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今天也是要锻刀的日子。
她觉得这样子端端正正跪坐在房间里的模样,就像是等候主人临幸的妾室一样,还有点令人羞涩。
正在如此思虑间,她的房门前忽然飞奔过了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也许是猫、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很是活蹦乱跳。阿定见了,忍不住便朝外追去。
“刚才是有猫咪跑过去了吗?”
“是五虎退的小老虎吧。”加州清光答。
阿定又朝着庭远里走了几步,只可惜,那几只小动物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她正在心底感到可惜之时,不小心瞥见对面回廊的角落里,似乎转过了一道人影。
明明只是普通的人影而已,她却觉得那家伙似乎和自己之间有着什么契约似的。总之,格外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产生了“我想要见见这个人的想法”。
“主君,在看什么呢?”三日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啊……三日月殿。”阿定匆忙朝俊美的太刀行礼。她偷偷望一眼那已经没有了人影的回廊,说,“请问本丸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好像是水蓝色的短发,穿着的衣服大概是黑的?似乎有披风……”
三日月的心底冒出了一个名字来。
——是一期一振。
“没有这样的人。”三日月回答,“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阿定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的脑海里就冒出了‘想要见见这个人’、‘这个人是属于我的’这种奇怪的想法来。”
——“想要见见这个人”。
——“这个人是属于我的”。
三日月的笑容有些微妙了。
“啊,这个嘛……哈哈哈……人偶尔确实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的。”三日月说,“不用在意。我的同僚甚至还会希望面前凭空出现一碟油豆腐呢。”
这么一说,阿定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今天是要锻刀吗?三日月殿。”她的眼睛微亮了起来。
“不是哦。我改变主意了。”三日月笑眯眯地回答。他微睁开双眼,声音愈发地温柔了,“从今天起,主君不需要再锻造刀剑了。有我们来守护你,已经足矣。”
像一期一振那样的刀剑,只有一把就足够了。
第8章 道中
一期一振所来到的这个本丸,着实是个奇怪的地方。
一期知道,自己是为了“守护历史”而被赋予了形体、被召唤至世间的。然而,这个本丸却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似乎连“主君”都不存在,就更别提组织出阵等任务了。
如此一来,他只能在本丸里虚耗时光,百无聊赖地暂居着。
来到本丸的刀剑并不多,大家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深居简出的作息。偶尔,一期甚至会觉得这一片房屋里,只剩下了自己在呼吸着。极端的寂静,总是令人有些困扰的。
一期一振有许多弟弟——那些名为“藤四郎”的短刀们。但是,这所本丸里只有三柄吉光所铸的短刀,且他们的性格也像是被本丸所感染一般,变得极为安静。
终于有一天,一期决定结束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他扣开了三日月宗近的房门,对着这位悠悠喝茶、姿态闲适的太刀说道:“我来到本丸之后也休息的足够久了,请派遣任务给我吧。”
三日月的手指在茶烟中晃了晃,口中道:“没有任务噢。”
“怎么会?”一期保持着跪姿,疑惑道,“三日月殿,我们可是为了守护历史而被召唤的。”
“啊……历史。”三日月弯弯的眼眸微微睁开了,那如蓝黑夜幕一般的眸子里,流露出暗暗的锋芒来,“历史并不重要。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敬告过了,请遵从本心。”
一期微愕。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保护历史,反而放任历史被时间溯行军任意修改吗?
这样的所作所为,和那些暗堕了的刀剑也并无区别了,简直是荒唐。
一期一振还想解释一句,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加州清光的声音:“三日月殿,主君找你喔。”待加州走近了,察觉到一期一振的存在,加州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匆匆改了口,“啊,是,是那个孩子……说是要请教一些学习的问题。”
说罢,很有敌意地望了一眼一期一振。
这句话虽然简短,却让一期获悉了一个讯息:这座本丸,是有主君的。
加州清光很快离开了,不愿多透露一言。然而,一期却把这件事记下了。
***
傍晚时分,一期一振踏上了通往内院的走廊。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三日月不肯理会他,那他就去直接见主君。主君一定在本丸里,只要将内院的房间一间间搜寻过来,必然能够见到她。
夏日傍晚时的蝉鸣冗长枯燥,一声声的,令人心底微烦。夕阳斜斜投落,被屋檐分割成细长的形状,一直落入走廊的内侧。一期一振走过一间间房间,试图寻找到主君的所居。
左右二侧的房屋都已搜寻过了,并无收获。眼前的道路,只剩下中道最笔直的那一条。
当一期一振要继续向前时,却有一个人拦住了他。
“一期,前面不可以去噢。”
一期抬头,却发现是鹤丸国永伸手拦住了他。
“鹤丸殿,其他人都是可以随意出入这里的。”一期认真强调,“我亲眼看到加州清光、五虎退与三日月宗近从这里经过。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是的,只有你不可以。”鹤丸灿金的瞳眸中,有一抹奇怪的笑意,“因为一期和我们不一样嘛。”
一期一振有些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主君住在这里吧?”一期说,“我想见见主君。”
“不——行——哟——”鹤丸推了推一期的肩膀,令他慢慢向后退去,“主君已经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就在一期一振被推至拐角后之时,阿定的身影在走廊上出现了。她手持一本书,与三日月结伴而行。听见有人在念着“主君”,她便停下了脚步,远远地问道:“鹤丸殿下,是有人宣召我吗?”
声音很柔美,像是轻拂过莲塘的风。
一期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想要向前走去。可鹤丸却用蛮力将他推得更后,藏得严实,还一边笑嘻嘻地回过头去,对那不知形貌的女子答道:“没有人啦,没有噢。”
“鹤丸殿下……”一期的脾气是极好的,可此刻他也有些恼了。他握紧腰边的佩刀,钻过鹤丸的臂下,想要朝声音的发源地走去。
然而,走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方才那悦耳的女声,似乎只是一场空梦。
一期又朝前追了几步,依旧没有见得任何人,心底不由有几分失落。
“别难过啦。”身后的鹤丸来拍他的肩,语气有一种亲昵。鹤丸凑到一期身旁,淡金的眸半阖,口中道,“我敢保证,如果你见过她,将来只会更失落。”
说罢,鹤丸就离去了。
***
这一天晚上,是阿定与烛台切约定好再会的时间。
虽然在梦境之中定下了这样的约定,可阿定本人却是一无所知的。她只是如平常一般洗漱、躺下,再合上眼睛。入睡前,还不忘小声默背了一遍今天所学习的东西。
在入睡之前,她忽然想到了今天所听到的那个声音。
——“主君住在这里吧?我想见见主君。”
那个人是谁呢?
明明是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人,可她却觉得那个人一定与她有着某种联系。
是那天所遇到的、有着水蓝色短发的付丧神吗?
啊……
那个人,也想见她呢。
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等到睡熟之后,她灵魂深处的另外一个自我便觉醒了。
数日没有进食的、饥肠辘辘的阿定,复又起了身。她捏着梳子,悄然往外走去,想要去见那个名为烛台切的男子。然而,在中道上,却有人早已候着了。
月色浅淡,男子的影子投落在地板上,细细长长的。他靠着墙,脚百无聊赖地勾着地面。待听见阿定的脚步声,男子便自言自语道:“诶——?还真的赴约了呢。那天在光坊房间外听到的,原来不是我的幻觉啊。”
阿定犹疑了一下,仰起头来。
是鹤丸国永。
鹤丸挑起唇角,走近她,问道:“主君,你是准备去见烛台切光忠吗?”
阿定望着他,眨了眨眼,冶艳的面庞上有了惑人的笑。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与鹤丸保持着寸步之隔,微微踮起脚尖来去够他的面庞:“……我是来见你的。”她用手指抚摸着鹤丸的面颊,声音轻柔。
鹤丸轻轻地“嚯”了一声,扣住她的手掌,问道:“不是骗我的吧?”
“怎么会呢?”阿定歪过头,语气仿佛被为难的无辜,“您想梳头吗?少爷。不梳头的话,可是会死的哟。”
“少爷?这可是很有趣的称呼呢。”鹤丸打量着与白日模样大相径庭的阿定,一副兴味十足的模样,“没想到看起来纯良柔弱的主君,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阿定的眼帘颤了颤。“……您不喜欢我吗?”她的手指滑落下来,揪住鹤丸的衣摆,低声道,“不愿意给我一个……与您血脉相连的孩子吗?”
女子受伤的模样,真是令人垂怜。
鹤丸的眸子,危险地半阖起来。他用自己的身躯将女子逼迫到墙角,以双臂禁锢住她,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我当然愿意满足您的要求,主君。但是,我和光坊不一样,我是个贪心的男人哟。”
“怎样的贪心?”阿定问。
“如果要了我的话,那以后,主君不准和其他付丧神们共度夜晚。”鹤丸的嘴角扬得很高,笑意透着一分促狭,“无论是光坊也好,还是三日月也罢,都不准。”
“可以呀。”阿定答应得很轻松。她攀住鹤丸的双肩,在他耳边轻轻喃喃道,“我是很忠贞的女子,少爷,我是不会背叛您对我的爱的。……请让我为您梳头吧?”
鹤丸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旋即,他打横抱起这容貌艳丽的女子,轻松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未几步,他便在主君的额上落下一个吻,轻快地说道:“这是契约。从现在开始,主君是属于我的东西了哟。”
***
夜色已深,烛台切光忠在庭院里等候已久。
然而,与他约定好了的主君并没有出现。他反复徘徊了一阵子,在心底暗暗猜测,是不是那位貌似纯良柔善的主君又欺骗了他。
庭院的池塘里,倒映出夜幕中的月亮与他英俊的面容。鱼尾摇曳而过,带起的涟漪晕开了烛台切微微阴暗的容颜。
——被一个小女孩玩弄于掌心之间了呢。
——这可真是丢人啊。
他勾起脊背,以手背半捂住了面孔。旋即,他很快恢复了沉稳的模样。
第9章 伤口
次日。
阿定困倦地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为何,这一晚她并没有休息好。明明在柔软的被褥里安眠了一夜,可醒来时却觉得十分疲累,仿佛帮着做了一整天的工作似的。
虽然累,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如常地收拾了自己。
今天是休息的日子,不需要学习,三日月也在忙别的事物。于是,她便提着群裾,小心翼翼地钻到了生长着植被的庭院矮丛之中,辨认着某些植物。
有些草茎碾碎了,可以拿来敷在伤口上。本丸的大家虽然是付丧神,但偶尔也会有受伤的时候吧。
“主君”。
阿定蹲在草丛里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一道高大的身影笼住了她,似乎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烛台切大人……?”她仰头,因为逆着日光,好不容易才通过轮廓分辨出这个藏匿在日光背面的人是谁。
话音刚落,一件物什便擦着她的耳畔险险飞过,如疾光似的,噗嗤一声钉入她身后的地面上。阿定耳旁细碎的发丝,被这件锋锐的东西所割断了,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阿定的瞳孔瞬间缩紧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发现那半插在泥地中的,只是一块小石头罢了。
烛台切见她露出恐惧的面色来,说:“现在学会害怕我了吗?欺骗我的时候,却丝毫不显得害怕。”他说着,从走廊走入了庭院,朝阿定伸出了手,要扶她起来。
他伸出手的时候,显得彬彬有礼、谦逊成熟。
阿定却没有扶他的手。她起了身,低头战战兢兢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不然,烛台切何至于用那块石头来吓她呢?
“昨夜做了什么,您已经完全忘记了?”烛台切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您真是我见过最健忘的人了。我虽然服侍于您,可也是个有脾气的家伙。”
阿定生怕被冤枉了什么,连忙自辨道:“我……是怀疑我偷了东西吗?”一提到“偷东西”这件事,她敏感的心就微微刺痛起来。于是,她努力辩驳道:“我没有偷过东西,从来没有。”
烛台切:……
她的脑回路似乎和自己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我说的是——”烛台切弯下腰,用宽大手掌轻轻托住她的下巴,道,“您约定好在昨夜来见我,又爽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