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这话一说完,顾建党“啪”的一个巴掌打过来了。
苏巧红自打嫁过来,两三年了,顾建党也算是对她宽容有加,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不敢相信地瞪着顾建党,嘴唇在颤,眼里的泪慢慢地就往下溢。
“你平时是爱计较,我只当你为了咱孩子,有点私心也正常,毕竟咱娘也真是偏心小蜜芽,我就没说什么。可是你今天这样也忒不像话了,这是不识大体,不懂礼。这日子,你爱过就过,不爱过就走,随你!”
苏巧红呆呆地看着顾建党,愣了好半响,眼泪跟豆子一样啪啪啪地往下落,最后呜咽一声,趴在了炕头,闷声大哭起来。
旁边的猪毛已经吓傻了,眼泪也不流了,奶糖也不惦记了,怯生生地看看爹,再看看娘,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不要糖了,你们别吵了……”
苏巧红依然闷在被子里哭,旁边顾建党起身,抱起了猪毛,打开橱柜,拿出了里面的罐子,取出了奶糖塞到猪毛手里。
“猪毛乖,婶婶一共给了六块奶糖,有三块是要留给弟弟的,你吃了一块,自己的还剩下两块对不对?给你。”
“奶奶之前说过,晚上不能吃糖,会把牙吃坏了,猪毛收起来,以后再吃,好不好?”
猪毛脸上还挂着小泪珠,听到这个,点头:“嗯。”
嗯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娘,娘还哭着呢。
顾建党瞥了眼蒙被子大哭的苏巧红,却没理她,径自抱着猪毛去炕头另一边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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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好这老顾家的房子是好些年前盖的了,青砖墙几乎半米厚,隔音效果特好,那边顾建党和苏巧红吵是吵,可也明白不能让这一大家子知道,到时候谁都没脸,所以都尽量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就连隔壁的童韵和顾建国两口子都没听到——当然了也可能是人家甜甜蜜蜜太投入,根本没功夫搭理这茬。
而顾建党两口子,睡了这一觉,第二天醒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苏巧云天没亮就起来和其他媳妇一起准备早餐洗衣服收拾院子,顾建党和往常一样吃了饭去上工。
唯独猪毛,意兴阑珊地捏着口袋里那两块奶糖。
本来挺好的事,可是现在他却并不能高兴起来,那块糖也没有像之前那么甜蜜动人了。
顾老太太招招手,示意这小孙子进屋。
“猪毛,你娘拿你糖了?”
猪毛噘着嘴儿,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轻轻踩着,却不言语。
“哎!”顾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的猪毛这么乖,那当娘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
说着间,她也不知道从哪儿端出来一碗沏好的麦乳精:“猪毛别不高兴了,奶偷偷给你喝这个,不给别人知道,记住了不?”
猪毛看着那热腾腾的一碗,哪里知道是什么,只觉得闻起来一股甜丝丝的奶香。
顾老太太搂住猪毛,喂了一口,猪毛砸吧着小嘴儿,眼里顿时闪出激动来。
“好喝,还要!”
顾老太太噗地笑了,戳了戳猪毛的鼻子。
“你这小馋猫儿!”
第19章 过年的热闹
童韵没想到自己男人这么大度, 她心里是颇感激的。感激之后,她细想下这事儿,建国相信自己,自己却是不能对不起建国的,于是她让建国找了个小箱子,把那手表和书都装到了小箱子里,又放进了炕头柜最深处。
“我这辈子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过去的那些事, 也就过去了。”
“其实当初年纪小, 我未必懂得什么, 只是如今离开了城, 离开了父母,境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看到这些,我难免回忆起过去,心里发酸。”
“也不光是因为他, 而是因为……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 不太懂事,有父母护庇着, 会在课堂上偷偷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又会在课余时间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用苏联语大声背诵着高尔基的《海燕之歌》,少年不知愁滋味地高声朗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是童韵最美好的时光, 过去了,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意思的, 没事,那不是都过去了吗?”
童韵看看他那样儿,抿了抿唇,笑了。
“那咱以后不提这茬了,过去就是过去。现在你还是说说,这些东西,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你傻啊,这奶粉咱自己留着,以后给蜜芽儿吃,那饼干啊奶糖啊月饼什么的,难道还都藏自己屋里吃了?你拿过去给咱娘吧。”
“你弟好不容易背过来的,都给咱娘,总是不太好吧?”
童韵默了会儿,却是道:“那你别管了,我送过去吧。”
顾建国想想也是:“咱娘也不是不好相处的,都随你,反正是一家人,也不必那么多讲究。”
当日顾建国去上工了,童韵留下奶粉,把其他东西都拿到了顾老太太屋里,顾老太太看了看这东西,自是知道全都得来不易。
“你送过来,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却不能收。这样吧,我各样留下一点,自己尝尝,其余的你拿回去,放自己屋里,慢慢吃着,你吃好了,才能养好蜜芽儿。”
“娘,我吃得已经够好了,你留着,看看有需要的时候再用,这个能放得很久,坏不了。”
“哪那么多需要啊,平时一家子有粮食吃有粥喝,别管好赖,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爹娘让你弟辛苦背过来的,这是看你生了孩子,要给你补身体,你看一大家子,谁好意思吃?乖乖地拿回去留着吧,全当给我蜜芽儿补了!”
童韵见婆婆执意不收,也就只好从了,让她各样留了一些,其他又拿回自己屋,锁在柜子里了。
到底是吃食,她也不敢久放,于是晚上喂奶饿了的话,就摸出一点来吃,算是给自己开小灶。那大白兔奶糖自是不必说,听说七块糖就能顶得上一杯奶,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货。还有那动物饼干,都是精细小麦粉做的,寻常人吃个白面都难,哪里舍得吃这个,童韵每每摸出来两个,自己吃一个,再填顾建国嘴里一个。
顾建国不吃,她就撒娇卖乖腻歪着非让他吃,最后顾建国没办法,两口子一人一个,甜蜜蜜的香味蔓延在了这小小的西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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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眼看就是过年了,大北庄生产大队也基本都不再上工了,大家开始准备过年。
无论穷富,年总是要过的,无非是准备的好点坏点罢了。因为现在破除四旧迷信,上供祭祀是不用了,大家这年就格外清闲,便开始里里外外大扫除再准备过年吃食。
老顾家把一些精细白面揉进高粱面里,蒸了一大锅的枣花儿和桃馒头,再给那桃馒头上抹了红点点,看着别提多喜庆了。底下几个媳妇便开始剁馅子包饺子,家里案板剁得响亮,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带着笑。
城里的顾建章也带着媳妇谭桂英并他家那两小子回来了,于是家里小孩子又添了玩伴。顾建章自然还带了一些吃食并鞭炮,小鞭炮放起来,饺子下锅里,孩子们欢叫个不停,满院都是喜庆。
就连最小的猪毛也跟在几个哥哥屁股后面笑个不停,早忘记了之前奶糖带给他的伤痛。
生产大队里杀了猪圈里最肥的那头猪给大家伙开荤,顾老太一早派了二儿媳妇过去队里,拿着搪瓷缸子去领炖猪肉,这炖猪肉是按人头领的,不是按工分,算是见者有份的意思,也是照顾那些工分少人口多的人家了。
老顾家人多,领了一大搪瓷缸子,回来放在了灶房的,打算剁碎了回头包饺子的时候把这肉给包进去。
本来顾老太太还说要把童昭也叫过来一起过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挺不容易的,让他过来,大家伙一起热闹。”
可是顾建国却说:“娘,今日碰上,叫过了,他说他们知青一起过年,回头还会唱个歌跳个舞的,他是主持人,没法过来,说等过了年再给我们拜年。”
顾老太一听,想想也是:“也好也好,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更热闹!”
很快这饺子煮熟了,鞭炮也啪啪啪响起来了,几个媳妇把饺子端上桌,加上童韵怀里抱着的蜜芽儿,全家一共二十口子,坐了满满一堂屋。小孩子们因为板凳马扎不够,直接挤到了炕上去,大家说笑着吃了饺子,好不热闹。
陈秀云素日是个能说的,她绘声绘色地说起今日领猪肉的笑话。
“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顾跃进,他正蹲在那里呢,我说你怎么不领肉去,蹲这里干嘛,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他娘早把肉给领走了,他蹲这里是啃骨头的!我一瞧,可不是么,咱大队里炖猪肉之后的那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了,可多少有点味儿,人家正钻到后厨房,拿过那扔出来的骨头一个个地咂摸味儿呢!”
大家听了这个,都不忍住笑起来。
顾老太太笑着连连摇头:“大过年的,这个没志气的,跑去咂骨头!”
要知道大家伙都缺肉吃,大队里里帮厨的可不傻,肯定把那肉骨头剔得干干净净,连点肉末都不给你剩下。而且好骨头人家也自己留下来熬个汤了,能随便扔出来的能有啥好东西?就这,顾跃进还蹲那里啃得欢实。
这多少就有些难看了,毕竟大家缺吃少穿,可是大部分舍不下这个脸。
“可不是么,我说这顾跃进平时看着也挺讲究的一个人,没想到跑过去都不带客气不带脸红的!”
大家伙说着这个,自然难免说起顾跃进其他的糗事儿,说着说着又拉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童韵抱着蜜芽儿,听着这欢声笑语,却是想起了柯月。
柯月嫁给的人,三代贫农的,就是顾跃进。
虽说生产队扔出来的骨头,啃一啃也没什么,可即便是在村里人看来,显然那都是有失体面的。
柯月是个要强好面子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非认死理要嫁给成分好的贫民,还不是为了争当年那口气么。
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成为别人说笑的对象,知道自己丈夫蹲在生产大队的后厨啃那人家扔掉的骨头,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媳妇,吃饺子啊!”顾建国看童韵没吃,以为童韵是抱着蜜芽儿不凑手,便接过去蜜芽儿:“蜜芽儿乖乖,爹来抱,让你娘也吃饺子。”
其他人见此,都不由啧啧有声,特别是顾建章,拍了拍顾建国的肩膀。
“建国,你当了爹,真是越来越有担当了啊!”
童韵见此,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也就端起饺子来吃了。
饺子很好吃,大白菜和肉的,馅子是二嫂陈秀云调的,味道恰好到处,吃到嘴里是满满的香,香得人心头都泛着感动。
身边,顾建国还在那里抱着蜜芽儿逗:“蜜芽儿这么小的人儿,都赶上过年了,过年长了一岁了!”
顾建章的媳妇儿谭桂英忍不住从顾建国手里抢过蜜芽儿。
“来来来,让大伯娘抱抱,哎呦我的小宝贝,看这小模样长得,真俊!”
说着间,她忍不住赞叹。
“这小姑娘家的,就是和那臭小子不一样,看着就水灵好看!”
谭桂英的爹是县里机械厂的厂长,出身好家境好,人也爽朗。
当初顾建章靠着烈士爹的好处去了县里,先当工人后当干部的,谭桂英看上了,主动追求。
顾建章没答应,说我这位置是我爹换来的,我这辈子不光是为我自己,还得为我家里,我的工资一多半都得寄回家去。
顾建章觉得自己配不起这位大小姐。
可是大小姐谭桂英却非看上了顾建章,她哪在乎顾建章的工资啊,她在乎的是这个人儿。
后来谭桂英和顾建章结婚了,顾老太太说你到底成家了,工资只寄回来二十块钱,其余的自己花吧,这件事才算定下来。
谭桂英结婚后,每年都会回来几次,会给家里人弄各种好吃的,和家里人相处得也都不错。
童韵嫁过来后,谭桂英和童韵很是相投。
之前那两罐子麦乳精,其实就是谭桂英弄到的,特意给童韵弄的。
第20章 城里的花布
谭桂英的爹是县里机械厂的厂长, 谭桂英自己上完了初中就进厂了,是个能干人儿, 车间里的主任,平时性情倒是和陈秀云有些相似,都是爽朗人儿, 能说会道的。她回乡下的时候并不多, 一年也就两三次吧, 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
如今这谭桂英抱着蜜芽儿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扶着蜜芽儿的腋下, 来回的把蜜芽儿举高,然后再放下,逗着蜜芽儿乐。蜜芽儿两个多月,已经能抬头了, 有人逗她的时候,她可以裂开嘴儿笑, 还会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谭桂英看她两条小肥腿儿在下面有力地蹬着, 便随口对旁边的顾老太说:“这孩子有力气, 不缺钙!”
现在县城里流行补钙,谁家要想养好娃,那就得多补钙。
蜜芽儿那么有劲儿的小肥腿儿, 一看就是不缺钙, 不缺钙那才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是, 咱蜜芽儿从生出来就看着有劲儿。”顾老太太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孙女好。
谭桂英抱着蜜芽儿轻轻举起来回晃晃, 看着蜜芽儿小腿在空中兴奋地乱蹬, 便越发怜爱:“看咱蜜芽儿,样子真白嫩,比你立勇和立伟哥强多了!那两小子生下来黑不溜秋的,我看着比煤球儿白不了!”
立勇和立伟是谭桂英家的两个小子,一个九岁了,一个六岁,早懂事了,这个时候正闷头在那里喝汤呢,听到他娘这么说,那立勇嚷着说:“我是男子汉,黑点不怕!太白了娘娘腔,就不能为我们祖国的工业化而奋斗!”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怕不是经常去厂子里,竟然学会了这调调。
蜜芽儿如今被举高高,又被在空中晃悠着,心里其实是挺高兴的。她在那土布袋子里躺了太久,便是偶尔娘和奶奶会抱着她出来晒晒太阳,可总觉得时间太短,也见不到几个新鲜人儿。
如今这屋子里围着小二十口的人,她自然是看得新奇,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的。抱着她的这个伯娘穿着的确良做成的军绿外套,那样式和娘伯母等都不太一样,好像在这个时代看来应该是比较洋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