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眼神略微闪烁了下,转眸望向窗外灼灼桃花,低声道:“年纪大了,自然没了。往年沈家人不在故乡,没能照顾好曾老太爷。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尽尽孝道,三年后再回来,想必境况非但不会恶化,反而能好转许多。”
沈老夫人张了张口,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非得三年吗?”
“不然呢?”沈皇后转回头来朝母亲粲然一笑,“要不四年?或者说,你想让大将军一起跟着回乡?”
想到没有皇后参与的宫中除夕晚宴,沈老夫人若有所思。
转出屏风后,看沈静玉还在抽泣,沈老夫人呵斥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地收起你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赶紧回去!”又回头朝沈皇后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她素来疼爱这个幺女,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沈静玉被训得愣愣怔怔,一瞬间转不过神来,竟是忘了哭。
沈皇后叹了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小声道:“我知你中意他。这样吧。我虽是无权给他指定婚事,却也能想了法子迫使他的亲事不成。三年。我许你三年内让他不能成婚,你看如何?”
沈静玉这才破涕为笑。
这天,沈府忙碌到了极致。直到半夜,依然灯火通明地在收拾行装。
第二日一早,沈老夫人就带着家人急急地赶出了城。
说来也巧,这日刚好是殿试放榜之日。
郜七爷不负众望一举夺魁,在武举第一之后,有成了今年的文试状元。
文武皆是第一。
这可是几朝几代里都没有过的头一遭。
整个京城为之沸腾。
状元游街,京城万人空巷。
据说,状元郎年轻俊朗,气度容颜远胜探花,京中女儿无不倾慕。
据说,状元郎才华出众,有人质疑他的才学当场拦马一较高下。最终,状元郎轻描淡写轻易胜出。拦马之人本是有名的才子,败得灰头土脸不说,还被大理寺衙役拖去了监牢,原因是公然做出不当行为,害得游街队伍骤然停住,歪了三匹马,十余人。
据说……
所有的情形,沈静玉都是听旁人说来的。
这一日,她离开了京城。心心念念想着那个马上之人,暗中下定决心,属于她的,她一定要认真看好,以后慢慢夺回来。
·
三年时日倏忽而过。
沈家悄悄回京。
为了不惊动旁人,甚至于没有提前修整房屋。
头一晚匆匆睡下。翌日,沈老夫人喜上眉梢地命人开始整理家宅。
三年不在,虽然有仆从打扫,可是没有人住的房子少了人气儿,衰败得很快。不仔细修整的话怕是没法住人。
沈静玉左等右等,盼不到丝毫那个人的消息,索性寻了借口买布料做衣裳,带着家丁和婆子丫鬟出了门。
她去的布庄是在京城不算偏僻的一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一般消息较为灵通。因为不在闹市,她去一趟打听点消息的话也不容易被发现。
未免下人们在长辈跟前乱嚼舌根,沈静玉让伺候的人在门口等,她独自去了店铺里面看布料。
铺子门是敞开着的,虽然听不到她在屋里说的话,可是一举一动门口的仆从都能看到,这样安排倒是没甚关系。
沈静玉随手翻了翻几匹布,刚想问点什么,突然外面躁动起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往这边来。
没多久,一行人策马而过。看不清人影,只隐约能够瞧见腰间随风飞舞的灰翎。
沈静玉知道那是他的亲卫,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喃喃问绸缎铺掌柜:“他们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惊扰了百姓。”
“怎么可能。”掌柜收拾着布料,随口说:“指挥使大人好着呢,他从来不准身边的人害到百姓。这些人骑术很好,从来都避着人的,你不用担心会被伤到。”
指挥使大人?
沈静玉先是诧然,继而欣慰。
原来他竟然是飞翎卫指挥使了?
三年来,在长姐皇后的刻意安排和干预下,在故乡的沈家人断了与京中的一切联系。是以并不知晓那人的具体状况。
想到临走前长姐的保证,沈静玉的面上飞起两朵红霞,有心想要知道他更多的情况,忍不住轻声问道:“那指挥使大人这般兴师动众的,可是有甚要事去办?”
不然怎地灰翎卫齐齐上阵,策马疾行?
这些人可是他的亲卫!
皇上亲自赐下灰羽,只听命于他的灰翎卫!
听了沈静玉的话,掌柜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奇道:“你是外地人吧?”
“我是京城人。”沈静玉下巴微扬,“只不过家中出事,回了家乡一段时间。”
“哦,我说呢,你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什么?”
“傅四小姐的生辰宴就在明日啊!”掌柜兴冲冲地说着:“傅大学士家的四小姐,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吧?原是傅家远亲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三年都不肯摆生辰宴。如今是三年过后的第一个生辰,她终于肯答应庆祝生辰,傅家、远宁侯府、定国公府还有东宫一起给她准备着。指挥使大人高兴极了,遣了灰翎卫去京郊给她逮野味,说是宴席时候给她加菜。”
红霞瞬间褪去。
沈静玉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十分难看。
堂堂灰翎卫,这么的兴师动众,居然只是给那臭丫头捉野味去了?!
她心里恨得要死。
偏偏掌柜不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看她刚才问得勤,他就一下子止不住话茬,继续唠唠叨叨个不停。
“你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可疼这个外姓小侄女儿了,去哪儿办差都会给她带些好玩的回来。原本咱们是没法知道的。可去年的时候,因为过年期间不在家,没能给傅四小姐送成花灯,他愣是用千两银子把冀州知府家新做的那个一丈高的大花灯给买了来,命人把马车的盖顶卸了,把灯一路从冀州运到了京城,一直送到侯府。那灯可漂亮着呢,别说别的了,就上面那些金丝线银丝线绣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打断。
“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沈静玉脸色阴沉地说:“没人教没人养的臭丫头,粗鄙不懂礼数,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绸缎铺掌柜顿时不乐意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啊?咱们长乐郡主好着呢。又漂亮又随和,可不是你这种小鸡肚肠的人比得上的。”
沈静玉目光如刀地冷眼看他,“随便在人前抛头露面,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铺子掌柜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气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人家堂堂郡主怎么可能随便抛头露面?上次我家媳妇儿送了几匹布去侯府给丫鬟们做衣裳,有幸远远地看到了一眼。”
说到这儿,铺子掌柜愈发觉得这个客人人品不怎么地了,抱着胸斜着眼睛看她,哼道:“长乐郡主啊,那可是漂亮得跟天仙一样高、门、贵、女。就你这样的丑女还想说她坏话?告诉你,没门儿!”
沈静玉怒了,当即就想要唤了人来,把这个不知轻重的粗鄙之人打一顿送去官府。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下命令,旁边却是响起了一阵大笑。
这笑声有一点点耳熟。
沈静玉回头看过去,望清之后,脸色顿变。
“说得好!”
店铺门口,穆少宁端坐马上,衣袂飞扬,腰畔蓝翎随风舞动。
他指了店铺掌柜,高声说道:“来人,赏他白银百两!这样有才华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着。但凡看到有谁敢动他一根毫毛,即刻拿下送去京兆府。”
语毕,穆少宁又稍稍倾身,对沈静玉微微一笑,“顺便让人知道知道,对长乐好的,飞翎卫必然也以礼相待。对长乐不好的,就是和整个飞翎卫为敌。有勇气是不错,可是没长脑子,恐怕就活不久了。”
第30章
怀宁侯府内。
春色满园, 桃花开得正好。林荫道旁现出朵朵娇粉,为这虽暖犹寒的天气增添了几许温情。
秋棠院里, 丫鬟婆子们也脱去了冬日厚重的衣裳,换上了春日里稍薄的装束。人人都来去匆匆,为了明日的宴席而忙碌地做着准备。
红玉快步冲出晩香院, 转了个弯去,差点和红霜撞了个正着。
红玉赶紧止住步子气喘吁吁地捂住快速跳动的心。
红霜把怀里的包袱扶正,嗔道:“看你这急慌慌的,做什么呢?明儿肯定事情更多,要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小姐那里你也别伺候着了, 等着吃数落吧。”
“好姐姐,我也不想这么着。只是姑娘的那对点翠镶红宝石金菱宫花不知道去了哪里。昨儿是我收着来,这次却找不到了, 刚才翻遍了屋子也没看着。我记得昨天抱着匣子的时候去过郑妈妈那儿, 现下寻她问问。”
红玉说着,慌得都快哭出来了。
那对宫花是郜七爷瞧着好看,从太后娘娘那儿拿来送给自家小姐的,十分贵重。原本七爷就是想着给明儿小姐生辰宴戴着的,如今不见了, 那可真是麻烦。
眼看着红玉眼圈儿都湿了急吼吼地还要跑, 红霜赶忙拉住她。
“你也别急。”红霜说:“倘若在郑妈妈那儿, 保准昨儿就给你送去了。说不定还在屋里, 我和你一起看看。”
俩人说着话的功夫, 锦绣从外头过来。看见红玉眼圈泛红的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红玉不敢说。红霜把事情告诉了锦绣。
锦绣忍俊不禁。
“你说那对宫花啊。”她笑着朝晩香院的方向看过去,“因为是七爷送的,小姐可稀罕着,今儿一早就戴上给夫人看去了。现在应当还在正房没回来。”
红玉一改愁容,面露喜色。
“看你这毛躁脾气。”红霜去戳她额头,“可得赶紧改一改!”
海棠苑正房内,熏香袅袅。
郑妈妈在旁把博古架上的花瓶挪动了下,摆得更工整些。
傅氏翻着账簿,恰好看完了一本,把它放到旁边,寒声与郑妈妈道:“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连玲珑的生辰宴都想克扣些银钱出来,谁给她的这个胆子!”
“也是夫人好脾气。”郑妈妈把东西摆好后,走到桌案旁给傅氏整理桌子,“要婢子说,那些不长眼的早几年就该除去了。哪还要等到这个时候。”
两人说的便是袁老姨娘。
前些年侯夫人傅氏生病,袁老姨娘趁着这个机会把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活计给揽了去。
这可是最有油水的活儿了。府里二老爷穆承轲是袁老姨娘所生庶子。自打袁老姨娘接手了这两项,二房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
傅氏知道郑妈妈性子稳重,不过是为了宽慰她所以说那些置气的话来泄愤,于是收起了刚才的那些气恼,好生与郑妈妈道:“谁不想立刻除了她去?只不过她和侯爷几十年的情分,不是说没就没了的。即便有证据在手,不在最有利的时间内把事情捅出来,怕是也无法达到应有的效果。”
袁老姨娘是伺候怀宁侯穆霖长大的贴身丫鬟。后来穆霖收她做了通房,又在她生下庶次子后抬她做了姨娘。
这般几十年一起长大的情分,莫说是傅氏了,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恐怕都比不上。
倘若傅氏刚刚病愈后就和穆霖说起袁老姨娘的种种过错,那时候两人的情分很深,就算是牵扯到大量的银钱,穆霖或许也只略微罚一罚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作罢。
更何况当时傅氏虽然精神大好,身体却还需要调养,懒得和某些人斤斤计较,免得错过了身体恢复的最佳时期。反正秋棠院的吃穿用度都在自己手中掌控着,其他的可以暂时搁置,盯住不出大错就好。
如今已经不同。
傅氏再拿起一本账册,微笑着轻轻翻开。
三年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然大好。
而且,这些年袁老姨娘陆陆续续地做了不少让穆霖反感的事情。往常的情分磨去了不少,已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是时候开始动手了。
郑妈妈刚刚走出屋子正要离开,便见一名少女正缓步而来。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段初显少女体态,着石榴红戗银米珠缠枝纹缭绫百褶裙,发绾双环髻,戴点翠镶红宝石金菱宫花,腕间镶珠碧玉镯。
望见郑妈妈后,她轻声笑问:“姑母可在屋里?”声音甜糯,笑容之下相貌更显明艳无双。
“在。在。”郑妈妈停住步子,指指里头,“正在看册子。”上前亲自打了帘子请少女入内。
玲珑谢过了郑妈妈,步入屋中,抬眼便见正在细看账册的傅氏。
她拎起裙摆快步而行,走到了桌案边,问:“姑母,您瞧我这宫花好不好看?”说罢粲然一笑,艳色顿显。
刚刚听到外头对话声,傅氏就知道是她来了,只不过这页还有最后几行没有看完,赶紧快速浏览了下。
合上账册,傅氏笑着打量玲珑,不住赞叹:“好看着。咱们玲珑长得漂亮,怎么样都最好看!”
玲珑羞得脸通红,笑道:“您又打趣我。”
傅氏爱怜地看着玲珑,唤她到身边,为她扶了扶发间宫花。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如那开始绽放的牡丹,娇艳得明媚夺目。无论怎样寻常的打扮,都遮掩不住那眉目间的秾丽艳色。
如今稍作装扮,相貌愈发出众。
“咱们玲珑可是大姑娘了,不知不觉已经长那么大。”傅氏拉着玲珑在身边坐下,喟叹道:“想你刚来的时候一样,瘦瘦小小的。我还总怕你吃饭不好,睡觉不好……明天的事情可都准备妥当了?你那些小伙伴,都已经下了帖子么?”
玲珑来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八岁半。过了那天冬天,清明节左右本是她九岁生辰,可是她却不肯过。无论家人怎么劝她,甚至于说只煮一碗长寿面,她都没有答应。
如今三年过去,到了她十二岁生辰,总算是能在家里正儿八经庆祝一回。
“下了帖子的。”玲珑笑道:“她们都说一准过来。还警告我,饭食一定要好吃,游戏一定要有趣。倘若伺候不好她们,就要唯我是问。”说着挽上了傅氏的手臂,“到时候她们如果欺负我,姑母可得帮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