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算是被敌人同情怜悯了吗?芽衣想,当然,肯定也有迦尔纳的实力威慑。芽衣闭上眼睛,也许是少担负了一个从者的魔力,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身体一阵轻松:“明天我们就出院,既然被Saber这边发觉了,之前的旅馆也不能住了。”
“嗯。”
“迦尔纳?”
“怎么了?”
芽衣疑惑地看了迦尔纳一眼,白发的枪兵伏在她的床头,虽然他的反应很快,但是芽衣还是意识到了:“我刚醒来的那会儿,你是不是反应慢了半拍?”
迦尔纳:“……”
“诶,竟然是真的么?你刚才那是……嗯,睡着了吗?原来英灵也需要睡觉的啊。”芽衣连着发问,但等她问完了,又觉得自己的提问似乎有不妥之处,“我没有在指责你没有好好警戒啦,要是累了,你可以和我说的。”
不,不是。
迦尔纳轻柔地眨了眨眼睛,也无怪芽衣察觉到他没有之前反应灵敏了,即便是过了两分钟,迦尔纳仍然有一种懵懂恍然的感觉。但这不是睡迷糊了,而是他做了一个梦。
在芽衣对他坦白了心事之后,迦尔纳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和御主有关的梦。
……
……
梦境。
那是一个被困在铁屋里内的少女,她的世界昏暗而枯燥,相伴的只有几本童话书,和破旧的布娃娃。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可大人总是拒绝她:“等你长大了,你就能出去了。”
……长大啊,真是遥远啊。
但有那么一次,送饭的仆人忘记关门,少女就偷偷跑了出来。哇,外面真好啊,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少女的小小冒险只维持了两分钟,就被发现了。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大声呵斥,他们都在抓捕她——
少女被吓到了。
她一脚踏空,从高楼上跌落下来,宛如一只跌落的蝴蝶——一声巨响,砰!鲜血缓慢地湿透了她身下的泥土。
迦尔纳不由缄默,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能抓住芽衣。
但迦尔纳的手穿透了芽衣的身体——也就在那一刻,芽衣刚好将目光转向了迦尔纳的方向,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她看到我了”的错觉。
但这只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已经确定了的事实,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迦尔纳平静地看着人群仓皇地把芽衣送往医院,心中想到的,仍然是刚才意外交错的目光。
对比于未来芽衣的怨恨——
这一刻的她,眼神干净又透亮,满满都是不能理解大家为什么对她大喊大叫的困惑。
但这并不是梦境的结束。
画面一转,芽衣站在一片深黑色的荒原里,四周萦绕着白雾,偶尔有一两个白影在迷雾深处一晃而过,更显阴森。
这是……
迦尔纳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肯定了:没错,这应当是某个死后世界,只是没有看到地标性风景,难以确定具体情况。
芽衣已经在阴界四处走动了。她走过垂在河流上的水晶桥,桥头守着枯骨,枯骨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埃和蛛网。芽衣继续往前走,路过钢铁的森林,绕过沉睡的巨型恶犬,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孤寂而华美的宫殿。
芽衣缓步拾阶而上。
“哦?现在竟然还有亡者,会来到这已经毁灭的冥界啊?”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响起了沙哑又破败的说话声,芽衣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很快,芽衣就发现了说话者,那是一位坐在宫殿尽头王座之上的女人,她非常高大,头顶盖着黑色镂空的头纱,头纱下披散而出的黑色长发发尾,宛如帷幕般,被王座边仿佛团簇水晶的装饰品挽起。她身上的长裙也是黑色,裙摆宛如孔雀尾羽,折叠垂落在王座之下的阶梯上。
和芽衣之前所见到的一切事物一样,这位庄严的少女身上,同样堆积着厚厚的尘土和蛛网。昏暗中,芽衣看不清她的容颜,可仍然觉得她很美,非常美,美得令人心碎,那是一种只有死亡才会拥有的庄重和沉寂之美。
迦尔纳看得更透彻一些——
死亡的女神。
毫无疑问,她就是这一方冥土的主宰者。
这位死亡的女神轻轻叹息一声,问芽衣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亡者到来了,死者啊,现在人间变成了什么样子?仍然是寒风呼啸吗?仍然是战争横行吗?”
芽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死亡女神还在继续发问:“冰雪融化了吗?春风吹过了大地吗?鲜花盛开了吗?和余描述人间所发生的一切吧……否则的话,余要治你擅闯余之宫殿的大罪。”
芽衣过了很久,才问出了第一句话:“冰雪……是什么?”
死亡女神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淡如烟雾的讽刺微笑:“什么啊,明明是个活人,却好像未曾活过一样。”她这样评价芽衣。
活?
什么才算是活?
但还没等芽衣发出疑问来,死亡女神就挥了挥袖摆,将芽衣直接从宫殿中送了出去,她的声音飘飘渺渺,模糊不清:“回去吧,现在还没有到死亡的时机。等到终末的那一天到来之时,余会亲自来接你……那时候,再这样无话可说,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随着死亡女神的话语声渐渐淡去,迦尔纳也随之从梦境中醒来。他眨眨眼睛,芽衣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觉,仍在感叹迪卢木多的退场——她也根本没有察觉到,既然自己能梦见迦尔纳的过往,那么,迦尔纳梦见她的过去,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是……
迦尔纳不确定地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他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伯爵池要来了,是时候组成一个哈哈队了(并没有)。
日常许愿娜娜子QAQ
第15章
第二天清晨。
天光将明未明,仅仅只在天边露出小半片的太阳仍旧氤氲在晨曦的雾气里,连投射出来的阳光都呈现一种混沌暧昧的柔软。
“啊……哈……”芽衣努力地将两只手臂舒展开来,并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昨天晚上休息得不算好,做了一晚上自己被卫宫切嗣分尸的噩梦,醒来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哦,不对,她确实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赶着时间,芽衣拉着迦尔纳去办理出院手续。爱丽丝菲尔将全部的账款都已经结算了。不过,当芽衣趴在窗口,盯着院方交给她的一大堆文件的副本时,仍旧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
第一张保证书的签名处,清楚地写着,迦尔纳。
芽衣睁着一双死鱼眼:“……”
她又往后翻了几张,各种账单名目不一,但除了少数几个的签名人是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以外,剩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迦尔纳的签名,这家伙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将真名写在上面有什么不妥。
……院方也是,你们好歹也纳闷一下啊。
芽衣默默地将这些文件全部折叠好,她表现出来的神色还是平静的,但只有芽衣自己知道——这一刻,她真的,真的好想死啊。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是眼睁睁看见迪卢木多弄丢索拉的肯尼斯教授,是眼睁睁看着阿尔托莉雅放走迪卢木多的卫宫切嗣,是眼睁睁看着吉尔伽美什纵容自己被捅一刀的远坂时臣。从者也许性格各异,能力不同,但坑起御主的秉性就是相同的。
芽衣根本不相信,卫宫切嗣会放着这么大的漏洞不去调查。甚至,芽衣再想要毁尸灭迹,都已经太迟了。这会儿,没准迦尔纳的所有传说和对应分析,都摆上了切嗣的桌头了。
也许是芽衣的停顿太长了,引来了迦尔纳的关注。白发的从者对自己闯下的大祸一无所觉地问:“怎么了,御主?”
“没什么。”
芽衣正在调整心情。
认真想一下,就算将迦尔纳的真名暴露出来,顶多也只是没法让这家伙随心所欲的改职介名(并不)而已。迦尔纳又不是齐格飞,或者阿克琉斯这种拥有致命弱点的从者。对比而言,应当说是,让卫宫切嗣知道了芽衣的存在,才是最致命的。
不择手段的魔术师杀手,绝对不会介意去暗杀御主的。
但这方面,芽衣还真的不好去责怪迦尔纳。他降临冬木市的时间,比芽衣还要短,知晓的角色也只有几个御主,再将条件限定在能有财力支付大笔钱财上,也就只剩教会和御三家了:但让言峰璃正或者远坂时臣知道,等同于让言峰绮礼知道,更别提还有吉尔伽美什这种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求助间桐雁夜,等同于进入间桐脏砚的视野;
虫爷,麻婆,切嗣,三选一。
……这真是一道送命题啊!
对比起来,卫宫切嗣硬生生在这群人里“杀出重围”,竟然不是那么令人惊讶了。太太更是好人中的好人,非但帮她付了药费,甚至还帮忙催眠了医生们,让他们觉得芽衣的身体状况比感冒还正常。这样深入思考之后,硬生生对比得卫宫切嗣像是花儿一样可爱……啊呸,这是什么鬼形容,都怪迦尔纳!
绝对是迦尔纳将她带坏了!
“御主……?”
迦尔纳对芽衣的称呼,引来几个小护士怪异的目光。芽衣顶着一道“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真会玩”的目光,随手将文件全部塞进随身的袋子里,强行转开话题:“我刚才只是在想……嗯……”她绞尽脑汁编出了一个借口,“你的字写得挺好看的。”
芽衣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个梗,剧情是迦尔纳因为生前经历,所以不会写字之类。但是,现在来看,迦尔纳即便是在写日文,字迹仍旧是方整正平,结构舒朗,显出一种平和中朗的清爽来。芽衣下意识地开了一个玩笑:“感觉起来,比我写的还好看呢!”
芽衣在自己的病历本上也签了字。
和迦尔纳的字放在一起看,简直惨不忍睹。
“御主……”迦尔纳叹了一口气,“你这句话真的是在夸我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个形容才会有夸人的感觉吧。比你的字写得更好,只要是个人都能做得到吧。”
芽衣:“……”
莫名其妙就被跌出人类范畴的芽衣,觉得自己膝盖都要疼碎了。她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和迦尔纳争论这样的问题,对方总能将她打击到怀疑人生。她只好继续换话题:“我们回旅馆。”
一路上风平浪静。
芽衣自己也有些惊讶,她以为卫宫切嗣会在旅馆暗杀她,但实际上,等芽衣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仍然是风平浪静。迦尔纳始终在芽衣身边守着她——这个时候,前台总有一个服务员小哥会对芽衣这边投来怪异的目光。
迦尔纳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芽衣也不拒绝,说句不那么客套的话,行李箱里占地最大的,可是迦尔纳刚刚购买的两套玩偶服呢!
“这样一来,我们就彻底的两手空空地被扫地出门了!”
芽衣迎着朝阳,重重地伸了一个懒腰,女孩子妙曼的身段尽情舒展开来。紧接着,她将两人最后一点家产,往天空抛出一道弧线,再稳稳地接住它:“我们现在只剩五元啦!”
迦尔纳:“御主……”
“大概连今天中午都吃不上饭了。”
“所以,我们要去打工吗?”
芽衣对迦尔纳的提议不可置否——打工,也要有人愿意收他们啊,无论是迦尔纳,还是芽衣,都没有这个世界上的身份证明,不会有哪个店铺愿意收留他们,除非,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行业。
不过,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
如果,芽衣仍旧只有一个人,她肯定能毫无心理负担地,随便哀求一个男生给她一点钱。虽然这种“乞讨”是丢人了一点,但不要脸的说,除非是迦尔纳这样的“圣人”,不然,恐怕不会有什么人会拒绝芽衣。
这位貌美的少女身上,天然地,存在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楚楚动人感。
不过,既然迦尔纳在的话……
芽衣就不太好意思做这样的事情了,她的道德观念其实并不强,可唯独不愿意被自己的从者看轻——如果一开始还只是出于一种“御主要驾驭住从者”的战略目的,然而,到了现在,似乎已经存粹只是为了能和迦尔纳更亲近一点。
芽衣对迦尔纳坦白了她最恐惧的过往。
迦尔纳几乎什么表示也没有。
对此,芽衣有些气恼,但也有些莫名的心安。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像仍然停留在之前的御主和从者之间,芽衣在努力做好这个御主,迦尔纳也尽到从者的责任。但偏偏,也在这种各自努力扮演好自己角色的同时,有些奇妙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迦尔纳难得地提出了建议:“我们可以去冬木公园打工,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那里有穿玩偶的工作人员……白天工作,等晚上可以继续圣杯战争,如果省着点的话,应该能够支持……”
就在迦尔纳喋喋不休的时候,两人已经穿过了两条街。芽衣偏了偏头,她似乎是看到了一个娃娃机,嗯,上面写着,五元抓一次——这次,甚至连迦尔纳都来不及拦住她,芽衣就叮当一声,将最后的五元钱按了进去。
迦尔纳:“你……”
“哈……哈哈……”芽衣耸耸肩,“反正也只有五元钱啦。”
“就算是五元钱也有五元钱的价值的。”迦尔纳十分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御主这样浪费的行为我委实无法理解,不,更确切的说,从奖赏开始,就属于完全让人十分费解的行为……”
“可是,我活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玩过娃娃机啊。”芽衣将手贴在橱窗上,半透明的玻璃倒影出她的身影来,“虽然在一些书籍里见过,但亲眼见到,和书上说的还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这就是……可以去亲手去接触世界的感觉吗?
芽衣没有将这样的话问出口,迦尔纳突然也陷入了沉默。少女趴在橱窗前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说:“……不过,迦尔纳,讲道理我也不是乱投币的啊,你看店铺的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