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略有点诧异,“你说什么?”
“我说你今天这样玩,看见我难受,开心吗?”
“玩?”她无声地笑一下,“我怎么是在玩?今年二十八啦,谈个恋爱挺正常。”
“小夕,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你我都清楚。再说了,易庭北不适合你——”
元夕耸肩,“我以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我,现实告诉我不适合,可见人的感觉也会出错。”
秦方脸上有点儿难堪,但很快收了起来。黑夜太黑,他希望她看不见。
“趁师傅还不知道,别玩了,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元夕跟他出来,以为能说出点什么花样来,结果还是老一套。她一直在思考,人的性格到底是多变还是固执,为什么认准的事情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都不会改呢?秦方和元高那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改变,而是基于个人的利益压着别人配合自己。看来,她还是太客气了。
“师兄,嫂子没和你一起来?”她略带点儿恶意,吐出了两人之间的禁忌。
秦方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终于肯问我一句了。”
“没有,以前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好打扰师兄家庭生活。现在就不一样了——”她道,“嫂子一向担心你,出门太久也会问。你看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报告一下行踪,不然又是麻烦事情。”
“小夕,你一旦害怕别人看穿,就张牙舞爪地主动攻击人。我这次什么都没对你做,你已经出手两回了。你心虚还是想掩饰自己的真心?”
元夕想了下,自己还真有这个毛病,他说得没错,得改了。
“我这次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离婚了。”他伸出手来,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痕迹。
带着土腥气的热风从田地里刮过来,树叶被摇荡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夜虫飞过,一点萤火的光从眼前浮一下便消失。乡村的夜晚可以尽情的和大自然接触,看星出星落,让自己融化在这一片黑夜里。
在元家,离婚是耻辱;在秦方,婚姻可以维系一个女人的性命;在元夕,三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是对她整个人的嘲笑和否定。
她被关在小房间里断水断食,全身无力,连窗户都钉死了木条。他去迎亲之前站在房门口对她道,“小夕,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任性妄为。”
她很失望,前所未有。
元夕自接到他的那一通电话后,心里便有了隐约的猜测,现在从他口中听见离婚二字不过是证实。她喉咙里不自觉的地“呵”了一声,“离婚,我该说恭喜吗?”
秦方看着她,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撩开她挡住眼睛的头发。元夕避开,连连后退,呵道,“别碰我。”
他僵了一下,没再动。
她冷笑一声,“师兄,之前愿意见你,一方面是想见谢老,一方面是心软。你以前对我确实很好,十多年感情不是假的,我恨你也不打算恨一辈子,所以觉得如果以师兄妹来往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我也长大了能独挡一面,大家都要面子,事情不能搞得太僵了,对不对?”
“你来见我,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帮了我的忙,我谢谢你不计前嫌;你说你离婚了,我只好说节哀,至于其它,什么也没有。”元夕的心有些隐约在痛,不过人嘛,都是这样的。
“小夕,不要说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你会难过。”秦方略带纵容的地看着他,“你没必要为了我,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男人演戏,我会心疼。”
“你看。”元夕摇头,“我有时候真不想和你们说话,永远拿我当个小孩子看待,忽视我的需求,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秦方有些忍耐,抬起双手道,“OK,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这种态度,明显居高临下的表示容忍,其实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在心里。
元夕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有点累了。自我意识太强烈的男人,打起交道来很累,三年前她便深刻的体会过了。
他见她无奈的样子,不得不戳穿道,“小夕,虽然你极力否认,但好好想想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到目前为止,我什么都没对你做。”
是什么都还没有做,但未来肯定要做。
“我很有耐心,时间也够多,可以等你慢慢想清楚。”他仰头看了下不远处照明的小灯,道,“约莫就,三年?”
元夕彻底忍不住了,一句话没回,转身往回走。
两人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对他进行了初步的判断,现在只是证明了她后来接连两次的应对措施没错。秦方已经被那个顽固而扭曲的家庭,以及自己个人的执拗毁掉了。唯一让她比较担心的是,不小心把易庭北拖了进来,希望对他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秦方看着她走,没挽留。元夕是个任性的人,除非自己想通,否则绝不轻易妥协。
她前前后后演的这两场戏,一点也不走心,甚至敷衍到了可笑的地步。他对她太熟悉了,高兴或者生气,动了真心或者痛恨,梦里翻来覆去嚼了那么多次。她动动眉毛,他就知道她打的什么歪主意。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爱,只有淡淡的好奇;那个男人对着她小心翼翼,恐怕喜欢是有的,但远远未到交心的程度。
三年前,他对她说过最后一句话,“你放我去结婚。只要几年,处理好这摊子事情自然会还你一个交待。”
她听见了,放弃挣扎和嚎叫安静下来,好像死了一样。
他忍了三年依约回来了,中间怕脆弱击垮自己不敢联系她,可没想到她变了,一见面就亮出了尖牙和爪子。
她还爱着他,只不过是在生气,不然何必拉了个男明星来做挡箭牌。他懂她的害怕和脆弱,所以要更耐心,直到她彻底忘记过去的伤痛。
他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慢慢抽完后又点了一根,他还有机会的,只是不能着急。
元夕被秦方的自傲憋住了,闷着一口闷推开后门门板,不料被挡住了。
她抬眼一看,易庭北居然挺在门边。他身上还带着酒气,靠在门框上有点发呆。
“醉成这样,跑出来做什么?”她道。
他微微一笑,“你不见了。”
“出来走走,和师兄聊聊——”元夕心情轻松起来,还能开玩笑。
两人都心知肚明,秦方的话听见了。
易庭北往后看,想见见说出那样话的秦方是什么样子,元夕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道,“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元夕,我说过以后都不让他靠近你,你不该单独和他出来。”
“哦?”她尾音挑高了一点,这小狗子一样的男人,也在给自己划地盘了?
“你要等我一起再出来,不然发生意外怎么办?”他的眼睛很认真。
元夕不想和醉酒的人讲道理,用力扯着他胳膊离开。他有点不甘心,酒意未散,本就有点晕,被她这样大力拉了一下,脚勾在小台阶上,整个人趔趄着倒下去。元夕见势头不对,马上用肩膀顶着他的胸膛,一百多斤的人马上压在她背上。
“我说,你还能站好吗?”元夕艰难道。
易庭北在她背上滚了一下,双手圈着她的腰。她看起来很瘦,其实很有力量,特别是腰腹的部分十分柔韧。他舍不得放开,又不舍得她被压住,勉强道,“能行。”
她失笑道,“你这酒量还真菜,四个小杯子而已——”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酒店不好,头晕。”
两人叠成虾子养,艰难地站直了,脸蹭着脸过去。他不知怎么又没忍住,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她怔了一下,抬手摸了下被亲的位置,“你——”
小店用的是最老式的灯泡,发黄光,照得不是很清楚。易庭北又背光而立,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她见他躬身凑近她的耳朵,小声吐出她的名字,“元夕——”
易庭北对元夕是没有把握,可酒精给了他勇气。
他说,“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元夕有点懵,并且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小天井里灯光昏暗,气味不佳,到处都是乱杂的物品,易庭北到底是哪里撞鬼了选了这么个地方表白?
她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易庭北,我认为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会思考。”
第23章 看热闹
次日一早,烈阳当头。
易庭北躺在旅店的单人床上发呆,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中。一定是酒精作怪所以让他智商骤降,以前明明能够很气定神闲地和男女工作人员说话,也能考虑到场合,也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一沾上元夕,全完蛋了。
短短一个月不到,元夕已经见过他丢脸、哭、难过等等各种情绪,昨天晚上又多了一样耍白痴。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希望是三十天,能够有机会重建在元夕面前的男子汉形象。即使不够完美,但也不要这么糟糕和落魄。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第一次承认世界上确实有仅靠长相没法解决的事情。
房门被敲响,阿生的声音出现,“北哥,快到上工的时间了。”
“就来。”他摒弃丧气,立刻应了一声。
这是在大明城中唯一开业的一间旅店,专门为《天工开物》剧组的工作人员准备。因为前期筹备的时间比较仓促,旅店住宿条件只能算是凑合,组里略讲究的人都会在下工后往距离大半个小时车程的城里酒店跑。
昨天晚上元夕直接将他交给阿生和阿圭,道,“以后你就归他们管了,好好跟他们学西川话,学怎么干活。明早开机,我会忙得要死,没功夫带你。”
当时他还没从乱表白的懊恼中回神,只拿着门卡和行李发呆。
元夕见他没明白的样子,特别走到他面前再说了一次,“我两三天抽时间看你一回,是有几条原则你要记得了。第一,注意和工人多接触,仔细观察他们;第二,在第一条的基础上注意保护自己,没有我的同意不能随意外出,如果可以的话,不要离开机关殿范围一百米内;第三,你有两个竞争者,随时都不要忘了;第四,只能我来找你,你不准主动找我;第五,手机保持关机。”
易庭北一个字也没敢忘,他道,“元夕,那我现在算是你男朋友吗?”
元夕冲他笑了一下,没回答。
他又道,“那要是我符合你要求了,是不是就能转正?”
她道,“看我心情。”
他马上高兴了,笑出尖尖的虎牙,“好的。”
一个男人这么……,元夕不知道他是真的太单纯,还是被喜欢冲昏了头。
可易庭北却不那么认为,因为旁博说过,在你最难的时候还能帮你的人,可以信任和依靠。
他相信她不会坑她。
“抱歉啊,我迟了。”易庭北起床,三分钟搞好个人卫生,出门第一件事便是道歉。
阿生比较和善,笑眯眯道,“没有迟到,我们提前叫你了。”
阿圭有点冷淡,站在不远的走道边,“走吧,趁食堂人少,先去吃早饭。”
他们俩是西川人,拍了电影后有了点不大不小的名气,虽然没经纪公司愿意签他们,可他们也找了间艺校在学习。同时,元夕安排他们继续学习木工,说是拍电影其实是项工程技术,即便做不了明星,也需要其它的专业技术。
易庭北隐约感觉元夕这次的电影其实还是以他俩为原型来写的,特别是阿圭那双眼睛,带着点冷和倔,好像随时准备和这世界干仗一样。不过是因为他横插一杠子,所以元夕不得不安排他跟着他们。
这样看来,阿圭对他不热情已经是很有涵养了。
三人下楼,阿生指着楼梯间挂的指示图道,“旅店楼分成左右两半,靠左边楼梯上的是咱们普通人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右边那个楼梯上的是管理人员的房间。两边分开管理,房卡不一样,别走错了。”
“咱们整个木工组的住三楼,早晨六点半到七点半在食堂吃早饭,八点正式上工;午饭是剧组统一送的盒饭,中午休息俩小时——”
“今天开机,所以整个剧组最忙的就是咱们做机关殿的活儿,秦叔叔是负责人,他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师傅说你什么都不会,让我和阿圭带你,所以以后咱们三进出都一起。不过你最好一直呆殿里别出门,这边还没有游客,但工作人员里也有你的粉丝,附近的居民也会来看拍戏,让他们看到你就不好了。”
“师傅住在另一半楼的四层,她两三天过来一次检查你的进度。”
易庭北庆幸自己记性好,将阿生说的东西过一遍脑子就行了。
食堂在一层,最简单的水泥地面和红砖墙,匆忙得连墙壁抹白也来不及。
他摸出手机开机,现在才七点钟而已,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在吃饭。看完时间,他顺手将手机又给关了,继续自己人事不通的状态。
阿圭溜了一圈儿菜案,塑料口袋装了两个馒头一杯豆浆两个鸡蛋就走,看起来有点酷酷的;阿生照样来了一份,对他道,“边走边吃,这边食堂小,不够几百个人坐的。”
他听着他们很有特色的西川口音,模拟着腔调答应了一声,“就是。”
阿生笑了,嘴角俩酒窝。
出旅店是一条石板大道,直通宫殿群的大门。
昨天晚上趁着微光见了雄伟的建筑群,现在被太阳一照射,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一些。
只这些殿堂空空荡荡,偶然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进行准备工作。
“我看了剧本,大戏全在机关殿里演,所以现在好些主要演员还没进场。”阿生几口吃完了早饭,“等咱们的活儿干完了,才真正精彩。”
“机关殿是什么?”易庭北为了和元夕有共同语言,捡完石头后除了看书便是研究她书房里放的机关盒子和配套图纸,现在也能随口说出一两个专业名词来。可机关殿,网上相关的资料很少,想问问元夕,她每天累成死狗养,舍不得。
阿生想解释,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阿圭在前面听了,将手上拎的一个文件袋子递给易庭北。易庭北看看他,他道,“里面装的是机关殿的图纸和构想,看了就知道了。”
易庭北接了袋子,掏出来厚厚一叠的A4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榫卯结构的木构件。比他在元夕书房所见复杂了一百倍,他有点艰难道,“做这个?”
“这全是秦叔叔一个人设计的——”阿圭突然道。
这小子,是秦方的铁粉。
易庭北没说什么,一边看图一边跟着他们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