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笑道:“你的小姐妹,可得你自己看着办。我是帮不了你。”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红月匆匆而来。
“小姐!小姐!”红月站在门口隔着帘子高声喊:“七爷遣了人来给您送野味来啦,已经送到了府门口,您要不要去看看?”
玲珑腾地下站了起来。
都要往外迈步了,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举动太冲动了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笑看傅氏。
见她眉目里全是开心的笑意,傅氏笑着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可别让大人们久等了。”
“哎,我去去就回。”
玲珑欢快地跑了出去。刚要出秋棠院,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回晩香院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木匣子又跑了出来。
去到侯府角门处,远远地看到十几人站在高树下闲聊。旁边一群骏马打着响鼻在树旁溜达。
玲珑快步行了过去。
长海看到她后扬了扬手,“这儿,我们在这儿!”
“规矩呐规矩呐?”穆少宁用胳膊肘一捣他,“凡事总得讲究个有礼有节吧。”
长海嘿嘿一笑,远远地抱拳揖了一礼。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玲珑跟灰翎卫非常熟悉,见状也不客气,仰头笑问:“七叔叔给我的东西在哪儿?”
长湖一拍马旁挂着的袋子,“这里就是。”随手把自己马上的袋子取下来扎了口给穆少宁,“原本让穆总旗带回来就好,可七爷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小姐,怎么都得麻烦您过来一趟。索性让小姐先看过了这些再让穆总旗带回去。”
十几匹马。取下十几个袋子,满满当当一大堆摞在穆少宁脚边。
三年过去,穆少宁依然是总旗。原本他是有升迁的,只不过在办差途中做错了一件事,被罚,又降回总旗了。
这事儿到底是什么,穆少宁没有和家里人提,玲珑也不知道。
视线来不及在野味袋子上溜一遍,玲珑直截了当期盼地问:“信在哪里?”
旁边幽然闪来一个人影。
长汀手捧信笺停在玲珑跟前。
玲珑把信笺好生收在怀里,把之前一直抱着的匣子递到长汀跟前,“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还请帮忙带给七叔叔。”
按理来说,男女之间不可随意赠送物品。
可是傅家四小姐曾被郜七爷救过,虽然个中细节旁人并不知晓,但她是郜七爷亲口承认的外姓侄女儿。
有了亲情和恩情在中间,郜七爷关照她、她答谢郜七爷,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郜七爷宠爱傅四小姐的行为素来十分光明正大,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让人想诟病也难。
……最重要的是,以郜七爷的权势和身份,也没谁敢说个“不”字出来。
长汀看了眼黄花梨木匣,躬身行礼应道:“属下遵命。”
可是他盯着匣子,半晌都没动作。
玲珑不解。
旁边灰翎卫们却是恍然大悟,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由长溪走到前面来,拿出了个装野味剩下的大麻袋,“要不就这——”
“算了算了。这么脏这么破的,你也敢用?信不信爷直接劈了你。”
长河看不过去了,一脚踹开长溪,从马上的褡裢里东摸摸西摸摸,掏出了个大白棉布袋出来,笑嘻嘻地来到玲珑跟前,打开布袋口,说道:“这是兄弟们出去时候装馒头的袋子,馒头吃完了,袋子倒是空出来了,干净着呢。小姐用这个吧。”
玲珑一愣:“这是做什么?”
穆少宁指着袋口简短说,“把匣子丢进去。”
“为什么丢进去?”玲珑奇道:“拿着不就行了?”
她看看怀里的木匣。
并不大,飞翎卫里随便一个人单手就能把它捏起来。
至于长河手里的布袋……也太阔了些,简直都能装进人去了。这么个放十几人口粮的布袋,如今只搁个小小的匣子在里面,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玲珑在这儿兀自奇怪着,旁边的飞翎卫们却齐齐地露出惨痛的表情,心有戚戚焉。
“小姐,不是属下们做事儿太小心,”长溪压低声音,凑到她跟前,“实在是七爷太难伺候了。”
有他做了开头,灰翎卫们纷纷跑到玲珑面前,跟着大吐苦水。
“七爷要求比较多。”
“小姐的东西不能乱放不能乱碰。”
“因为拿了小姐送过去的东西,七爷罚了属下好几回了!”
“是是是,一个不小心就被罚。”
灰翎随风拂动。
人高马大的侍卫们低头对着玲珑苦哈哈地说个没完。
穆少宁见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抓不住重点,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吼了句:“我来吧。”止住了那些七嘴八舌的话语。
等到玲珑终于看向他了,穆少宁方才叹了口气,嘴巴张开一条缝,很小声地在她跟前说道:“那什么,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吧——”
玲珑:“什么?”
“就是,七爷嫌弃他们手脏,觉得他们弄脏了你送他的东西,乱发脾气。上次特意发了话,以后但凡你送的东西,谁都不准乱碰。怎么着拿出来的,必须不经人手,怎么着再送过去。你说,又不能又不能拿的,还得平平安安送到……这简直就是难为人么!”
第31章
野味由穆少宁命人搬进了侯府。
回到屋里, 玲珑迫不及待打开信封,抽出里面信纸,意外发现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语,仅有一副画。
画并不大, 一尺半宽,三尺长。
上面是名少女正在窗前看书的侧影。柔和的春光从窗口钻入, 洒在她的四周,为她周身镀上浅金暖色。
她看得专注而又认真, 甚至没发现旁边有人在悄悄画着她的身影。
玲珑把这画看一遍, 再看一遍, 怎么瞧怎么喜欢。听闻红霜在门外说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起吃饭, 这才小心仔细地把画收了起来,放在匣子里,扣上锁扣。
下午时, 穆霖得闲。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来秋棠院问下生辰宴准备得如何。
守院门的婆子远远看到, 禀与郑妈妈道:“侯爷来了!”
郑妈妈和平常一边随意地应了一声。等婆子回到院门时,郑妈妈却加快了脚步赶往正房。
“夫人, 侯爷来了。”郑妈妈进屋说。
傅氏朝正在整理收拾盒子的红霜瞥了一眼。
红霜也听到了郑妈妈的话,闻言却是朝傅氏看了过去。瞬间会意,轻轻点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穆霖大步迈入秋棠院中。
刚进院门, 他就见郑妈妈正在傅氏屋门前守着, 面露愁容。他都走到跟前了, 郑妈妈都只顾着想事情,没有看到他。
穆霖轻咳一声。
郑妈妈身子微晃抬头看过来,惊讶地喊了声:“侯爷!”
素来沉稳的她此刻却面露惊慌,眼神闪烁。
穆霖觉得有些不对劲,沉声问:“有事?”
郑妈妈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已经传出一声怒叱:“怎么会这样!一个个的怎么办事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才告诉我东西不行?!”
赫然是侯夫人傅氏的声音。
穆霖脸色微变。
郑妈妈作势去拦他,手臂虚虚挡了下,穆霖已经推开房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
穆霖声音发沉地问着,见傅氏正站在桌案边怒指跪着的丫鬟,忙上前过去扶了她,语气十分关切地说:“可是底下人做事不力?不管怎样,身子要紧,不要和她们置气,处置了就是。”
低头一看,穆霖才发现跪着的居然是红霜。这可是傅氏身边近身伺候了多年的。做事素来可靠,从没出过差错。
他正琢磨着红霜怎的会这样做事不力,就听傅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需侯爷多费心思。”
刚才明明听到她那么生气,转眼却说没事儿。
穆霖知晓傅氏脾气温和轻易不会动怒,因此格外留意刚才的情形。
他握了傅氏的手,扶着傅氏坐到了椅子上,好生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和我说。憋在心里没的气坏了身子。”
傅氏欲言又止,勉强笑了笑。
红霜磕头,大声说道:“侯爷,不怪夫人,是婢子没做好事情!”
穆霖被吵得心烦。
想到刚才郑妈妈那眼神闪烁的模样,他索性把人从门口喊了进来,指着郑妈妈说:“有什么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又厉喝:“不准隐瞒!”
傅氏唤了声郑妈妈。
郑妈妈叹了口气,道:“婢子知道夫人宅心仁厚,不愿意在背后说叨。可是有些人做事太过分,又素来会装腔作势。不和侯爷讲的话,怕是侯爷一直被人蒙蔽着都不知道。”
穆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郑妈妈仿佛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夫人责罚红霜,是因为红霜让人从厨里端来的饭菜有问题,院子里的小丫鬟吃了腹泻不止。夫人也是为了大家的身子着想,才问责红霜。须知这次是丫鬟,下一次谁知会不会是府里其他人?可是婢子知道,这些事儿不止一次发生了。怪不得负责打点饭菜的红霜,若是追责的话,其实另有其人。”
“是谁!”穆霖喝问。
郑妈妈低着头,“侯爷,有人吃里扒外,受着侯爷的照拂,却还要借了手中的权利之便中饱私囊,随意把公中的银钱揣到自己的衣袋里。不仅如此,更过分的是她还以次充好,用差的食物来做饭,害得人吃了腹泻不止。”
这一字一句的都指向了某个人,穆霖似有所感,眉间拧得死紧:“你说的是谁?”
这次开口的是傅氏,轻声道:“……袁老姨娘。”
“居然是她?”虽然心里有了数,可穆霖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袁老姨娘负责府内的食物采买已经很多年。如果说有谁能够做到郑妈妈说的那些事情,非她莫属。
“正是她。”傅氏握了穆霖的手,叹道:“我也没料到她会这种事情。而且还那么多年都不悔改。自从我病愈后就发现了她暗中做的手脚,一直给她机会,无奈毫无成效。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算计到了玲珑的生辰宴上。”
穆霖下意识地就想说这不可能,她是个细心敦厚的人。
可是这些年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情让他开始犹豫。
许多细小的事情堆积起来,穆霖隐约觉得袁老姨娘也是很有自己主意的。于是顿了顿,没有帮忙辩解什么,反而问傅氏:“你可有证据?”
他知道,傅家诗书传家,傅氏断然不是会空口污蔑的人。一定有了确凿的证据方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傅氏拿出了厚厚一摞账簿,足有十几本,堆在了穆霖的跟前。
“侯爷请看。”傅氏道:“这些是府里这些年的开支。三年前我想着自己既然是好了,总该把事情重新拿起来管着才行。总不能让侯爷烦心后宅之事。”
穆霖听闻,感慨万千,拍了拍她手背,温声道:“辛苦你了。”
傅氏温婉地笑了笑,指着账簿上的几处说道:“可我瞧着这些账目不太对,就找人问了问当时的物品时价。后看好似有些不妥当,就吩咐人留意着府里的食材和布料针线购置。”
她倒不怕和穆霖说起自己暗中做的这些盯着的事情。
以穆霖的脾气,再怎么向着袁老姨娘,也顶多是为她脱罪,断然不可能让袁老姨娘压过她这个主母去。
果然,穆霖根本没有去计较她派人暗中盯着的事情,而是凝神细看账册,“账目不对?”
“是。”傅氏依次指着标注过的地方,“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气愤难平,曾质问过袁老姨娘,可她不肯承认。我就也只能这样算了。”
穆霖拍着账簿看过来,“她不承认,你大可以找我给你做主。”
傅氏不置可否地道:“后宅之事,轻易不想麻烦侯爷。”
这话刚才傅氏也已经提过这种话,穆霖闻言点头。
他正要宽慰傅氏几句,却听傅氏话锋一转,说道:“倘若她不算计到玲珑的生辰宴上,看在她伺候侯爷多年的份上,我怕是也能放她一马。只是她这次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挪动了不该碰的银子,我这才气得头疼头昏,拿着丫鬟斥责一番。”
其实前面说起丫鬟腹泻的事情,不过是刚巧有个丫鬟不适,所以傅氏借了这个事情来说道。
实际上,她原本打算的就是用玲珑生辰宴这事儿来和穆霖提起。
明日的宴请重要,往来的宾客非富即贵,所以花用也特别多。
郜七爷特意拿出了大笔银钱交到了穆霖的手中,托他把事情办妥当。
办宴之事傅家和傅氏都拿了银子出来,穆霖把所有的凑在一起放在账房,并未向账房特意点明那笔最多的银钱出自郜七爷那儿。
因此,这件事情只有穆霖和傅氏两个知道。
傅氏侧头看着穆霖的表情。
穆霖脸色寒若冰霜,“生辰宴出岔子了?”
“是。”傅氏说:“旁的先不提,食材是肯定有纰漏的,不然明儿就要办宴了今日却有人腹泻。最让人担心的是我让人订的那十套青花瓷刻莲花纹茶具。原本定下了是要景德镇的,袁老姨娘说她认识人,能够买到正宗景德镇青花瓷器,我就把事情交给她去做。结果——”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她!”穆霖不悦。
订瓷器的事情穆霖原也知道。
傅氏打算用玲珑做的花茶来待客一事,还是和他商量过的。
如今玲珑年纪不小了,十二岁,已经到了可以开始说亲的年纪。
不过傅氏这样安排却不是为了这个。玲珑的亲事,傅氏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