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你继续看吧。”
一看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蜜芽儿却已经看够了:“我不看了。”
“你可以继续看。”
蜜芽儿无奈:“可是我饿了。”
她摸了摸肚子:“我中午十二点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这陆家的饭怎么开得这么晚啊?
陆奎真凉淡的眼神从蜜芽儿的脸往下,望向她捂着肚子的手,最后拧了拧眉:“走吧,到饭点了。”
陆家的饭菜非常丰盛。
看那样子,好像是特意请了一位大厨师到家里来做的,还有几个服务员,那饭菜一盘盘的往上端,摆了满满一桌子。
两家子人围着桌子准备吃饭,旁边还有两个保姆伺候着。
蜜芽儿看了,也是心里暗暗意外,心说到了啥年代都存在贫富差别,都有人过着舒服到奢侈的生活,都有人在乡下挖空心思卖布鞋卖棉絮套子,这就是阶级啊。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紧接着有个人走进来了。
他这一进来,蜜芽儿明显感到自己的娘愣了下。
她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望过去,只见来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稳重干练,理得特别短的平头,脑门那里轻淡的一圈痕迹,看样子是长期戴军帽形成的。
那人一进来,目光在片刻的移动后,很快定到了自己右手边。
自己右手边就是自己娘。
蜜芽儿明白,这就是陆振东了,自己爹以前的情敌。
这时候大家伙忙过去招呼,特别是童父童母,激动地道;“这不是振东,你瞧,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你这一去,咋就不见回来了?”
童昭也过去招呼:“振东哥哥!你可回来了!”
陆振东笑了笑,先向童父童母道了歉意:“本来应该早些回来的,有几个老同学拉着,脱不开身,这才拖到现在。”
童父童母自然赶紧说没啥。
陆振东这边坐定了,又和童昭打招呼,问起童昭如今的情况。
童昭自打去了x市,先是读委培拿到了大学毕业证,如今在职还读着硕士学位,陆振东也开始问起来这在职学位的事,还说军队上和外面不同,将来如何如何的,很快两个人讨论起了这前途啊工作啊单位的事儿。
蜜芽儿打量着这位陆振东,看得出,面目端庄有型,年轻时候估计也是很帅的,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眼角有了点细纹,不过看着成熟,举手投足间有着当领导当惯了的那种架势。
还算是个有些魅力的成熟男人。
不知道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这么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己娘一眼,只见自己娘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旁边的陆振东一眼。
看得出,自己娘浑身紧绷,颇为不自在。
蜜芽儿微拧眉,不过没言语。
就在这时,童父童母恰好问起陆振东现在的情况来。
陆老太太在那里愁眉苦脸地叹息:“没呢,结婚?结啥婚啊!这都一把年纪了,三十八岁了!眼瞅着四十的人了,你说这怎么就不结婚呢?”
他这话一出,蜜芽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望过去。
而就在那一刻,陆振东竟然也恰好望向自己的娘。
自己的娘也下意识地望向了陆振东。
四目相对,不过是一秒半秒甚至更短的时间,不过蜜芽儿明显地感到了一阵脉流,或者说磁场的振动。
显然这陆振东进来后,和自己姥姥姥爷说话,和自己小舅舅说话,就是没和娘说话。
他就算早就不惦记了,难道不好奇不纳闷?难道不打听下?
可是他没有,这说明啥,就是装的。
自己娘……估计也是不自在吧?
蜜芽儿正胡乱想着,就听陆振东终于说道:“好多年不见了,童韵呢,童韵现在怎么样?”
说着,他望向了旁边的蜜芽儿,笑问道:“这是你女儿?”
而此时的童韵,真得是不太舒坦的。
她早知道会见到陆振东,其实也没啥,见就见呗,如果说年轻时候有些什么,那都过去了。从十六岁朦胧青涩的那点好感,到现在三十五的人到中年,十九年的光阴,世间那么多的变故,曾经的那点什么,早就干枯成片,化作了人生书本里的一个小小书签儿。
她能有啥看不透的?
可是现在,陆振东回来了,他连婚都没结。
他如果激动地过来说,童韵,好久不见了,正儿八经地这么说,童韵也不会觉得有啥。
可问题就在于他的态度。
他进来后,和这个说话和那个说话,就是不看童韵一眼。他明摆着说他不打算结婚的,不结婚为了啥?
他甚至还用那种沉重中带着遗憾的眼神望向了自己。
这一切,都给童韵带上了沉重的情感包袱,愧疚的枷锁。
此时听到陆振东问,忙点头,笑了下说:“是,我女儿,今年十五了。”
陆振东笑着望向蜜芽儿。
其实他从进来就看到了蜜芽儿,青春鲜活,白净秀气,米色长裙越发显出文静清雅来,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时候的童韵,当年他离开北京去新疆时的那个童韵。
他僵硬地对着蜜芽儿笑:“听说你学习特别好?来北京参加集训?”
蜜芽儿对于眼前的情况,当然是很明白的。
这个男人,他很优秀,至少目前从世俗的观点来看,比自己爹优秀。
尽管看上去自己娘也许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他既然出现了,那就是一个威胁。
她当然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爹娘的恩爱,威胁到自己家庭的和睦融洽。
于是她笑了下,对那陆振东说:“陆伯父,我早就听说过您了,没想到今天总算是见到您老人家了。”
陆伯父……老人家……
这两个词儿一出,陆振东神情顿时有些奇异,不过很快,他也明白了。
自己比童韵大好几岁,童韵的女儿喊自己,可不就是陆伯父呗,自己既然已经是当伯父的人了,人家小姑娘说自己是“老人家”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
“喔,你早就听说过我了?”陆振东嘴里问着蜜芽儿,却是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旁边的童韵。
童韵也是不懂,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蜜芽儿面前提起过陆振东吧?
这个话题,在十几年前她和顾建国说过,在这之后,大家有志一同地忘记了这件事,当不存在。
还有陆振东当年送的那《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以及瑞士手表,全都收起来,基本不往外拿。
蜜芽儿咋知道的?
就在大家伙疑惑的目光下,蜜芽儿笑着说:“是啊,有一次我和我爹一起收拾柜子,我看到了有一本书,还有个手表,那手表一看就特别值钱!我就问,这是哪里来的,我爹就给我说了。他说陆伯父是个很好的人,和我娘是好朋友,我爹娘结婚的时候,还特意送了瑞士手表。不过这手表太贵重了,一直没舍得戴,就收起来了。我爹还说,我娘还向他说过陆伯父的故事呢!”
“嗯?”
这下子不光是陆振东,就连童韵,就连在座的童家和陆家人,都不懂了。
要知道童韵和陆振东的事,当年这算是一个遗憾,大家都觉得无奈的遗憾。
童家或许也就算了,毕竟女儿虽然低嫁了,可是啥事儿都没耽误,但陆家这边,陆振东是三十八岁了还没谈个对象。
为了啥,你问,他肯定不说,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为了童韵。
当年他刚走没多久,童韵就下乡了,童韵下乡后三年就嫁人了。
陆振东为了这事儿,可以说抱憾至今。
是以这么多年来,陆家的人根本不提这事儿。
今天童家人在,童韵在,陆振东也回来了,大家其实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都不太敢提。玻璃纸那么地脆,捅破了,谁都不好受。
但是没想到,这蜜芽儿竟然百无禁忌地提起来。
不但提起来,她还直截了当地说她爹说陆伯父如何如何……
大家先是心都收紧了,再之后看蜜芽儿那坦然的神情,那明亮的眼神,那仿佛根本不是事的语气,原本收紧的心又慢慢放开了。
童韵的女婿,就是那个顾建国,他真得并不忌讳这件事?他真得这么大度?
在场人心里那九曲十八回的,蜜芽儿当然是明白。
不过她还是直截了当地笑着说:“我爹说了,当初我娘好像还和陆伯父谈过对象,不过没成。陆伯父去新疆了,我娘下乡了,之后我娘遇到我爹,两个人就陷入了爱情,他们就在一起了,才有了我。”
她的话无异于一个炸雷,大家一时无言。
蜜芽儿继续笑道:“我爹还说,后来我娘还讲起她和陆伯父的一些故事,他特佩服陆伯父,为了咱们国家的和平安定,主动请缨前去驻守边疆,还说陆伯父是一个不拘泥于儿女之情的真正男子汉。他还说,如果有一天见到陆伯父,一定要好好和陆伯父聊聊。”
听到这里,童父突然松了口气。
这原本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儿,不过从蜜芽儿嘴里用那软软的语气说起来,把根本不在场的顾建国也带进来了,顿时那种尴尬感就烟消云散了。
童韵和陆振东之间的联系,仿佛瞬间转化为了陆振东和顾建国之间的联系。
蜜芽儿把一件不好直接说破的事解释得大方得体。
埋在深处的东西,扒拉出来,晒在太阳底下,也就光明正大了。
其实说来说去,本来就没什么啊,不就是当初朦朦胧胧谈过一段,后来没成,但是陆振东一直不结婚吗?
童韵自己也松了口气。
今天顾建国不在,陆振东来了,她并不好处置,太过亲近激动了,心里觉得对不起顾建国,太过冷淡镇静了,又觉得太装,也不太近人情。
可是蜜芽儿的话,让她压在心头的担子顿时没了。
“蜜芽儿说的是,等哪天建国来北京,我们一起聚聚。”童韵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对陆振东道:“当年你送过去的瑞士手表,一直不舍得用,太贵重了。不过这几年条件好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了。”
以前穷,戴个瑞士手表不像样,现在衣服各方面都提高上去了,倒是能配那表了。
“这几年乡下条件都好了?”陆振东凝着童韵含笑的面庞,问出话的声音略低哑。
“是,好多了。”童韵在最初的那种不适感后,也慢慢地恢复了:“我们这几年已经不在乡下了,搬到了县城里,虽然是筒子楼,条件一般,不过孩子上学方便,我上班也近。这几年我在银行,建国自己承包了一个砖窑,日子好过了。”
童昭从旁,一直没怎么开口,此时听到这话,便插嘴说道:“我姐夫承包了那砖窑厂,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万元户?”陆振东挑眉,这些距离他有些远,他在部队上待久了,不太能跟得上形势。
“是,一年收入一万元,被评为万元户,其实就是吹的吧,需要个指标,就把他拉上去了,还上报纸啥的。他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赶上了!”
提起顾建国来,童韵明显有点谦虚。
而陆振东望着童韵那含笑贬低的语气,那里面的亲昵和回护,是不言而喻的,这让他心头一阵阵地刺痛。
他一直不觉得她嫁人了,哪怕现在有个和当年的童韵差不多的女孩子坐在旁边提醒着他,他也不觉得她嫁人了。
在他的心里,光阴停顿了,他还是当年的振东哥哥,而她还是当年精灵可爱的小童韵。
然而此时,当了妈妈的童韵用温柔含笑的语气说起她的那个男人,那种亲密和随意,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待遇。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忽略那种刺痛,继续追问:“烧砖需要技术的吧?”
“是需要技术,不过他自己挺能钻研的,借了很多书,没日没夜地研究,最后研究出环形窑来。不过现在他也不满足只承包砖窑了,打算看看包下银行的家属宿舍楼的建设,现在正琢磨着写标书呢!”
蜜芽儿从旁也跟着附和:“我爹可疼我了,也疼我娘,要不是他忙着弄标书,才舍不得我们母女自己过来,肯定得跟着来,陪着我们!”
“这样啊……”
此时的陆振东还能说啥?
他满眼看到的都是人家的甜蜜,一家子的温馨。
童韵过得很好,很好,这下子他该……放心了。
这边童韵和陆振东说着话,那边陆老太太暗暗地叹了口气,之后对童母说:“他们当初就要好,现在这么多年不见了,还挺能谈得来,让他们多说说话。”
童母也是笑着点头:“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十九年了吧?咱们变了,他们也变了!”
陆老太太:“老了,老了……只是我心里那个恨哪,咋就不知道结婚呢?我都到处找人给他介绍对象了!”
童母听到这个,顿时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家的童昭也是,真是气死我了!”
而就在大家的说笑声中,蜜芽儿感到一道视线望向自己,转头看时,是陆奎真。
陆奎真挑挑眉,略带嘲讽地望向她。
蜜芽儿开始不懂,后来想明白了,一定是在笑自己刚刚的“表演”。
她没搭理他,别过脸去。
这事儿关系到她爹的尊严和利益,她当然得努力捍卫。
怎么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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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去的路上,其他人也就罢了,童昭可是把蜜芽儿好一番啧啧啧地夸:“蜜芽儿越来越能耐了。”
蜜芽儿:“现在知道了,我可不是啥事儿不懂的小孩儿。”
童昭摸摸她的脑袋:“嗯,你是啥事儿都懂的小孩儿。”
蜜芽儿:“你才是小孩儿呢!”
她已经十五岁了,当啥小孩儿啊!
童昭突然想起了蜜芽儿说的那个秘密,长城的秘密,突然哈哈笑了:“还是个口无遮拦富有想象力的小孩!”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几年之后,在某一天他喝了一杯茶打开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新闻,一个几年前蜜芽儿曾经预测过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