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一枚铜钱
时间:2018-07-13 09:31:20

  南星这才接听,但没有开口。那边等了会,才温声问:“请问是南星小姐吗?”
  “是。”
  “很抱歉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我是阿洛的母亲,号码是从他的手机上找的。我查了下,那天他离家出走后,和你通话近五分钟,这两年来,他几乎不跟人通电话,哪怕是跟我们,也说不上半分钟。”
  寥寥几句话,南星已经清楚这位母亲强烈的操控欲望了。
  她也隐约明白为什么成洛加的腿伤还没好就要离家出走。
  那边的人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很抱歉,但身为一个母亲,我十分想知道您和我儿子的关系。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希望您能帮帮他,也帮帮我们,劝他好好留在家里,我们也是为了他好。”
  南星说:“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我想他之所以乐意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即使说了什么,我也干涉不了,对他来说毫无牵绊。”
  “唉——”那边继续叹气,说一句话,就叹一口气,充满了担忧和无奈,“或许真的是这样。抱歉,这么晚打搅了你。”
  她再三道歉才把电话挂断,南星想到那个表面爽朗的年轻人,又想到他提起两年前事故时的失落,不知怎的,总觉得事情会变得糟糕。
  刚从医院出来的邱辞收到了南星的信息,这次是两个字。
  “睡了?”
  “没有。”
  回复了不过五秒钟,手机就响了。他的心也跟着铃声跳了起来,接听后问:“这么晚还没睡?”
  “嗯。成洛加现在怎么样了?”
  邱辞微顿,没想到南星第一次给他回复了文字,主动打电话,却是问别人的事。他说:“还在病房,他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在病房陪护着。我刚出来,准备去酒店。”
  “我之前跟成洛加通了五分钟电话,结果刚才他的母亲查了他的手机,还给我来电,问我和他的关系。以她这种情绪,我想她不会轻易再放成洛加走,但我想,成洛加这次也不会甘愿留下。或许会有很大的冲突,你多看着他们两母子。”
  “我会的。”邱辞越听,心就跳得越慢,等她话落,似乎没有什么要交代了,才问,“还有其他事?”
  比如问问他在这怎么样了?
  “没了。”
  “——嗯。”邱辞说,“你睡吧,有些晚了。”
  “嗯。”
  电话挂断了,邱辞抬眼看着远处昏黑无比的天,莫名失落。林曼在后头出来,见他站在那,扔下黎远就小跑过去,从背后绕过来跳到跟前吓唬他。
  谁想邱辞无动于衷。
  林曼撇嘴:“不好玩,比你哥还不好玩。”
  邱辞想了想,问:“为什么她不问我的事,却问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的事?”
  林曼眨眨眼,问:“你说谁?我未来弟妹和阿洛吗?”
  “她叫南星。”
  林曼忍了忍笑,说:“真笨,她关心他的前提,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不然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我想啊,她的性格一定是外冷内热的,跟你哥一样,都是冰山,明明在乎得要死,却打死都不肯承认。”
  邱辞惊讶了,林曼没有见过南星,外冷内热的性格倒是分析得很准确。他现在相信为什么林家的家业这么大,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了,看人准,可以避免很多生意合作上的失误。
  林曼虽然是小女儿,但如果不是她无心继承家业,上面两个哥哥也要被她比下去。
  但南星问成洛加的事,未必是因为喜欢他。
  黎远的手机急促地响起,两人朝他看去,黎远接通电话,就传来成母撕心裂肺的哭声:“阿远,阿洛不见了,他又走了!”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您不要急。”黎远将电话挂断,示意了一眼邱辞。
  邱辞立刻抬头,那盘旋在上空的鱼飞快往医院里面游去。
  成洛加还没有逃离这里。
 
 
第48章 千眼菩提(六)
  成洛加没有来得及离开医院, 也没有想要逃去哪里, 只是醒来后, 他又看见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母亲伏在病床前,满脸倦容。她微微拧着眉头,像是睡得很不安稳。
  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平时在家里连一点灰尘都见不得, 现在却趴在了医院的病床前睡觉。他知道母亲一定是累到了极致,才没有办法顾及这些。
  因为他在这, 所以母亲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这是成洛加最——痛苦的事。
  他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 可是爱得太深, 却像枷锁。这道枷锁已经整整锁了他两年, 他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
  他要走, 去哪都好, 只要不看到母亲总是以担忧的眼神看自己。
  成洛加见母亲熟睡,拔掉手上的输液, 拖着脚伤走了出来。
  半夜, 廊道已经关灯了,只有两侧隔了很远的几盏灯, 朦胧地映照着整条走廊。
  走廊上没有什么人, 有的,都是在走廊上零星睡折床的病患家属。他们睡得很沉, 以至于有人走过去也没人看一眼。
  成洛加扶着墙壁走,眼见要走到护士站那,依稀听见了护士的声音, 他又停了下来。他转身走进一间杂物间,里面是医院存放折床的地方,不是很干净,灰尘很多。他不介意,只要能躲开母亲,就可以了。
  他窝身进里面坐下,借着窗外灯光看着脚上的纱布,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他想起了南星,白天自己的态度好像恶劣了些,他不该冲她发脾气,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成洛加厌恶性格这样怪异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却无力反抗。
  如果没有发生两年前的那件事,该有多好。
  耳边似有风声呼啸,寒冷、让人窒息的地方。
  “阿洛,你爬得动吗?要是爬不动,我们就歇会。”
  “嘘。”他对那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人轻轻嘘声,说,“小声点,山上雪厚。”
  爬雪山闹出大动静,是爬山者最忌讳的事。常年积压的雪很厚,如果往哪里放一枪,整座山都可能雪崩。
  雪崩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逃不掉,瞬间被掩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等救援队赶到,就算没有被冻死,也有可能因为缺氧而死。
  现在爬到这里,成洛加和阿孔明显觉得氧气稀薄了很多,有点让人喘不过气。
  身上的登山包也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在考验他们的毅力和决心。
  两人继续往上爬,不远处也能看见其他的登山者,远远看去,像一群蚂蚁军队正奋力往上爬行。
  两人又爬了一百米,阿孔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喘气说:“真没想到这座山这么难爬,亏我们还准备了两年时间。”
  成洛加笑笑说:“要不然怎么要准备足足两年。”
  阿孔笑了起来,说:“也对。”
  人一休息就不想动了,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不肯轻易停下来的缘故。阿孔先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又笨又重,恍若一头熊晃着身体。他朝他伸手,说:“走。”
  成洛加一把抓住,努力站起身,两人继续往上爬。
  还有四百米,就可以登上山顶,征服这座山。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去世界各地冒险。
  攀岩、深潜、跳伞、蹦极,他们通通都去做过。
  两家长辈其实都不允许他们做这些危险的事,俗语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意外,就足以毁了他们。但他们不乐意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继承家业,安心做个公子哥。
  双方都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妥协。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三十岁之前,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但三十岁之后,就要回家,不许再做任何危险的运动。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只有短短几年,所以他们想尽快完成计划单上的事,对自己的青春有个交代。
  雪山难行,脚印落在厚厚的雪上,印出极深的脚印。
  “啊——”
  远处有人惊呼,等两人抬头,就看见远处有人正连滚带爬往下面跑。阿孔忙往上面看,那里有块凸起的尖锥地形,似有裂痕。
  似乎是那人的喊声惹来了旁人的注意,其他人一瞧,有经验老道的急忙往旁边跑,有些或许是经验不足,也喊叫起来,让大家快跑,估计是要雪崩了。
  阿孔又急又气,沉声:“叫什么!”
  厚积的雪层一层一层剥落,底下的人还在四处逃窜。成洛加和阿孔离那边远,上面又没有什么陡坡,相对来说安全。但那边的雪崩塌得很快,开始大片大片坍塌,如泥石流往下面翻滚,以几乎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往下滚。
  惊叫声更大了,连带着两人上面的雪都落了点。
  雪迅速掩埋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将远处的“蚂蚁”瞬间吞噬,半点踪迹都看不见了。
  雪足足十分钟才停下,没有再崩塌。
  此时已经有人过去营救,被雪掩埋的话,超过半个小时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们也去看看,能不能救人。”成洛加说着就往那边跑,阿孔也跟在后面。
  成洛加跑得略急,脚下一绊,重重摔了一跤。再起来时,脚踝有些疼。阿孔说:“你留在这,我去救人。”
  成洛加点点头,他这会过去只会添乱。
  阿孔跑到救援地,和其他人一起挖着厚厚的白雪,能救一个是一个。
  成洛加突然又听见一声雪裂,他的心一惊,往阿孔的方向一看,发现原本已经停歇的雪锥子,又轰隆断裂,形成更大的白雪冰川,往下面滚落。
  “阿孔——”
  然而再撕心的叫喊,都无法阻止阿孔的身影被吞没在茫茫白雪中。
  成洛加瞬间惊醒,脑海里仍旧深深印着那些可怕的白色画面。
  如果……如果当时不是他说去救人,阿孔就不会死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说这些话。是他间接害死了阿孔,阿孔一定在责怪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
  成洛加无力地蜷缩在这满是尘埃的肮脏角落,本来,他应该和阿孔一起死的。
  一起去,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内心饱受煎熬的他走不出愧疚的围城,不,他连家门都走不出去。阿孔不止一次说过,等完成了计划单上的事,我们就该回去了。如果万一完成不了,那就拜托你替我完成了吧。
  难受,不仅仅是心,还有身体。成洛加喘着气,像是看见了阿孔,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洛。”
  他恍惚回神,不是阿孔,是黎远。那个在他们一起成年时,选择回去继承家业的人。
  邱辞见他情况不妙,说:“我去叫医生。”
  他一走,阴阳两鱼也尾随在他后面,跟他一起去了医务室。
  林曼用手机电筒照明,看见成洛加的脸色吓了一跳,苍白得已经快要发青,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命悬一线。黎远蹲身握住他的肩头,定声说:“阿洛,你醒醒,一会医生就来了。”
  成洛加听见了,他知道这是黎远,但眼前出现的脸,却是阿孔。现在的他,看谁都是阿孔。
  那个早就被埋葬在雪山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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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有啜泣声,有叮嘱声,有人来来回回着,脚步匆忙。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已经吊了半瓶针水的成洛加也慢慢苏醒。
  他直直躺着,没有任何表情,入眼的是医院的白色墙壁。
  “阿洛。”成母的哭声隐忍又沙哑,她抓着儿子的手,颤声啜泣,“你终于醒了。”
  成洛加无动于衷,微微偏头,又看见了黎远和林曼,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阿孔。他说:“出去。”
  黎远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不是你。”成洛加对母亲说,“您出去吧。”
  成母一怔,手更加颤抖,满含巨大悲痛,说:“你还在恨我不让你离开家门,所以你逃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知道你痛苦,可是我更痛苦!”
  成洛加轻轻合眼,说:“您出去吧。”
  他无力反抗,却也不想看到母亲总是充满悲伤怜悯的眼睛。他知道母亲爱他,但是这种爱,却成了枷锁,死死将他缠在家里。
  他是人,不是狗。
  她痛苦,他也痛苦。
  成母支撑不住,转身抹泪走了。林曼见状,急忙跟了出去安慰她。
  成父见儿子如此任性,气道:“你以为你妈妈是这两年才担心你的?从你成年时抛弃了家业和学业起,只要你出远门做那些危险的事,你妈妈就从来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她害怕你出事,你却依旧任性,现在你让谁出去?那是你妈妈!”
  “我知道。”成洛加更觉得痛苦了,“我知道,爸,我知道妈妈爱我,我也爱她,可是……我真的很痛苦。”
  因为没有办法拒绝和割断一切,所以他才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他乖乖听母亲的话,留在家里,足不出户。就为了能让母亲开心些,不要再担心他。但他发现错了,母亲的爱似枷锁,她开心了,他却很痛苦。
  这种爱不正常。
  成父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甩手也走了,他无法理解儿子的想法。
  病房里只剩下黎远和成洛加了,他等成洛加平静下来,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逃走,你要去哪里,我也知道。”
  成洛加怔然看着那白色墙壁,说:“是,今天是阿孔的忌日,两年前,我们登山的日子。”
  那日无风无雪,是他们特地挑选的好日子。
  ——却成了阿孔的忌日。
  他缓缓闭眼,说:“你也出去吧。”
  黎远了解他,就算现在他说什么,阿洛也听不进去。他走到外面,带上了门。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想了很多。
  年少时,成年时。
  他站在岔路口上,左边是黎家家业,右边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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