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只要搁在装有金币的荷包里,就能全程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乖乖打坐念经的铁鼠同志,简直太省事了啊!
忍着无语给无故炸毛的黑猫顺毛,傅小昨又轻轻扣了扣面前的箱壁,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话说,药郎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啊?”
一贯淡冷的音色穿偷沉实的木质,听起来有些失真的柔和感:
“上船。”
“......啊?”
第23章 第23只妖·同行
傅小昨抱着猫,盘腿坐在箱子里,莫名有一种像在坐轿子的即视感——虽然她从来没有坐过那玩意儿。
卖药郎的步伐很稳,行走间也没有让她感觉到明显的震颤颠簸。
良久,直到轻轻“咯”的一声响起——像是实木与地面相触而发出的声响——她才感到整个空间随之微微顿了一下。
——好像是被放下来了?
耳边没有了木壁与衣料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一切都静静的,于是,那道音色冷淡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出来。”
……啊?
傅小昨才刚放下不久的一颗心,赶忙又紧紧提了起来。愣愣地瞧着眼前只能隐约看出轮廓的黑乎乎的箱壁,她一时间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静静看着地上没有丝毫动静的药箱,卖药郎一双细长眸中目无波动:“上船之前,乘客携带的物品都要受过检查,你要是不想被当场押解入狱——”
没等他说完,傅小昨就乖乖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那该怎么办呢?”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眨巴几下眼睛,傅小昨本着尽可能无辜乖巧的语气,委婉地向大佬发送出求教信息。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卖药郎却并没有答话,只是径自再度背起药箱。
她正在一旁瞧得心口凉凉,便见他又接着走近了一步,然后面无表情地、朝她倾俯下身来——
“咦咦咦——!?”
过于震惊之下,随着视野的拔高,傅小昨的声调也跟着高了八度。
满脸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处冰蓝底色的衣襟,听见耳边沉沉一句“把脸藏好”,随着对方再次稳稳迈出的步伐,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
“药郎先生……”傅小昨登时被狠狠切实地感动到了,出口声音都有些闷闷的,话音被堵在他肩膀处冰凉的衣料上:“谢谢你。”
——
几名身着武士服的侍卫分别守在码头两侧,见到不远处外走过来的身影,领头一人与身周交代了几句,便率前迎来,恭谨行礼道:“药郎大人,您来了。”
姿容昳丽的青年脚下不急不缓地走近:“还有多久发船。”
“原先定的时间是一刻钟以后,只是刚刚有消息传来,殿下似乎临时有点事情,需要耽搁一会儿才会过来。大人您上船后,可先行稍作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小的们。”
卖药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地半掩下眸光:“我手上拿着东西,行动不便,你自行翻看药箱。”
被指代为“东西”的傅小昨顿时把脸往对方胸口埋得更深了些。
“是。”
武士再行了一礼,朝他身后走过去,依次打开了几格空旷的抽屉,见里头俱是空无一物,便效率地重新关上。只是,在回过身看到对方怀里抱着的纤小身影时,他的神情不由有些犹疑地顿了顿:“......这位是?”
青年面上的神情依旧冷静无波,言声淡淡:“前日一家病户的遗孤,见她资质尚可,打算带在身边,收作学徒。”
带着探究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停留在那一小截露在外边的雪白后颈上,“小姐是——身体不适么?”
虚虚置于纤瘦背脊上的右掌缓缓抬起,轻按在后脑细软半长的黑发上,宽大的冰蓝色衣袖不动声色地隔绝开外界的注视,随之露出在阳光下的手腕秀白如羊脂玉。
“她失去双亲不久,先前又服下安神汤药,不免委顿些,失礼了。”
傅小昨一边听,一边服气大佬的心理素质。
——居然在这么点时间里,就如此流畅地编出了前后承接的狗血剧情。果然是以前卖假药卖多了,所以骗起人来都不用打草稿吗?
默默惊叹于搭档的临场发挥水平,傅小昨觉得自己也不能什么也不干,当即配合着,在他怀里应景地伤心抽泣了一声。
——但由于演技过于浮夸,原本可怜无助的哽咽,一出口却成了打嗝的音效。
下一秒,感受到手指微凉的触感轻轻在头上扣了下,傅小昨识时务地闭紧嘴巴,继续鹌鹑状扮演一块沉默的木头。
这厢武士稍稍思虑片刻:“药郎大人心善。属下这便向殿下那边启示,加急为您多备一个房间。”
“不必。前日我便已呈秉过此事,殿下应当都为我二人布置妥当了。”
闻言对方终于恭顺地低下头去:“如此,大人请上船吧。”
——
站在空旷无人的船尾甲板上,傅小昨都对着目之所及处这艘船矜贵华丽的程度干瞪眼。
整一片空间静谧许久,她才偷偷咽了口口水,小小声地感慨道:“药郎先生……你这段时间、貌似发达了不少哦......”
浑然不知自己在她眼里已经被镀了层金光的卖药郎,静静看着面前开阔的水面,没有答话。
“刚刚听你们说什么殿下,这难道是王室的船吗?这里莫非就是京都?他们都叫你'大人',你是当了什么官吗?这个船是要开去哪里啊?我们要去做什么呢?外面官道上还贴着我的通缉令,现在我坐上王室的船,会不会自投罗网啊?”她刚才听下来一肚子的好奇,至此一股脑地问个不停。
卖药郎沉静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远处水面的某一点,也不知在看什么,许久才缓声回答她:“你的通缉令上,盖的是京都最高司府的章印,因此每处官道都需贴布。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名为'云蜀'的附属国,你若在这里被抓捕,便会被押解到京都。这是二王子的私人游船。本次出航是二王子的微服出游。我不曾任官职,只是于前几日碰巧治好了这个国家的大王子的恶疾,作为报酬,他们许可我搭乘这艘船。”
傅小昨认认真真听完他每一个字,脑袋里还是一头雾水——她总觉得他回答了每个问题,却又什么信息都没说清楚。
卖药郎零零散散说了一大段,最后总结道:“不过,只要你能坚持到开船前不被抓获,大概就不用担心,会被押送到京都了。”
傅小昨整个人张口结舌,表示理不清这个逻辑:“为什么?”
“因为坐上这艘船的人,都活不到回岸的那一天。”卖药郎的神情淡淡,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算抓到了你,他们也没命送你去京都。”
傅小昨:“......”
默默把怀里打着盹的黑猫抱紧了些,等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稍稍消下,她才清了清嗓子,做贼似的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搭这艘船?”
听了他的话,她下意识理解为这个船有问题——可能也出了什么妖怪,或者物怪——所以出航以后会出意外。可是既然已经知道有危险,卖药郎为什么还要上来?
卖药郎继续看着远方的水面:“这艘船会去,妖之海。”
“——妖之海?”
傅小昨当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但听起来总不像是好地方——难道不是船本身有问题,而是因为会经过“妖之海”,这次航行才会出意外?可他刚刚不是说这是什么二王子的私人出游吗,怎么会把目的地定在这种地方?
她努力想要把前后信息的逻辑整理通顺:“所以,你其实是想搭顺风船,要去这个叫妖之海的地方?”
——还是不对呀。既然他都要去解决“妖之海”的麻烦了,那为什么说船上的人还是会死呢?
卖药郎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我要,去的是,蔷薇岛。”
——很好。
傅小昨欣慰地发现,自己终于彻底听不懂他的话了。
——因为这艘船会去“妖之海”,所以你要去“蔷薇岛”。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蔷薇岛”又是个什么东西?
仿佛是察觉到她要崩溃的头脑风暴,停在手臂上的小天平们纷纷发出了疑似安慰的铃铃声响。
卖药郎不为所动,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新岛、野岛崎以及附近的南蛮岛屿,这三处地点连接而成海域,称为妖之海。航海者进入其内,即被浓雾困住难辨方向,更会受到妖怪的袭击。”
傅小昨苦巴巴地皱着脸,努力不让自己这么打断他——“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这种鬼地方啊喂!”
“但其实,也有进入妖之海以后幸存生还的人。他们声称在雾里看到一个背着琵琶的琴师身影,经受住了对方给的考验,受其指引才安全抵达回岸。传言那些没能经受考验的人,不是死于妖怪袭击,而是在琴师错误的指引信息下,去到一个叫做'蔷薇岛'的所在,再也无法回归人世。”
傅小昨本来听得愁眉苦脸,这时总算倏地眼睛一亮:“——琴师?妖琴师!?”
卖药郎清浅冷淡的目光顿了顿,似乎理解不了她突然兴奋起来的情绪,转头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再说什么,便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嚣打断了。
两人都息下话音,静静听了几秒——听起来,似乎是迟到的王子殿下终于到场了。
——这是要开船了?
傅小昨有些无措:“我、我还有同伴没等到呢......”
要是去了什么妖之海什么蔷薇岛,犬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得到她的吧?
“同伴。”卖药郎不置可否地淡淡重复,说着朝刚才就一直看着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如果,你指的是那个东西的话——”
傅小昨一愣,这才发现手臂上的小天平同样齐刷刷朝那个方向倾斜着,赶忙也看了过去——
然后,下一秒,她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狗刨式”游泳画面。
她完全傻呆呆地看着那个黑点各种挣扎着游近,在离自己还有十米的距离处终于化出人形,呼地一下从水面上跳过来,稳稳扒在下方底层的栏杆上。
“主人!”少年浑身衣物湿透,整个人也气喘吁吁的,他迅速扫了眼面前的豪华大船:“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远处那阵喧嚣似乎隐隐有靠近过来的趋势,傅小昨努力从突发状况的呆愣里清醒过来,朝他伸出小短手去: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船!”
第24章 第24只妖·兄弟
浑身湿嗒嗒往下滴水的少年站在甲板上,脚下没一会儿就积了一小滩湿迹。
自站定以来,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就牢牢盯住了身前的女孩,奈何额前发梢不断滴下的水珠却时不时要扰乱他的视线。于是少年想也没想,果断刷刷刷用力晃了晃脑袋——四下飞散的水雾在晴朗日光下,恍惚有种七彩斑斓的视觉效果。
傅小昨由于所处海拔高度较低,并未受到这番水雾的洗礼,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身边另一位先生,那袭冰蓝色衣袍的肩膀处,瞬间多出一小片零星的痕迹。
——深深浅浅,晕晕点点。
“哈......哈哈……这位就是之前的犬神,”她顿时有些讪讪的干笑,连忙伸手把那个二货拉过来些,一边努力转移受害者的注意力:“呃、事实上,后来我又捡了一只猫,现在还多了只老鼠,就——”她想了半天,最后毫无信服力地干巴巴补充道,“——特别和谐友爱。”
卖药郎淡冷的眸光从自己的右肩上移开,语气毫无起伏地评价道:“很有趣。”
“……很荣幸。”傅小昨暗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居然能让你都觉得有趣了。”
——
“衣服全都湿了,赶紧换一件。身上有没有受伤啊?”傅小昨不放心地上下看他,深底衣料湿透为墨色,看不出有血迹的存在。
犬神摇了摇头:“没有。那些东西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数量多,所以花的时间久了点。”
这是都解决掉了的意思?
“......等会儿有空再细说。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船上,多亏刚刚那位药郎先生帮忙才上来的,所以之后也都小心点,不要给他惹麻烦,知道吗?”见一猫一狗都老老实实点头,她探身向房间外面:“药郎先生,这里的衣服,我拿两件给他们俩穿了哦。”
等了一秒钟,自动将沉默理解为默许,傅小昨缩回头,十分效率地给两只挑了套勉强合身的衣物。
这虽然是为卖药郎准备的房间,柜里的衣式却是男女各有,大概是客房本身的标准配置。
不过,这份标准配置里,貌似没有将小孩子入住的可能考虑在内,于是傅小昨自己没有找到能换的衣服。她身量太小,哪怕眼下穿着九命猫的衣服都显得松松塌塌。原本装有换洗衣裳的包裹,也在跑路过程中丢落了。
至于铁鼠,他的小光头太过突兀显眼,傅小昨担心很难跟别人解释,询问过后,小和尚自己也不愿意脱下僧袍,于是便继续让他窝在荷包里了。
——
“我们......必须要去跟那个什么王子见面嘛,难道就不能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吗?”跟在卖药郎后面,傅小昨小心翼翼地道。
“身为客宾却不见主,你想要怎么解释呢?”
道理她都懂,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