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令嫣一面,哪怕什么也帮不了,他也要来。
“多谢岳母关怀,小婿确实没吃早饭,您做的真是好吃,我感觉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
厉氏见他动作虽规整,却是实打实的大口吃喝,倒是真饿着来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又瞧他吃着还时不时要偷瞄令嫣的动静,眼中俱是宠溺和疼爱,心下便满意了几分。
她开口问道:“锦哥儿,若是令嫣有了身孕……”
令嫣一不小心呛出声来。
厉氏轻缓地拍着女儿的背,继续问申锦:“我最近在给令嫣挑选陪嫁的丫头,想多备几个好的,若是令嫣有了身孕,好伺候你,你是喜欢清秀温婉的,还是丰满妖娆的。”
这问题就很是过了,鱼恒搂拍拍她的手,低声道:“这话就说的……”
厉氏横眉冷扫他一眼,鱼恒马上转口,“真是特别好,多为女婿考虑。”
申锦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岳母好意,小婿不需要这个,我有令嫣就够了。”
鱼恒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说了厉氏想问的话:“贤婿真是洁身自好,男人就算不纳妾,通房总是要的,就算你不想要,你家中长辈还是会帮你准备的。”
“这个请岳母岳母放心,小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没有通房和妾室的,祖母和母亲也不喜欢这些,所以小婿以后也不会要。”
厉氏突然问道:“若是令嫣没办法给你生个儿子出来呢?”
令嫣吐掉啃到一半的排骨,也抬起头望着申锦,这个问题,她也挺想问的。
阿眠本来也啃的很香,转转眼珠,发现大家怎么都盯着锦哥看,搞得他也不由自主盯起了人。
一家四口,全紧迫盯人,等待答案。
申锦被盯的有些紧张,话说的有些乱,可意思很明确,“我不喜欢我们中间有别人,谁都不行,女儿也很好的,而且咱们二房还有我三叔呢,再不济,还有我爹娘呢,他们可以再生个弟弟出来,总归有法子的。”
同为男人,鱼恒觉得这样的女婿真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对申锦又热情了几分,连阿眠都不禁跟着点点头。
这才不是结束,厉氏刚开始问呢。
“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不喜欢令嫣,让你很为难该怎么办?”
申锦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我母亲和祖母虽不说,可我知道,她二人其实都很喜欢令嫣,而且我会帮着她的,我们会一起孝顺长辈,不给她们不喜欢的机会。”
“若是令嫣生产时不顺意,稳婆和医女问你保大还是保小,你该怎么办?”
申锦毫不犹豫回道:“保大!”
“哦,可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以死相逼要保小呢?”
申锦忽然从塌上跳了下去,急的到处打转,最后又箭步似的冲到她们对面,说道:“我娘和祖母不会这样做的,没有小的还能再要,没有令嫣可怎么办呢。”
这问题竟真把他逼急了,他仿佛身临其境,还盯着令嫣的小腹,心疼、不舍又亏欠,喃喃道:“孩子总归还会有的,但不能没有令嫣!”
令嫣:你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不会有那种可能的!
厉氏看着他有些急脸的模样,这下满意了。又看看满眼都是他的令嫣,突然就释怀了,不再气了,女儿不按常理来又怎样,她总归比自己有福气,何必以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她们呢。
想通后,她眉眼都软了,整个人又变成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模样,笑着对申锦说:“姑爷呀,别想了,都是我嘴欠瞎问的,快坐下,你还没吃饱呢。”
随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热情地拜托他道:“姑爷,我们令嫣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两人要好好地过子一辈子。”
申锦忙答道:“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让令嫣舒服高兴。”
“有姑爷这话,我就放心了。”
“姑爷喜欢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做。”
鱼恒提醒道:“中午要去父亲那里吃。”
“那就晚上,吃过晚饭再回去。”
“老爷帮姑爷量量身子,我好给他做几件衣服。”
“还请岳母不必受累,小婿衣服够穿。”
“你这傻孩子,以后要叫娘,来,叫一声我听听。”
“娘……”
“哎,好,娘做的衣裳别人能比得吗?”
“比不得,比不得……”
“多吃一点,到这里,就跟你自己家一样。”
“好……”
丈母娘一旦看顺女婿,那真是越看越顺眼。
厉氏热情似火地招待女婿,反倒比冷酷时更可怕了几分,她甚至还给了他俩独处的机会,还不让阿眠打扰。
申锦一进门,就翻起了包袱,有衣物,有各种油纸包裹的吃食,几本翻旧的书籍,几个瓶瓶罐罐,还有小人书、甚至还有一副马吊。
“祖母说,怀了身孕,穿新的不好,这都是她和我娘穿过的,软和又舒适。”
“这是我们申府的秘方,孕妇吃顶好,是祖母带着娘给你现做的。”
“这是我娘怀阿瑶时,我爹照顾她的心得,这个我来看。”
“这些膏液是等你肚皮鼓起来以后,擦身子用的,说是防着身上长斑,还是宫里的方子,我娘那里剩的我都拿来了。”
“还有这书和马吊,是给你解闷用的,嗯,这次放不下太多,下次我再给你带更好玩的。”
“你还好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祖母说刚怀上反应会比较大……”
令嫣看他啰哩啰嗦像个小老头一般,就把人拉到身边,问着:“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要做爹了,感觉怎么样?”
“兴奋,特别兴奋,昨夜怎么都睡不着,特别想见你。”
“那现在呢?”
“有点困。”
令嫣去床上把被子铺好,对他招招手,“过来小眯一会儿,中午要去祖父那里,怕是要喝酒的,现在休息一段时间。”
申锦往外张望一番,心有余悸地问道:“岳母那里……”
“她都放你进来,就是认啦,不用担心,接下来不会有人打扰,快躺会儿。”
申锦这才脱了靴子和外套,睡到她床上,令嫣让他枕在自己大腿根部。他一转头,就正对她的小腹,那里现在待着他们的孩子,真是再奇妙不过的事。
他轻柔地近乎膜拜般地摸着那处,还把耳朵贴了上去听里面动静,自然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其实没说实话,当他知道令嫣怀孕以后,头一个反应,也是彻夜难眠的原因,都是害怕。
他从小因为那个毛病,被全家人宠,被太后偏爱,遇到令嫣后,甚至也被她宠着。
一切的一切,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可那一次意外的欢好,还有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打破了一切,他才十四岁,就要成婚做丈夫,做父亲了。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让她失望。
可这份畏惧他却难以启齿,不能跟任何人诉说,只能暗自承受,有股劲抵在他身后,催促着推着他成长,一种名为责任的重担一下压到他肩头。
有害怕,当然也有兴奋和期待。
“咱们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令嫣回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孩子,俊俏的小脸蛋还是那样清晰,引得她心中母爱泛滥,化成了一滩软水。
她不由道:“我以前做过个梦,梦见过我们的孩子,那孩子真是好看,小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的一样。”
申锦也兴奋起来,急着说道:“这该是胎梦,我娘说她生阿瑶前就梦见了瑶草仙境,里面坐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女娃娃,后来果然就得了女孩,取名为瑶。”
“你梦的男孩女孩,像我还是像你?”
“像是个男孩,古灵精怪,可调皮精神,像你又像我,特别会捡咱们好的长,不如我来描述,你来画!”
小夫妻两个还睡什么觉,兴致冲冲画起自己宝贝来。
等梦中的可爱宝宝跃然纸上,两人心满意足,相视一笑。
只是当令嫣看着申锦因为傻笑,而显得格外突出的婴儿肥时,她突然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和申锦可都不是现在的青涩模样,好像已年长了许多。
“哎,好像不是这一胎呀!”
第87章
前朝最后一代皇帝名叫萧裕, 也不能说是个昏君,他至多算是庸碌之人,早年时也曾为国事殚精竭虑, 可越管越绝望, 自知无法救国,后来便消极处世、颓靡混沌, 整日沉迷于女色, 再不过问政事, 这无疑加速了卫朝的败灭。
老百姓们对这位无能的皇帝多是无感, 反倒是记住了他唯一的女儿——元贞帝姬。
这位帝姬能声名远扬, 全是因为当年和卫朝第一名将丰罡,以及雍朝开国文宗皇帝之间的纠缠牵扯,其中故事,甚至都被写成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卫朝灭亡以后,元贞帝姬不知去向,老百姓们都猜测,她是被文宗皇帝霸占, 偷偷藏了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文宗皇帝年少时爱慕元贞帝姬, 奈何她却嫁给了丰罡为妻, 得不到的都是最美好的。等得了皇位, 文宗皇帝就迫不及待把元贞纳入后宫,哪怕她已是三十几岁的妇人,生养了三个儿子, 也丝毫不减他对她的热忱。
然而元贞帝姬却是个贞烈的性子,她父皇、兄弟、丈夫、儿子们全都死在文宗皇帝手里,她怎肯屈服于文宗皇帝,若不是她当时还怀着夫君丰罡的孩子,她早就追随家人而去,怎么会苟活。
尽管文宗皇帝费尽心思来讨好元贞,她还是在生产过后就自杀而去。
留下的孩子,算是前朝唯一的余孽,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是个肖似其母的女孩。
这便是文宗皇帝最后一位宠妃——贞贵妃娘娘。
她生于宫中,长于宫中,没有大名,文宗皇帝称她为贞娘,亲自抚养她长大,把她疼若珍宝。
待她及笄后,就一举封为贵妃,从此宫中再无人能分到一点雨露。那时,谁都知道贞贵妃娘娘就是文宗爷的命,要月亮都能给捞上来的主。
盛宠之下,哪怕文宗爷年岁大了,贞贵妃娘娘还是给他生了二十三皇子,只是这孩子受不住福气,没过三月就没了。
文宗爷痛心之下,大病一场,没多久,就重病而亡。
贞贵妃娘娘一下失去了依靠,从云端跌入泥淖,可也并未受几年苦。
显然成宗皇帝对这位小妈有着非分之想,待干掉了其他兄弟,继承大统以后,他马上把贞娘弄到了手,改封她为贞妃娘娘,也着实宠爱了许久。
可与文宗爷不同,成宗皇帝的妃嫔们可不是吃素的,她们趁成宗爷外出征战之时,竟然合伙把独一无靠的贞娘送出了宫,安排给了一位花花公子为妾,那位公子姓曹,就是曹皇后的亲弟。
等成宗爷发现后,再接回贞娘时,她已大腹便便,有了身孕。
贞娘从此被成宗皇帝去了贞字,打入冷宫,成了一位无名弃妃,没过几年就郁郁而亡。
至于那个孩子后来到底怎样,也没谁清楚。
而曹家在她死后不久,就因牵涉巫蛊之祸而三族被夷,曹皇后因为怀孕而保住性命,可也被打入冷宫待产,没错,就是同一个冷宫,在那里,她生下了仁宗皇帝。
又过几年,一位名叫祁湄的少女,在宫外偶遇见微服私访的成宗爷,她与年轻时候的贞妃娘娘竟像了六七分,甚至比贞妃更要朝气蓬勃、美艳动人。
成宗皇帝对她一见倾心,激动地颤抖地说道:“朕要纳你入宫。”
祁湄初生牛犊不怕虎,傲气地答道:“我才不做妾!”
于是那一年,成宗皇帝迎娶新后,封号为昭定,即当今昭定太后。
*
二月二十八,不仅是申家要办喜事,姚家也在今日娶妻嫁女。
两家同时办事,以至于盛京之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要分成两拨人来赶场子,亦或是连赶两场。
而宫中,连皇上都按耐不住,换了便衣,微服私访去参加孙子的婚事。
姚家也没预料到皇上会这般看中姚福生,还亲自驾临婚宴,全家都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就连当时去参宴的人都听到了风声,震惊之余,不免悄悄议论起姚康安的生母到底为谁?
毕竟私生子女,就算是皇家,也得藏着掖着不是,仁宗皇帝却这样重视和扶持,可见他对那位女子的情谊是多么厚重,基本可以说是心尖之人。
圣心难测,仁宗皇帝心尖之人是谁,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最了解他的老对手昭定太后,也无法料想,她以前或许还会有兴致猜测一二,可自从她打算收山之后,就再也不想牵扯进这些事中。
眼下她唯一关心的是她闺女还有外孙子女们,今日是她外孙女和侄孙的婚事,她怎么能坐得住,一早就和祁嬷嬷换上便服,赶到鱼家去了,反正连皇上自己都不在,谁还能拦她。
与皇上不同,太后娘娘是真的低调,一点没被发现,就进了令嫣的屋子,让两个待嫁新娘子着实吃了一惊。
一旁的厉氏,到不是很惊讶,只是盯着昭定太后身上熟悉的衣物和鞋子,突然觉得鼻子酸胀的难受,她立刻低下来头,抑住眼中的那股热意。
令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撤走房中余人,把还呆愣着的孟玄音带出内室,亲自和祁嬷嬷一道坐在门口,给里面两人守门。
昭定太后拉过厉氏,与她一起坐到塌上,细细打量着她精美的五官,其中既有自己的影子,也有她爹的影子,总体而言,女儿还是更像爹。
厉氏也在看她,迎着她满是爱意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昭定太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丝帕,给女儿轻轻按去泪珠。
厉氏忙接手过来,自己抹干净,不好意思地说道:“都三十岁的人,马上就要做外婆了,还是这样不争气,让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