
两个小太监搬来屏风,把弹唱的女子挡在后面,云裳一边啃果子一边看窗下的热闹。
刚刚送果子的小二说对面的老板不干了,一家店面里面隔了一道墙,租给两户人家,巧就巧在这两户人家都是卖酒的,便一日一日的斗法,可给人添了不少热闹。
今天左边那个酒坊想了一个好主意,已经揽了大半的客人,害得另一家门可罗雀。
这个主意便是,那家人在室内放了一个三尺来高的木酒桶,并且说能抬高一寸便给打九折,抬高两寸便给打八折,以此类推,五寸封顶,若是能把这一桶举过头顶便把这桶里的酒都送给对方。
当然,抬酒桶的人不论抬不抬得起来这大酒桶,都要和店家买酒。
这时候的人大多数都是要做力气活的,爱酒的人还是乐意赌一赌的,酒店门口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这个热闹事儿在附近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一个穿着黑色衣物的少年听人说过几句一抬脚也过去了,进了店门,他一眼就看到摆在中间的酒桶了,问小儿:“这里面可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公子可想一试?”
少点点头,看店中一个人抱着酒桶,再三用力之后酒桶纹丝不动,失落起身掏出钱来买了一小坛酒。
小二笑着说:“还请公子拿半两钱一枚。”
“场中人刚到之时可没见你说要钱。”少年说。
“此人体弱抬不起桶情理之中,你是少年,只怕逞强,把酒桶抬起来人被砸伤了腿。”
少年扔给小二一个钱大步上前,小二正在看手里的钱,忽然出现一阵惊呼,他匆忙抬头,只见刚刚那少年已经把那个一上午几乎就没移动过几次的酒桶举到头顶了,他一惊,手里还没捂热的钱差点掉到地上。
匆忙跑到柜台前和店主说,“我刚刚只怕他砸了脚,现在他砸了头可怎么办!不是要出人命了!”
店主听他一说也惶惶,二人往看人群中间的个年轻人,就见那人已经平安无事的放下手里的桶了。
云裳自然看不见酒家门里面的热闹,但眼见着人进去,想着少年力气大,又可能有几分骄傲,未必不会一试。便叫来刚刚的宋二,“你去看看,见着那少年便说要请他一同用饭,聊表谢意。”
却说那边,少年放下酒桶,其他看到的人也为他贺喜,眼睛盯着老板看对方怎么说。
老板看看那大酒桶,觉得心里的肉在被人割,他是原来齐国来的商人,不如本地人,这家店的原来的老板本不想把店面卖给外地人,他是花费旁边那个酒坊三倍的银钱才买下了这半个屋子。
木桶里装的酒水都是好酒,若不然也不会引来如此多得人,老板看着中间等他说话的少年,脑门冷汗往下滴。
但看着对方的长相他忽然有了主意,大声说:“此人不是秦人,而是别国贼子!”又推柜台前面的小二,“速速去官府找人!”
小二一惊,围观的人也是一惊,再仔细打量中间的少年,发现他的确不是秦人长相,而腰间还挂着兵器,看着倒是像一个游侠。
“就算如此,老板也该先把酒给人。”人群里一个人说。
“这可不是店主为了留下这酒冤枉人吧?”有刚刚没抬起酒桶的人哼了一声,这家的酒,今日比起平日贵了一些。
店家反应过来说道:“乱臣贼子可喝不得我家的酒!”这脸皮也是厚。
少年站在酒桶边上皱着眉,他没想到这个老板为了一桶酒居然言而无信至此。
他冷笑:“这桶酒我不要就是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店主人不肯罢休,“此人就是贼子,要不为何畏怯?”人们也在生疑。
这时候宋二过来,“这是我家主人的朋友,哪里会是贼人!”他穿得好,有种不同一般人的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仆从,说话自然比起店主信口雌黄有分量。
那少年也认出他了。
第125章 楚之芈氏
云裳坐在楼上, 靠着窗子,透过一道小小的缝隙,就见那少年随着宋二往茶楼这边走, 他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渝, 剑眉微微皱起,紧紧抿着唇。
茶馆也做饭庄, 闲时卖茶, 饭时卖饭。便是这时候让小二取一些能上桌的饭菜也是快, 不过都是一些熟食和凉菜。
肉是大块肉, 羊肉并着鸡鸭, 时人不好杀牲口,其可以用以耕田,有时普通百姓出行可骑牛,甚至几头羊也可以拉起一个小车。
除非祭祀,平日里常见的很是鸡鸭肉,云裳今天没什么胃口,出门前已经吃过了。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应该喜欢这些。
宋二带着项羽上茶楼, 一边和他说:“公子不似秦人, 可是初来咸阳?”
自从六国并入秦国, 战火熄灭已经有几年了,有不少他国的才子武人来咸阳城博一个出路。而刚刚这少年轻而易举的将许多人都抬不起来的酒桶抬起来,可见其武力过人, 所以宋二有此猜测。
少年本来就不渝,听了宋二的试探,抿着唇,眉眼也多了几分戾气。
知道他情绪不佳,宋二不再多言。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二楼的走廊里面,宋二在前引路,停在一个门前轻轻敲了敲,有侍女打开门。
“还请入座。”云裳笑着说,她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个少年定然出身不凡,一般人家是养不起这样的孩子的。
少年坐下,刚刚进来他就注意到这个女人了,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只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只是未见那个这样年岁的女子能不带半分骄矜穿戴着寻常人富贵人几十年不可见的贵重绫罗与首饰。
少年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从前上不注意这些,早近几年南北奔走才一眼就看出来这些。
云裳说:“小妇人姓罗,今日承蒙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家住何方?待妾回家之后也好叫人略备薄礼,送到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