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怜悯的语气,让阿定有些难为情。
但她早已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随心所欲地操控,所以她打心底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个卑贱的下等人,又怎么会有做主的权利呢?当然是武士大人说什么,自己就照着做了。
气氛很不妙,阿定低着头,假装翻阅手中的名册。
随意一翻,就在最后的位置看到一个似乎是新添上去的名字。
“一期一……”阿定眯着眼,很艰难地辨别着最后一个字,“这个字是什么?”
“是一期一振。”加州替她念了出来,“‘一生只铸一振’的意思。”
阿定的视线反复扫着这个名字,心里有着奇妙的感觉。
啊,是一生只有一把的刀呢。
“一期一振是怎样的刀呢?”阿定询问。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加州清光的视线望向远方,“他才刚来不久吧。”
“是我锻造的那把吗?”阿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加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有些懊恼,“总之,他很忙就是了。平常的任务他都不会参与,三日月殿也不会允许他来见您的。”
没有人希望一期一振见到主君。
一期一振阿定亲手锻造出的刀剑,他必然是希望守护历史的,也肯定会对阿定忠心无二。但是,本丸里这群习惯了自由的付丧神们,已经不想再回到时之政府的约束之下了。
“很忙吗?”阿定有些失落了,“还以为能见见我亲手铸造的刀剑呢。”
“……”
看到她这副失落的模样,加州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红瞳微动,声音里微有一分自嘲:“是啊,我这样天天见到的人,主君当然不会想再见了。只有一期才是最新鲜有趣的吧。”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本来就不惹主君喜欢嘛。”
阿定懵了一会儿。
加州清光的这副语气……
怎么说呢?还有点熟悉呢。
好像是从前在夫人的口中听过吧?原话似乎是“大人的身边有了更新鲜有趣的年轻女人,当然会对我这样天天见到的黄脸婆感到厌烦啦”。
不知怎的,阿定忽然很想笑。
“我怎么会不想见加州大人呢?”阿定说,“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过一期一振,所以有点好奇……仅此而已。”
加州注视着她的面庞,忽然问道:“主君真的,很想见一期一振吗?”
他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只是见一面的话,应该不要紧吧。主君是很好哄骗的人,三日月殿不会让她被一期一振影响的。
“嗯呐。”阿定点了点头,握住了加州清光的手,“我总觉得,我和那个人之间像是有什么契约似的。”
“……因为你是为它铸造了实躯的人嘛,这是当然的。”加州清光撇开头去,小声说,“要见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能将他带来。”
“真的吗?”阿定露出快乐的神色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加州清光说。
“请说吧。”阿定答,“我一定尽我所能。”
“主君能将大和守安定带回本丸吗?”加州清光抬起头,问,“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我怕他继续留在冲田先生的身旁,最终会消失在历史之中。”
阿定踌躇了一下。
这么重大的任务,她一点儿自信都没有。但是加州清光一直这样照料着自己,明天起他就不是自己的近侍了。如果不答应的话,那实在是太可耻了。
“……我会试试看的。”阿定说。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等明日三日月来的时候,再问一问他吧。
***
因为是当近侍的最后一个晚上,加州清光并不能如往常一样入眠,反而清醒得不得了。他披着发丝坐在窗前,心底慢悠悠地想着一些事。被摘下的耳坠放在枕旁,于月光下散射着黯淡的光。
就在此时,他听见主君的房间似乎有了什么响动——窸窸窣窣的,好像是主君起身了。
加州揉了揉眼,站起来轻声询问道:“主君?怎么了?”
门扇推开了,他的主君从门后步出。
阿定松散地披着寝衣,手中捏着一柄梳子。她的眼睛有些无神,像是被什么东西摄走了魂采。可当她望向加州的时候,那双眼又忽然如点了星辰一般,变得灵活妩媚起来。
“呀……少爷。”她说话了。
从前的每一次,她只是无声地路过了这个熟睡的近侍。今夜还是她第一次在夜间遇到没有入睡的加州清光。
“少、少爷?”加州清光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称呼……”
“您想梳头吗?”阿定询问他。
加州清光愈发觉得古怪了。
他每日都陪伴在主君身旁,知道她平时是如何模样——面前这个笑得自如妖艳、仿佛在刻意引诱着男子一般的女人,绝对不是平日的主君。
“你是谁?”加州警觉地提起了佩刀,指向女子,“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主君身上?”
“……咦?”阿定的笑颜略略散去了,“您不记得我了吗?白天的您还称呼我为‘主君’呢。”
“……”加州后退了一步,咬咬牙,“这种不祥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简直,宛如鬼怪一般。
“阿定就是我,我也是阿定。但是,我更希望您将夜晚的我称呼为‘櫛姬’。”她笑了,朝加州清光的面颊探出双臂,“我答应过你,会将大和守安定带回本丸来。”
此言一出,加州愣住了。
确实,这是只有他和主君知道的约定。
下一瞬,自呼为“櫛姬”的女子,已经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笑眼微弯,说:“少爷,和我共度这个愉快的晚上吧?”
“等——等等!”加州有些慌张,可手却无法自抑地环上了她的腰。
更糟糕的是,他觉得心脏跳得厉害,脑海中不停地闪过平日主君的笑颜来,有一句该死的话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主君,我,我对你……”加州半阖着眼,觉得嗓间有些冒烟了。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加州,如果你觉得很棘手的话,就交给我来处理吧。”烛台切说着,除掉了自己的手套,声音沉稳,“三日月已经答应了,由我来接任近侍。”
第11章 出阵
“烛台切——?!为什么在这里……”加州清光有些惊诧。
“抱歉啊,原本以为今夜开始就是由我来担任近侍呢。”烛台切说,“没想到加州还在这里。也多亏我来了,才能让加州免于应对这种棘手的状况。”
所谓棘手的状况,大概就是指一旁的主君了。
阿定歪歪头,露出了困扰的神色,似乎在犹豫应该挑哪一位近侍留下来。
“主君……”加州将早已握不住的刀收回鞘中,微恼着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要让烛台切留下来吗?”
主君忽然变了一个人,而烛台切却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现。要说这里没有问题,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是,话里话外,他还是希望主君能让自己留下来。
烛台切看一眼加州,笑说:“主君不介意的话,还是让我留下来照顾主君吧。加州到底是不擅长这些事呢。”
加州微震,小声追问道:“我不擅长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烛台切一副无奈的样子:“看吧,这就是不擅长的表现了,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
加州总觉得自己被无声地鄙夷了,可他又实在摸不着头脑。烛台切所说的“擅长的事”到底是指什么呢?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阿定的决策。
“主君,请让我留下来吧。”加州认真地说,“这是我作为近侍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主君!”烛台切并不相让,紧追其后,“请让我代替加州照顾您吧。”
阿定的眼帘微阖,似乎是在斟酌着二人的话。
说实话,作为櫛姬的她,实在是不喜欢自作主张的男人。
由她来挑选、由她来决定,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旋即,她笑了起来,说:“我是一个贪心的人。就请二位都留在这里吧。”
加州和烛台切同时愣住了。
然后,她就回去睡觉了。
——被莫名其妙的争风吃醋打搅了心情,以至于连进食的心情都没有了。
烛台切苦等一夜,无事发生。
加州清光在一旁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什么啊,烛台切先生所说的‘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在门口啊。”
烛台切:……
——才不是!!
烛台切唯一的慰藉,就是他会成为照料主君的人。
这可是好不容易在三日月面前争取来的权利。
三日月还特地提醒过他,要注意鹤丸那家伙,别让他的恶作剧再惊扰到主君。言辞之间,似乎是有些生气的意思。
也不知道三日月是在对什么东西感到不悦。
***
次日,阿定从三日月口中得知了新的近侍人选。
——竟然是烛台切。
阿定着实有些害怕。
从早上起身开始,烛台切已经紧紧地盯了她好久了,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来似的。
趁着烛台切守候在门外的时候,阿定扯一扯三日月的衣袖,小声道:“真的必须是烛台切大人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三日月笑眼微弯,回答:“他很懂得如何照顾人。”
阿定烦恼地卷了卷自己的发尾,很是愁闷。继而,她想到了答应清光的事儿,便对三日月道:“三日月殿,如果我想要把大和守先生带回来,需要做些什么呢?”
“……大和守?”三日月的声音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呢?”但他也并没有深究,而是耐心地回答了阿定的问题。
“也不是办不到,只不过有些难。”三日月慢悠悠地回答,“大和守不认识您,他为什么要跟着您回来呢?要想说服他离开有着深刻羁绊的冲田总司,那可是十分困难的。”
这样一说,阿定也犯了难。
她连历史都不了解呢,要去贸贸然说服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确实是很难。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纵使如此,阿定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说,“……加州大人一直对我很温柔。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
——没错,不仅仅是为了见到一期,也是为了加州清光。
三日月安静了下来,眸中有一分深意。
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只是个任人摆布、随波逐流的傀儡罢了,却还在想着伸手帮助别人。
且,那个“别人”,对她还怀有恶意。
该怎么说呢……?
她似乎根本察觉不到恶意,拥有蒲草一样坚韧的性格,意外得很强大。
对于她来说,这些被付丧神们视为“恶意”的行为,譬如架空她、放置她、欺负她,那都是对她温柔的表现。
也许,这是因为她从前的人生实在太过糟糕了吧。在那段不愉快经历的衬托之下,付丧神们便显得温柔起来了。
“那就试试看吧。”三日月欣然答应了。
——感受一下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渺小,然后放弃这种天真的想法。
“啊……”阿定微呼了一口气,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三日月殿的恩典,我会一直铭记的。”
“你不能一个人前往那个时代,这太危险了,必须挑选几个人随行。”三日月说,“上次我交给您的名册还在吧?请从中挑几个中意的名字吧。如果要选我的话,那是我的荣幸。”
阿定手忙脚乱地翻起了名册,试探着问道:“能挑选一期一振吗?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抱歉,他很忙。”三日月神色不改,淡笑着回答,“请改挑别人吧。”
“那那那、那就……”阿定手忙脚乱,挑着自己会念的名字,“药研藤四郎大人,加州大人,笑面青……这个、这个字不会念啊……青大人!”
三日月看着她忙乱的样子,唇角的笑意愈深了。他问:“不选我吗?主君。”
阿定微怔一下,望着他的视线有些愣——三日月笑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好看,让人忍不住就想答应他的话。
“可三日月殿很忙吧……?”阿定小声地说,“如果打扰了您的工作的话,我会很愧疚的。”
三日月叹了一口气,道:“不选我的话,也没什么事。……啊,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是,主君得说服他们出阵。”
他说罢,打量她的眼神就有了分促狭。
这是她的第一个困难——说服对审神者存在不臣之心的刀剑出阵。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子来说,这已经足够困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