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笑却躲开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爹,展鹏呢?”
袁大队长对这个女儿真的是失望地不能再失望了,暴怒:“你还惦记着他?啊!他都要把你老爹弄到监狱去了,你还惦记着他!”
她哥哥在一旁嘲讽道:“我看就是爹真被他给弄到监狱里去了,你也只会问你那好对象有事没事吧?”
“我就是想,”袁笑笑不理她哥的阴阳怪气,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爹,“亲口问他一些东西。”
袁大队长真的对这个女儿不抱任何希望了,也不想再为她再费心了:“随你吧。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袁芃芃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去哪里都有人追捧着夸,那些话还不带重样的,感觉她连排泄物都是香的。
一开始,她还是挺享受的。谁不想被人夸嘛。但是一天还好,两天也行,到了第三天她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太羞耻了!
反正她是怕了那些大娘奶奶老奶奶了,那么冷的天气都无法给她们的热情降温。
她干脆就窝在家里不出去了,反正她本来就有猫冬的习惯,只不过前两天为了那点虚荣心,她咬着牙也是想出去的。
今天她照常给自己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燕麦奶茶,摆了一盘小点心在旁边,脚下还抵着一个热水袋,慢慢地整理之前从上海废品回收站扒拉出来的东西。
上海可比她所在的这个小县城要繁华地多,有底蕴的人家也多,相应的,被清算的人家也多。
但废品回收站的“好东西”却很少。主要原因是她去的时机不对,这都七七年了,□□都结束一年了,就算真的有什么稀罕东西,也都被人捡回去了。
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东西的。
袁芃芃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手里的这个深紫色的瓷碗,神情凝重地下了一个结论:这的确应该是雍正年间,官窑的瓷碗。
虽然它的花纹简单,颜色单一,但实际价值一点也不比乾隆年间那些花里胡哨、花团锦簇的官窑瓷碗要低。
按袁芃芃的审美,她其实是更喜欢雍正这种低调大气的风格的。乾隆的风格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有些过于追求华丽了,什么富贵荣华吉祥如意的花纹都往一件器物上堆,这样显得很乱,过犹不及了。
她正对着个款识使劲呢,便听见外面“梆梆”的敲门声。
她不慌不忙,手上动作去贼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东西都收进仓库了。这都小意思,她都练出来了……
“谁呀?”袁芃芃打开门栓,问。
“是我。”陈明义侧身进来。
“二表哥?”袁芃芃有些意外,“你咋来了?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家里没事,”他的表情有些不爽,“是你们村有人看你不顺眼,想搞事呢。”
袁芃芃搬了个小板凳做好,乖乖听着。
“你不是转成城镇户口了吗?按理说,这房子就不该给你了,但之前你徐叔不是帮你要了二十年的居住权吗?”
袁芃芃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陈明义敲桌子,“袁笑笑嫁的那个知青,把他老丈人给举报了,实名举报,说的就是你这个事儿。说袁大锤子滥用职权,为自己谋私利。现在正在公社闹着呢,你小心着点。要是他们把这房子给要回去,你就干脆点,直接给了,回家来住。我那准备给新媳妇用的房子也盖好了,不差你那点地方。”
袁芃芃本来还神情凝重地听着,听到他后面几句话,实在是哭笑不得:“净说胡话!你都说了那是给你娶媳妇用的,我哪儿能住啊!”
“没事儿,收回去就收回去呗,反正我过不了多久就得去上大学了,在城里租个房子住也行。”
“哎,家里有地方,怎么能让你租房子住呢?”陈明义不赞同道。
“你还不知道我啊,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这要是在家,姥娘不得天天催着我起床啊?我才不回家住呢。”
“行,”陈明义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该叫袁芃芃,你应该姓常,叫有理,常有理,多贴切啊。”
“呦,”袁芃芃毫不示弱,“这时候嘴皮子利索啦?姥娘催你结婚的时候咋不说话呢?”
两人又拌了好一会子嘴,陈明义才起身告辞,袁芃芃跟着他出门:“我去笑笑姐家问问情况。”
袁芃芃来到袁笑笑家外,见她家虚掩着门,便尝试着推了推,一推就开了。
“笑笑姐?”袁芃芃试探着探进了一个头,“你在家吗?”
没人应声,袁芃芃轻轻把门打开得大一点,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笑笑姐?”
却说袁笑笑拼命跑着赶上了把李展鹏送往医院的大部队,但人已然昏迷,根本叫不醒。
她还有孩子要照顾,而且她自己心里也很乱,看着李展鹏那张被揍得左右不对称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她爹对她回来的事没做什么评价,只她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王氏还是心疼她的,见她抱着孩子要走,急忙喊住她,偷偷往她怀里塞了一小罐麦乳精:“你是大人没关系,可别饿着孩子。”
袁笑笑无意识地抚着这小小的铁皮罐,想起了以前,每得到一罐麦乳精,她妈都会用几个小铁皮罐子分着装。先给爷爷奶奶一人一个,再就到了他们兄妹几个,一人一个小铁皮罐,谁也不许抢谁的。
看似公平,但实际上,她的罐子里,总是最多的。有的时候,爷爷奶奶心疼她,总会从自己的那一份里分出来一部分,偷偷给她加上。
第59章 一拍两散
她是老来女,比前面的哥哥姐姐都要受宠, 从小她有什么要求, 家里人都依着她,却不曾想, 把她惯成了现在这种不知好歹的样子。
自从结婚后, 她也曾斗志昂扬,幻想着两个人一同努力, 是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她认真地经营自己的小家, 不肯占娘家一点便宜。
但展鹏身子骨弱,挣的工分少,就算父亲偷偷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他分一点,每次分的那些粮食还是不够展鹏一个人吃的,更别提养家了。
她又是个干活不利索的,赚的工分也不多,偏偏他们很快就添了孩子,多了一张娇弱的嘴吃饭, 家里越发困难了。迫不得已,她只能硬着头皮, 偷摸着回娘家吃饭, 把自己家里的粮食都省下来, 给展鹏吃。
嫂子们对她的态度, 也是很正常的, 甚至都很心疼她, 有什么好吃的, 也会给她留一份。
那个时候,即使是这种小心翼翼的善意,她也觉得自己脸红得很。
可是渐渐地,她一点也不心虚了,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孩子在娘家吃饭,在吃饭之前还会把展鹏的那一份拿出来,等回去的时候带给他。
嫂子们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不对劲了。有时候,她们闲聊的时候也会夹枪带棒的。
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也知道,像她这样,结婚了还在娘家赖着不走,连吃带拿,是要被人吐吐沫星子的。
她们只是言语上不客气了点,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哥哥们是不管这些闲事的,对她这个最小的妹妹,没什么特别的,但也很是有哥哥样儿。
但自从展鹏顶撞过爹,言语中多是对爹没给他分配一个更轻松的活计的埋怨,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帮着展鹏说话了。
哥哥们对她的态度也不怎么客气了。
也不是不知道展鹏的某些行为是不太对劲,但就是没办法苛责于他,她舍不得让他受到一丁点委屈。
所以,她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吧。
“笑笑姐?”屋子里暗得很,但袁芃芃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笑笑姐你在啊?怎么不出声呢?”
袁笑笑不着痕迹地抹了把脸上的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哦,是芃芃来了啊。”
袁芃芃看破不说破,本来想开门见山地问的,但见她这个样子,直白地说可能会不太妥当。
想来自己的枕边人把自己老爹举报了,最难受的肯定是夹在中间的她。
“……笑笑姐,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呀,”袁芃芃左瞧右瞧,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躺在襁褓里的孩子,“长得真精神!”
袁笑笑不说话。
袁芃芃:好像有点尴尬?
她正琢磨着说点什么补救一下,袁笑笑却开口的了:“芃芃,你是因为举报那事儿来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看来她心里都是有数的。
既然来意都被猜出来了,袁芃芃也就大大方方地直接问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大队长没事吧?”
袁笑笑惨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我爹倒没事,书记判定我爹是无辜的。”
袁芃芃又想起之前李展鹏撺掇袁笑笑,还拿话挤兑她自己的样子,觉得那么个人,干出这种事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对象呢?”
“被我哥打进医院了。”
“哦……”袁芃芃点了头才发现不对劲,“他住院了,你……”
你居然没跟着伺候?
这下袁芃芃是真的惊讶了,她以为以袁笑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就算出了这种事,也会在医院里跟着跑前跑后地伺候着的。
袁笑笑突然就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她强忍着眼泪说:“其实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
袁芃芃听完全程,简直叹为观止:“就这,你居然忍了下来?!”
袁笑笑说完才觉得有些后悔,本来她和袁芃芃也不算特别亲密,现在却让她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这种人,根子上就是坏的,真的。按你这种说法,我觉得他今天能办出这种空口白牙污蔑自己老丈人的事,一点也不稀奇了。”
袁笑笑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其实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虽然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觉得,你这种情况,还是趁早分了。”袁芃芃虽然觉得这些话由她来说,不太合适,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不可能只疯这一次两次的,你如果还跟他继续过下去,他到时候再发一次疯,你怎么办?”
袁笑笑其实心中早有动摇,不然也不会不去医院看李展鹏了。但之前心里暗暗决定“我就问他一句话,问完我就离开他”的勇气,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
“你们领结婚证了没?”袁芃芃突然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啊?”袁笑笑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展鹏……他说我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没法办结婚证。”
袁芃芃冷笑一声,狠狠地拍在炕上:“哼!渣男!”
袁笑笑被她吓了一跳,而原本在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宝宝也被惊醒了。
他眼都没完全睁开,就两腿一蹬,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哇……啊……”
袁芃芃吓得手足无措,瞬间就老实了,乖乖地站在一边不敢再乱动。
袁笑笑忙把孩子抱起来,一下一下地抚着孩子的背,轻声哄了起来:“哦哦……乖乖不哭……”
好不容易把孩子给哄睡了,袁芃芃大气也不敢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发出声音来,再把这小祖宗给吵醒了。
袁笑笑抿嘴一笑,对着她做口型:“咱们,去外面。”
袁芃芃连连点头。
关上屋门,袁芃芃才敢松口气:“哎呦,吓死我了。”
“你之前想说什么?”
“哦,对,”袁芃芃还是不敢放开了嗓子说话,“我之前不是也问过那个人这个问题吗?那个时候我对法律这一块不太熟悉,后来我特意去找了有关这些法律的资料,发现现在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笑笑姐你是今年二月的生日,今年刚好十八岁,完全够登记年龄。”
袁笑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这意味着……
袁芃芃看见了她的脸色,但还是残忍地把话给说透了:“他既然能拿这个当借口来搪塞你,说明他之前肯定是查过这方面的资料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其实是够年龄的。”
“他为什么要拿这个当借口,拖着不肯和你成为法律上的夫妻呢?”
“这只有一种可能,法律上的夫妻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他不想让这段关系,受到法律的保护。”
“换句话说,他可能打心底里就不想承认你们的这段关系。”
袁笑笑站都站不住了,满脑子里都是这句“不想承认你们的这段关系”:“我的婚姻,就只是一段关系吗?”
袁芃芃实在是不忍,忙上前扶住了她,心里在想: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或许,可以采取更加委婉的方式……
“只是一段关系……一段关系……”袁笑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语,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其实……”
“芃芃,”袁芃芃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打断了,“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他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如他所愿地结束这段关系。”袁芃芃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在农村几乎是没有的事。但如果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女人在体力上本来就不如男人,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力气大的人,以后起了争执,肯定是要吃亏的。到时候,你自己的安全保障不了暂先不提,孩子也可能会在这种环境下受到永久性的创伤。”
袁笑笑一脸迷茫:“永久性创伤?”
“就是会伴随着一个人一辈子的伤害,简单点说,再这样下去,我害怕你们娘俩会被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疯的他失手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