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给我写的信。”单邪的嘴唇还贴着她,半睁着的眼睛看向姜青诉轻眨数次的眼,声音压低,甚至有些沙哑地说出这话。
姜青诉愣住了,原以为单邪会不开心,却没想到他的凤眼弯弯,搂着她的手收紧,眼眸低垂,又是一吻袭来:“我喜欢。”
靠着枣树的陆馨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看见满眼的白,还有白雪中站立着拥在一起的男女,只此一眼,身体的无力感让她再度晕了过去。
姜青诉从姜府出来时站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看着她手中拿着三节枣枝有些惊讶,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离开。
枣子带回客栈让人摘了洗一洗拿过来吃,果然又甜又脆,向来不让人喂到嘴边就一口不吃的单邪都吃了好几颗,更别说沈长释这种视吃如命的鬼,一口一个别提吃得有多快,姜青诉都和他抢不过来。
最后剩下了几个沈长释还想吃,被单邪的视线给盯得怎么也不敢出手了,姜青诉吃够了刚好饭菜上桌,她写情书和去姜府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还得去大理寺找许文偌,聊一聊关于姜府里的信。
陆馨就比较倒霉了,一直都蒙在鼓里,总觉得奇怪,每次见到白夫人都好像会失忆一样,就比方说今天上午,明明准备和白夫人一起去买书的,结果白夫人说她走在巷子里被人从窗户上扔出来的杯子砸到脑袋,晕了过去,她就带她回客栈休息了,一觉睡到中午,索性人没事儿。
陆馨感激白夫人对自己用心,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被杯子给砸了。
姜青诉要借陆馨的身体,只能编了谎言骗对方,索性她也不是第一次骗人,胡话都是信手拈来。
她买了一方新丝帕,借着送丝帕的名义去了诗书茶楼找陆馨,陆馨接到丝帕倒是很开心,在她眼里,姜青诉是个神秘的女人,在姜青诉的背后必然有庞大的势力,虽没见她使过,但气质如此。
姜青诉与陆馨说了会儿话必然是要借对方的身体了,她附身之后,拍了拍衣裙,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掌心下的跳动有些快,姜青诉叹了口气:“明日过后,我就不会缠着你了,为了报答你借我三日身体,我会给你求得官职的。”
说完这话,她出了诗书茶楼,撑着伞往大理寺的方向走。
今日的雪尤其大,好似从元朔那日开始,大雪就没停过,京都城中有些小河都已经结了冰,乌篷船都划不动了。
姜青诉走在雪地里心中还想着见到许文偌如何开口,却没想到还没到大理寺,她便在半路中碰见了许文偌。
许文偌坐在一个素色的轿子里,叫住陆馨的时候姜青诉停下脚步,便瞧见他在轿中掀开了窗帘,对自己露出了浅笑。
轿子在陆馨身边停下,许文偌下了轿子让轿夫和府丁先走,自己站在了姜青诉跟前:“巧了,我正要去诗书茶楼找你。”
姜青诉见对方肩膀上落了雪花,于是将手中的伞递过去,许文偌比陆馨高出许多,站在伞下略微弓着身体,恐怕是不太舒服,于是他说:“我来撑吧。”
姜青诉点头:“不知许大人找我有何事?”
“你今日没去大理寺。”许文偌眉头轻轻皱着道:“我交给你的事虽然棘手,但是上头给我的时间也不多。”
姜青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今日早上去了姜府一趟。”
许文偌知道她去姜府了,此番过来便是要问话的,见对方主动坦白便知道陆馨对他没有戒备,于是问:“可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一些东西,不过在说出这些之前,我想问许大人几件事。”姜青诉道。
许文偌挑眉:“你问。”
“要为姜相翻案,是皇上的意思吧?”姜青诉问。
许文偌深吸一口气,点头:“的确是皇上的圣意。”
“昨日在大理寺,我听许大人说了一句话‘有的人犯错,必须得有人来弥补’这是何意?”姜青诉又问。
许文偌微微皱眉,因为听见这话不悦,不过在看见姜青诉那双眼时略微怔住,这不像是一个年纪轻涉世未深的女子的眼,反而透露着凌厉,早就超越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副皮囊,倒像是能将他给看穿了。
“许大人既然答应让我问,必然要以诚回答。”姜青诉垂眸:“我知道皇上与你都是在利用我,一我朝中无背景,身份干净,二我年轻气盛,不畏强权,三我仰慕已故姜相,你知我若是为了帮她翻案必然会尽全力,四……即便在这件事上败了,许大人与皇上皆不出面,伤不了,为朝堂之火所伤的,只有我而已。”
许文偌见她居然能分析透彻,将始末看清,心中惊讶,本身对陆馨只有几分欣赏,这个时候才开始逐渐好奇她这个人了。
“你当真不简单。”许文偌道。
姜青诉再看向他:“我知道这些,还愿意成为许大人手中的刀,那也恳请许大人对我坦诚相待,切勿欺瞒我。”
“我父为朝中礼部尚书你可知晓?”许文偌问。
姜青诉点头:“知道。”
“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就已经是礼部尚书了,当时皇后本家背景深厚,在朝中扎根已深,我父亲是寒门子弟入仕,全凭着本分办事,一步步爬上了礼部尚书位置,可却走错过一步棋。”许文偌道:“他为了巩固自己尚书之位,攀附皇后本家,借由皇后生辰准备铺张庆祝,被当时的丞相姜青诉参了一本,从尚书贬为了侍郎。”
姜青诉知道这事儿,的确是她做的没错,前几天还看见了许文偌的爹呢。
“他孤身一人在朝中想要找个靠山并无错,错就错在当时他对姜青诉气愤,遭人利用,有人告知他姜青诉叛国,并且交了几封书信给他,信中是姜青诉爱慕南夷将军的证据。我爹特地找来姜青诉的字迹对照,发现并无差别便写了奏折递了上去,他是第一个递折子的人,正因为有他这次开头,才有了后来不断将姜青诉推入死亡的推手。”许文偌朝姜青诉看过去:“他以为自己没错,直至姜青诉死后,他在客栈门前看见一名男子摆摊访字,背后全是名家字帖,他学了九分像。”
“凭这个他就能断定姜相是无辜的?”姜青诉问。
许文偌摇头:“不,他信世间有巧合,所以他买了一副字画让自己心安,只是第二日,那名访字的男子便死了。”
姜青诉一怔。
许文偌缓缓勾起嘴角:“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的纠结中度过,人也死了,找不出切实可靠的证据,并不能证明姜青诉是被冤枉的,只是这个结一直长在他的心上了。”
姜青诉抿嘴:“也长在了你的心上。”
“是,所以当我得知皇上有意翻案后,便在谋划合适的人选,直至见到了你。”许文偌的手轻轻落在了姜青诉的肩头:“或许我的动机并非单纯为姜青诉翻案,却也不是要利用你做什么坏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姜青诉低头看了一眼许文偌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没了,但……我要见皇上。”
第90章 君臣辞:十四
许文偌能对姜青诉坦白, 姜青诉心里感激,扎在他父亲心中二十多年的刺,他身为儿子的看在眼里, 自然也想为父亲解开这个心结。
许文偌是个好儿子, 只是年纪轻轻二十多岁就已经满腹心思,姜青诉为此可惜, 心思多的官,会权衡利弊,往往做不到绝对公正,正如当年的她。
这么想来,姜青诉觉得赵尹还真是个奇特的人, 不论是谁,只要在他身边都能变得满肚子弯弯绕的肠子,但转而又想, 或许是这朝局将人改变,也未必是赵尹的错,毕竟当年的赵尹在未涉朝堂时,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子。
姜青诉想到这儿抿嘴笑了笑,站在她旁边撑伞的许文偌陪她慢慢顺着街道走, 见到陆馨眉眼弯弯轻笑了起来,心中突然快速一跳, 他问:“你笑什么?”
姜青诉回神, 道:“没什么。”
许文偌说:“我答应让你见皇上,在你翻案之后。”
姜青诉摇头:“不行, 最迟明日我就要见到皇上。”
许文偌眯起双眼:“与案子有关?”
姜青诉顿了顿,说:“也算是吧,我去姜府,看见了一些与皇上有关的东西,此番若要为姜相翻案,还要与皇上求证事情是否属实,若属实,姜相当年的叛国证据便不成立,若不属实……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许文偌听她这么说,伸手将额前吹乱的发丝理好,目光落在远方一片白雪的道路上说:“那我知道你要问皇上的是什么了。”
“是吗?”姜青诉看向他。
许文偌点头:“不瞒你说,皇上对姜青诉的确有种微妙的情谊在,从皇上登基,后宫不断添人开始,皇上就没对谁重情过,过往一些帝王总会偏心于某人,皇上的心跟着姜青诉的死,一起偏到了坟墓里了。”
姜青诉抿了抿嘴,却没想到会从一个自己死时还未出生的人口里听到这些话,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并没打断许文偌要找她说一说关于皇帝情史的心思。
“皇上不爱流连后宫,除了膝下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之外,他甚至都不怎么动感情,唯有几年前宫中来了个舞姬给皇上排了一出戏,他对那舞姬才多了几分情谊,情谊没过半年也消耗空了,依我看,皇上也有一个心结。”许文偌说到这儿,对着姜青诉轻轻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饶是他心爱的女子,他都能下旨杀之。”
姜青诉看着他这抹笑只觉得不太舒服,这话好似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就像是这个人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一般。
姜青诉挪开视线,伸手摸了摸鼻子道:“许大人背后如此说皇上的坏话,是不怕杀头之罪吗?”
“我当着皇上的面也敢这么说。”许文偌见姜青诉的反应觉得有趣:“如今朝局不稳,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涌动,皇上珍惜羽翼,我尽心办事,为他分忧,说一两句真话,他不会妄动杀机。”
姜青诉点头,一时不知怎么回,只能说:“许大人厉害了。”
被噎了一句,许文偌抿了抿嘴,突然有些愕然,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径有些好笑。
他不过是看陆馨似乎对皇上的事儿感兴趣,想起来与她正式在诗书茶楼会面时她误会皇上要将她纳入后宫,所以猜测陆馨或许有入宫之心,加上她一再要求尽快见到皇上,这才背后说皇上薄情的坏话,打消她入宫的念头。
见她没有反驳,反而关心起自己的仕途来,许文偌又莫名好面子,说了一番平日里从来不会说的话,这不,让人见笑了。
“我明日就带你入宫面圣。”许文偌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姜青诉怔了怔,她往后退了一步,对许文偌拱手行了礼,声音低哑,发自肺腑道:“多谢许大人。”
许文偌见状,伸手握着对方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将人重新拉回了伞下,这才问:“你在姜府找到了什么?”
姜青诉看了一眼许文偌拉着自己的手,本能想缩,又想着陆馨喜欢许文偌,借了人家的身体,总归要帮人家一把,所以忍了忍,还是没动。
她回答:“姜相的闺房里有些物件,就在床板底下的暗格里,那地方毕竟是皇上令人看守之处,我能进出,却不能随意拿走东西,所以东西还留在那儿,许大人可差人去取,明日一同交给皇上。”
许文偌问:“那么隐蔽的地方你如何知晓?”
姜青诉道:“昨日姜相托梦给我,说与我听的。”
许文偌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僵硬,姜青诉见他这样子轻轻笑了起来:“女儿家藏东西多半都一样,我的床下也有暗格,当时不过是凑巧发现罢了。”
许文偌见她这抹笑,心中突然没来由想起昨天晚上在桥旁看见桥上身穿白衣的女子侧头朝桥下看的那一抹轻笑,两个笑容叠在一起,几乎融为一体,若非长相不同,许文偌当真要以为昨晚桥头所见之人就是陆馨。
世间为何会有人如此神秘有趣,叫他忍不住一探究竟,许文偌心想,是否被皇上挂在紫晨殿中画像里的姜青诉,也如眼前这女子般,如春风拂柳,又如劲雨扫竹,即是百炼钢,又是绕指柔。
姜青诉与许文偌的谈话一直到了大理寺,许文偌原以为姜青诉会与自己一同进去,却没想到她在大理寺门前便停了。
许文偌顿了顿,见人从怀里拿出了自己前日交付的令牌递出,眉心微皱,不解问:“你这是何意?”
“许大人曾说过,你许的官职不作数,明日且看我自己能否在皇上跟前求一个吧,再者……我也查到了能让姜相翻案的转机,算是帮了许大人一个忙,也请许大人放我一马。”姜青诉抿嘴笑了笑:“我虽不知皇上为何要翻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但直觉告诉我这里水深,我一介小女子,正式入仕愿为朝廷效力,但刀光剑影……我身子骨弱,经受不起。”
许文偌知道她聪明,也见识到了她的聪慧,却没想到到了大理寺前又被惊讶了一把,或者说是惊艳。
的确,皇上要翻案,事情并不简单,坐在龙椅上的人要的是双赢的结果,而这双赢必然要见血,陆馨太小,他若没有这两日的接触与惊喜,定会任由对方淌入浑水,或生或灭,但现在……许文偌有些舍不得。
所以他收下了令牌,说:“明日你能求得官职,那便是你的造化,以你的睿智,今后在朝中必有一番作为。”
“陆馨心小,装不下朝堂,非要装,也只装百姓福祉,国泰民安。”姜青诉与他说了句官话。
许文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内敛温和的男人头一次笑出声,哈哈大笑之后说了句:“若真是这样的心,那便不小。”
姜青诉对他颔首,她撑着伞,转身离开了大理寺门口,走得洒脱,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不知情地被搅入浑水,居然还能干净地全身而退。
留着许文偌站在大理寺门口吹着雪风,看那黄油纸伞下瘦弱的身躯,手里握着令牌发紧,手心有些冷,心里又有些烫。
姜青诉第二次将昏过去的陆馨交到了江月的怀里,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客栈,看见了客栈里身穿黑衣的男人正在与沈长释下棋,姜青诉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