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兰芝
时间:2018-07-18 09:34:51

  腰坠指骨?
  这话一出,周如水直是一怔,视线在他面上一顿,半晌都未作声。
  周人皆知,蛮人喜虏,性暴好武。往年烧杀滋扰,常以夺人头颅为乐,更有的,会生剥活人手骨配做腰饰,以示夸耀。若那帘后之人腰配指骨,多半便是蛮人无疑!
  如此,不谈他们来此为何,便谈两族之间血海深仇,蛮人如何能入得周境?又堂而皇之至于邺都?更又到来此地?这各中关机,无一经得起细想。但凡细想,都叫她心中沉沉。
  便就在这时,左侧高台珠帘挂起,一箱箱箱笼被搬入其中,周如水也果然看清了那座中之人面容迥异的相貌与腰间缀着的指骨。
  这情景左右不过一瞬,须臾,舞池之中歌声转歇,屏后美人缓步而出,原本黯淡的舞池之中,随着那领舞美人的脚步,徐徐便燃气了耀目光火。紧接着,三五女郎踏着木屐曼妙而来,舞步轻盈,美轮美奂。
  应着琴音,王玉溪收回视线,执杯而饮。
  周如水亦收回视线,自他怀中微微抬首,染着忧虑,凝睇着他道:“这酒烈么?”
  闻言,王玉溪微笑地看着她,好笑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玩味道:“尚可。”
  仿似要一醉解千愁,望着他那杯中酒,周如水颇有了几分跃跃欲试,遂便娇着嗓道:“妾试试?”
  这般,王玉溪倒未阻拦,不过挑了挑眉,便将杯沿放在了她的唇边。
  周如水秉着好奇顺着杯沿抿了一口,须臾,眉头便是一皱,直被呛得咳出了声来。
  她只觉舌根火辣辣的麻,抬眼便瞪向王玉溪,嗔道:“这酒可烈!夫君怎的却道尚可?”
  这嗔怒的模样仍透着纯美,话中的亲昵更不可言说,直惹得王玉溪微微眯眼,轻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垂首,便啄了啄她的唇。
  少顷,他更是含着她嫣红的唇畔,眼眸弯弯地低低喃道:“烈酒烫喉非可惧,慢品足矣。夫人既觉酒烈,为夫自当分担。”说着,即又露出一抹笑来,神采熠熠地再次吻住了她。
  周如水被他亲得身子发软,睫毛来回裔动了几下,望着昏暗灯光下王玉溪那如雕如琢的俊美容颜,恍惚间,有些不明所以,却又,不舍抗拒……
  他的气息清朗怡人,如是风过竹林,软唇相触亦是说不出的旖旎,更她的双手环在他腰腹之上,所碰触到的紧实背脊,都仿佛无声地昭示着她身前这少年所不为人知的宽厚与力量。
  小小的屏风之间,温度莫名就升高了不少。昏暗的光火之下,旁人隔帘看来,只见一双妙人儿你浓我浓,一个倾身低吻,一个下巴微扬,妇人鼓鼓的胸脯蹭在儿郎的手臂之上,动情至深,引人遐想。
  见此情景,隐在暗处用作监视新客的玄衣人皆相对而视,须臾,才放下心来互一点头,又默了半刻,便就往别处去了。
  也直是待那极是轻巧的脚步声走远,王玉溪才轻放开了周如水。他搂着她强压下澎湃的情潮,明眸半眯,抬眸,便冷盯向了已是空当的隐晦暗处。
  这般,直待周如水在他怀中捂着脸如猫儿似的轻哼了一声,王玉溪的眸色复才回暖。他搂着周如水轻哄似的摇了摇,半晌,才贴上她的耳畔,忽的叹道:“阿念可知,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如今搂卿入怀,溪仍恍若梦中……”
  这话极轻,在耳际不过飘渺而过,周如水却听得痴了,一时忘了场合,不觉便低低笑出了声来,自指缝中漏出一双大眼,笑眯了眼道:“如今才知,丈夫也是会患得患失的。”
  说着,她更不再作羞,扶着王玉溪的手臂便要在他怀中坐起身来,却她余光一扫,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美眸盯向舞池右侧的高台,眉眼轻挑,须臾,便隐而若无地发出了一声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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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家 平安
 
 
第132章 暗潮汹涌
  碧瓦飞甍, 红烛燎燎,淡白的月光徐徐辉映大地。
  公子沐笙轻轻挑起红帕,静看着榻上的新妇,看着她盛满星辰的眼,泛红成一片的双颊, 迟疑了一瞬, 终是在司礼的见证下, 弯下腰去, 执起了合卺瓢。
  因着他那一瞬的迟疑,身量娇小的新妇亦是怔了怔,须臾,亦扬起脸娇媚的俏脸, 羞怯又敬畏地执起了瓢来。
  待见二人半饮后换瓢共饮, 又将酒卺瓢一正一反掷于榻下以证百年好合, 司礼终于一笑,请辞回宫复命。
  随之,司礼告辞, 仆婢退出,一时之间,喜房之中静怡无比, 只余红烛燎燃之声。
  洞房花烛明,本是分外好时刻,公子沐笙的心中却是平静至极,更有着深深的倦怠漠然。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新妇面前, 一袭红衣融不进沉沉夜色,更又凸显出了他那极其疏离的神色。
  榻上新妇稍一抬眼,待触及他那冷漠的双眸,原还明媚如春光的嫣红脸颊便刷的白成了一片。
  二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半晌,须臾之后,才听公子沐笙冷凝的嗓音淡淡响起,不同于往日里的温润平和,平日里缀满繁星的眸中更是清冷一片,他冷冷的,声音像是缀了冰渣一般,毫无起伏地问道:“说罢,娄九在何处?你又是何人?”
  闻言,芃苒傻了!
  这一天,她过得战战兢兢,她瞒过了姑母,顺顺当当地上了花轿。她在娄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顶替着娄九拜了堂。就在方才,他在挑起她喜帕的那一刻,她也有一瞬的恐慌。但须臾,他便与她合卺而饮,这叫她松了口气。满以为,他未认出她非是娄九。满以为,只要过了今夜,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妇人了!
  但她未有想到,又或许她早就明白,她或许能骗过所有人,能够偷梁换柱地与他成亲,与他拜堂,与他喝下合卺酒,却她终是骗不过他,也不愿骗他的。
  她自小就爱慕着他,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夜里,当他跳入冰凉的湖水救起她的那一刻,她就深深地恋慕上了他。所以她不辞千辛万苦地赶来周国想要再见他一面,所以她不忍娄九对他的蔑视嫌冷,索性不顾亲情地毁去娄九的一生。
  她比谁都明白,她的所作所为代表着甚么,她更随时都准备竹篮打水一场空。准备受尽万人的唾弃,或是魂断此处,或是青灯古佛,再无依仗地过一生。
  可当他真正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眸子是那么的明亮,他的背脊是那么的挺拔,他的肩膀像是山一样。他比她记忆中更加的俊美也更加的孤寂,她听过他许多的传言,探听过他许多的事儿,但每一个,都未有真实的他更动人。
  芃苒笑了,望着公子沐笙白皙冷峻好看到不可思议的侧颜,她低低地说道:“昔楚王游于云梦之台,朝云见之,自荐枕席。我自鲁国而来,原只想远观殿下风采,却哪想殿下大婚在即,新妇却不识好歹地跑了。”
  言止于此,芃苒又是一笑,她的眸中闪动着炙热的光彩,深深地望着撩袍坐在不远处的公子沐笙,几分气怒却又真挚无比地说道:“为了见您,我独自跋山涉水而来。听闻您在凤尹,我便跟去了凤尹。听闻您定了亲,我便赶来了邺城。我原以为,九表姐能嫁予您,该是千珍万惜的!却她哪里懂得珍惜!她既摇摆不定,我便助她胡思乱想。她既不愿嫁您,我便放她去逃。而殿下于我,便如那遥山月宫,即便暗偷灵药,也甘之如饴。”说着,她的面上愈发的坦诚,怒色渐去,显出了几分颓唐,顿了顿,才低低地说道:“如今,即被殿下早早认出,我也无怨无悔。要杀要打,要罚要赶,悉听尊便。”
  万古悠悠,此心不变。
  芃苒短短几句,未有推诿,倒见真情。更说这话时,她白净的小脸明明尽是忐忑,眸光却又坚定至极。
  这般真挚的语气,就好似一根看不着又触不见的线,微乎其微,又不容忽视地勾动着公子沐笙的心弦。
  她未有哭,眼中也毫无泪意,但公子沐笙却觉着,她心中似有泪流,她应还恐惧得想要颤抖,却她小小一个人儿又硬得像块顽石,像是负荆请罪的游侠。
  她从鲁国而来,她喊娄九表姐,那么她应就是鲁国上将军芃贺的嫡次女,芃苒。
  如若他未认错,他与她,倒真有一面之缘。
  早年,他曾随太子使鲁,彼时的芃苒还不够他膝头高。他对她仅有的记忆,便是他自冰湖里救出她后,她被裹进被褥之中,小小一团,乍看像只蚕蛹似的。
  后头,她自始至终都再未抬过脸,遂他只记得,芃贺的嫡次女叫做苒苒,小小一只缩在被褥中,可怜又委屈。也正是因了此事,他才终于看淡了母后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深知非为刀俎,便为鱼肉。
  他从未想过,他还能再见到她。他更未想到,她会作为他的新妇,出现在他的房中。
  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公子沐笙遇见过无数的对手,见过无数种眼色,遂他实在无法对眼前这对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又一味硬撑的小姑子生出冷漠敌意来。
  终于,他轻轻笑了,不是如芃苒般的故作轻松,而是发自内心的舒展随意。他眸中的疑惑也随之散去,年轻俊朗的面容在喜服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和暖宜人。
  只见他朝紧绷着的芃苒招了招手,问也不再问娄九的事儿,只是从上至下盯了她一圈,忽的,几分随和亲昵地问她道:“苒苒,你的银蛇呢?”
  芃苒生母早逝,上将军芃贺又常年守边,不在府中。如此,才有了当年芃苒被害一事。
  当年,后宅的阴私险些要了芃苒的小命。视芃苒如己出的鲁太后芃萩闻后生怒,不但棒杀了芃贺的继室,更赏赐了芃苒一条看似不起眼,却是天下三毒物之一的玲珑碧蛇。传言,芃小姑是常年将玲珑碧蛇做手环戴着的。如今丝毫未见,再想前岁魏国才因蛇毒出了乱子,公子沐笙不由便问出了声来。
  听他这么喊她,又这么一问,芃苒眸光一亮,继而眼眶又是一红。
  她雪白的皮肤不自觉便氤氲上了一层薄红,闻声便答:“我既要强嫁您,自不该处处添您烦忧。貂儿虽是毒物,却它一来与我情谊深厚,二来又是太后的赏赐,遂几日前,我一下定决心,便命仆从将它送回鲁国去了。不多日后,诸国都会晓得,这三毒物之一的玲珑碧蛇回到了鲁国的王宫之中,与我再无瓜葛,亦与殿下毫无瓜葛。而我虽是上将军之女,但我父三年前便病重过世了,您的父兄,应当不会忌讳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毕竟,论权论势,我比九表姐还不如。”
  若非亲眼所见,公子沐笙怕也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无助无依狼狈不堪的小家伙,会长成这般柔弱又谨敏的模样。她美丽青涩的在他面前,毫无避讳,毫不遮掩,极有眼色,聪慧而又愚钝。竟叫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他,一时有些惶然。更孤女二字,无端地碰触着他的心弦,叫他些许悲痛,又无端想笑。
  如此,他也确实就笑出了声来,模糊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阴影,他轻轻笑着,又朝芃苒招了招手,对上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几分刻意地继而问道:“你既思虑得如此周全,可曾自省,待你穿上这身喜服,便是众叛亲离?”
  鲁国向来以孝治国,周国如今虽崇道教,却也是百善孝为先。不论娄九是否是真的跑了,她知情不报,浑水摸鱼,已可谓是不尊孝悌,狂妄胡为。更料想来日东窗事发,芃贺已死,人走茶凉。娄氏一门早无了顾忌,定不会善罢甘休。鲁国那头,亦不知会如何作想!
  细细想来,她原还可仗着家荫寻个好人家,却她偏是瞒天过海强来嫁他这势弱公子。如何盘算,都是半分好处也无!
  这么想着,公子沐笙也未再等芃苒答复,他站起身来,抬步走近,温热的手掌忽的就抚上了她的脸颊,对上她晶亮微湿的眸子,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他几分怅惘的,低低地说道:“都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救你不过偶然,却你竟要为此,以生相许么?”
  公子沐笙低哑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内室中有些飘忽,芃苒静静听着,不多时,便扬起脸来,一瞬不瞬地看向了他。
  她审视着他,就如方才他审视着她一般。
  须臾,她终是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掌,娥眉蹙起,哑着嗓子,满是不平地嗤道:“殿下为何觉着,苒苒心悦殿下只为报恩?若只为报恩,我又何须跋山涉水强求至此?更殿下何需如此自贬?以为世上爱慕殿下的姑子,都如九表姐般眼浅?”
  说着,她皱着眉头,眸中燃着火焰,低低喃道:“我自落水之后,便被父亲带去了军营教养,见过无数的男儿,也知人世艰虞,更懂富贵无常,人心难测。我幼时曾闻,美人画皮难画骨,在苒苒看来,儿郎也是这般。殿下是殿下也罢,不是殿下也罢。殿下长得这般模样也罢,白发苍苍也罢。这十几年来,苒苒对您的爱慕早已深入骨髓。我心中欢喜的,是您这个人!是您痛哭时的泪水,是您哀痛时的垂眸,甚至是方才您听着娄九弃您而去,极力隐忍,哪怕只有一瞬的失意。殿下,我这一生,怕也只能胆大妄为这一回了。若您不是对九表姐情根深种,可否能留苒苒在您身侧,从此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第133章 暗潮汹涌
  空寂安静的室中, 熏炉中的香线静静地燃烧。
  公子沐笙定了定神,一下放开了她的手。他英俊的眉眼寂静而深邃,薄唇微微抿着,后退几步,旋身, 又坐回了方才的长榻之上。
  芃苒因他的动作愣在当场, 她只觉浑身的气力都仿佛用尽, 彻骨的凉意袭卷过她的全身, 冰冷了她的心。她想再说些甚么,却甚么也言说不出,唯有僵冷,死一般的僵冷。
  便就在此刻, 公子沐笙低沉的, 温和稳静的声音自她身前传来, 他问:“即便吾心中无你,你亦不改此心么?”
  这一问,完全出乎芃苒的意料, 她心中一颤,毫无犹疑,坚定地颔首:“吾愿。”
  “不悔么?”他又问, 平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她,眸中似是藏着日月千秋,明明温润至极,却也冷静至极。
  “不悔。”芃苒依旧未有犹疑, 他是她的执念,她从来死而后已,又何来悔意?
  这般炙烈的情感,就如惊涛骇浪,无需深言,已是和风细雨般丝丝入扣。
  公子沐笙何尝不懂?何尝不知?在他过往的爱意早已被权势利欲模糊了界限的今日,他实在无法想象,还能碰触到如此纯粹的真心。
  他缓步朝芃苒走了去,这一次,他的步伐极其的缓慢,而又极其的郑重,好似有甚么沉重的情感在他的血液之中翻涌不歇。
  他停在了与她一步之外,垂眸看着她,眼眸漆黑如暮。
  “吾亦曾如你一般,知不可为而为之,却彼时天未遂人愿。虽至今不悔,却也深知往事无可追。”说着,他低低一笑,笑中尽是自嘲,须臾又回过神来,盯着芃苒,敛了眉目,“在吾周境,女子出嫁,必有慈母开面,姊妹梳头。苒苒虽非周人,却也定知此俗。然今日这般嫁吾,匆忙至极,慌乱至极,如此,可感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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