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鸣砚自然也看得出,小花是他带回来的,他对小花自然也有十足的耐心。
他对小花颔首笑道:“师妹和我来。”
小花点头,和秦湛阙如言道了别,便高高兴兴地同越鸣砚走了。
秦湛见着两人都走了,方才走到了院落中,抬手捏了静音咒,布下了结界,坐在了院中石桌前。
阙如言见状也并未阻止,她坐到了秦湛的对面,执起石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杯茶,开口问:“看来炼狱窟的情况师妹已去看过了,也有了答案。”
秦湛点了点头。
她顿了一瞬,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决定直切要害。
秦湛道:“温晦怕是已经出来了。”
阙如言手一抖,差点就砸了手中的茶壶。秦湛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指尖微动间泼出空中的茶水顺着她手指微动的弧度竟全数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尽数又回到了壶里。秦湛从阙如言手中接过茶壶,重新搁在了石桌上,方才继续道:“炼狱窟的血气淡了些,瘴气较之当日也清了许多。”
阙如言根本来不及为秦湛越发精进的修为惊讶,她的全副身心都停在了秦湛的话里。
阙如言喃喃道:“温晦……温师叔他竟然真的从炼狱窟中出来了?”
秦湛顿了一瞬:“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毕竟这十年里我也在有意识的寻找他挣脱的证据。可无论是枯叶宫还是司幽府,都没有他的踪迹。”
“所以,”秦湛淡声说,“要不就是我猜错了,他还没能出来。要不就是他出来了,却没有回魔宫。”
“以我对他的了解,加上阙师姐你的梦。”秦湛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我猜是后者。”
阙如言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这事,这事你告诉宗主了吗?”
秦湛摇了摇头:“还没有,毕竟我没有证据,没必要徒增恐慌。”
阙如言又说:“那你特意来告诉我,是想要我帮你什么吗?”
秦湛看了看云水宫,好半晌说:“温晦是五十年前,上一任摘星宴后发的疯。”
“五十年了,我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但如果温晦回来了,摘星宴会是魔道宣布他回来的最佳时机。”
阙如言低低说:“你怀疑温晦会破坏摘星宴?”
秦湛道:“他来不来不知道,但我知道魔道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我担心这次摘星宴上会出现无辜伤亡,阙师姐最好早做准备。”
阙如言点头:“好,我会想办法也让其他的丹修多做准备。只是一剑江寒……他知道吗?”
秦湛说:“我没说,但他这十年一直在追杀枯叶宫,怕是多少也有察觉。要是魔道当真有闹摘星宴的打算,他有准备。”
阙如言点了点头,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此时也镇定了下来:“我明白了,你和一剑都在,我也会做好我能做的。花语这十年来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巫祝之力,有她在,应该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其实若是只为了降低伤亡,取消摘星宴是最好的。但摘星宴是正道盛会,除非秦湛以势压人,否则单凭她一句猜测,绝无法轻易取消。
更重要的——秦湛比谁都想知道温晦到底出来没有。
他若是已挣脱了炼狱窟,哪怕不入云水宫,只是在附近,他应该也会看着。
因为六十年前,他就是这样看着秦湛夺星的。
秦湛微微垂下了眼,她的手握紧了燕白剑柄,燕白察觉到了她心绪翻涌,不免有些担心。他提声叫道:“秦湛!”
秦湛松开了剑柄,她向阙如言微微颔首:“我来时见有桃源弟子走动,怕是绮澜尘很快要来拜访阙师姐,避免麻烦,我先回去了。”
阙如言多少知道一些秦湛和绮澜尘的事情。当年温晦事情未出的时候,她、秦湛和一剑江寒算是在摘星宴上认识的朋友,在温晦下落不明的时期,明里暗里也帮了秦湛不少的忙。
秦湛对于绮澜尘是有感情的,阙如言瞧得出来,绮澜尘当年也极为信赖秦湛,所以才会得了秦湛的允诺后,便听她的话回了桃源领罚,不再去问正魔交战的事宜,以致于错过了所有,从桃源的水牢出来之后,迁怒上了秦湛。
她们俩之间的事情,的确麻烦,阙如言轻微点头,说:“你去吧,我心里有数了,必要时我也会以药阁的名义书信阆风与筑阁,你不用担心。”
秦湛点头:“那多谢师姐了。”
秦湛举步欲走,可她想了想,竟然还是从后门出去了。阙如言瞧着她叹了口气,从她的角度来看,绮澜尘迁怒秦湛迁怒的实在毫无道理,当年的秦湛放弃温晦转而为敌也着实是无奈之举。但这些事夹杂在两人之间,总不是旁人能说清的。
秦湛走了,越鸣砚和小花其实在路上也碰见了绮澜尘。
绮澜尘应该是从未见过越鸣砚的,可她见到了越鸣砚,虽未受他的礼,却准确的道出了他的身份。
颦笑倾城的桃源坞主语气冷淡,却十分肯定:“你是秦湛的徒弟。”
越鸣砚顿了一瞬,方才开口:“晚辈剑阁越鸣砚。”
绮澜尘似是动了动嘴角,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略浮讥诮,也不知是对着谁,便向两人微微颔首,迈步领着桃源弟子走了。
跟在她身后首位的弟子在经过越鸣砚时微抬了头,看了他一眼,越鸣砚却未在意,只是给绮澜尘让了路。
小花倒不是很喜欢她,等人走远了,忍不住皱着脸说:“她长得这么好看,脾气却这么不好,我真不喜欢她。”
越鸣砚说:“我也是。”
小花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她忍不住弯起了眼:“师兄也有不喜欢的人呀。”
越鸣砚笑了笑。
小花见四处无人,便悄悄对越鸣砚说:“我刚刚用眼睛多看了一下,越师兄想不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你只要答应我不告诉师父就行,我答应过她学会了也不乱看的。”
越鸣砚还记得小花未能控制力量时瞧见过的他,虽然他觉得那个未来或许是他未见遇见过秦湛的曾经,但他在经过秦湛的解释后,也知道小花的眼睛有多厉害。
越鸣砚低声问:“你看见了什么?”
小花认真道:“她的头发全白啦,真奇怪,她这样的修者,怎么会白了头发呢?”
第43章 摘星05
秦湛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去。
云水宫立于清河之上,随意立于一处石阶回廊处,往水中看去,河水无波,静如铜镜,令人仿若立于云水之间,连心也能同这水一并静了。
这便是云水宫闻名遐迩的美景“云水间”了,秦湛站在水中石阶之上,瞧着日光为其披上金衣,正似一位脱尘绝色的美人旁卧于水,美目微睁。
就好像是绮澜尘。
秦湛虽走了出来,但心里多少还是不能全然不在意。
她与绮澜尘结识于摘星宴,在六十年前的摘星宴上,她和一剑江寒就像两个根本不懂世事的愣头青,只因绮澜尘温柔貌美,也不顾是否会打扰到对方,像是角力似的一个劲追着人家跑。
也得亏绮澜尘涵养好,才没有觉得他们俩有毛病,甚至还道了谢。
绮澜尘倾慕温晦,这一点秦湛是知道的,也不觉得奇怪。在温晦的年代,温晦就像是一轮太阳,谁都无法忽视他,对他钦慕着实是件太过平常的事,甚至都不要明说。但绮澜尘的倾慕又与旁人不同,她的喜欢藏在心底,也不与谁说,也从不做出任何表示来。
她往往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若是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必无分毫犹疑。
温晦飞升失败,行踪成谜。绮澜尘知道温晦最牵挂在乎秦湛,所以曾多次相帮秦湛,甚至于秦湛将剑阁的弟子尽数赶走,老宗主要对她进行处罚的时候,也是绮澜尘求动了她的师父,以桃源之名为秦湛求情。
秦湛那时在阆风关系尴尬,她又谁都不信,绮澜尘便接她来桃源小住。
秦湛心忧温晦,想要守在剑阁里,绮澜尘便写信给了一剑江寒,请他回来与秦湛同去。
秦湛那时候唤绮澜尘“师姐”,也不再是因为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将她当做了“师姐”。
秦湛在谁也不信的那段时日里,至少有两个人她是愿意交之以背,一个是一剑江寒,另一个就是绮澜尘。
那时温晦乍然入魔,惹得所有人都触手不及。筑阁阁主被杀,筑阁长老大怒,认定秦湛作为温晦唯一的徒弟,定然也是个魔道的叛徒,就算现在不是,也早晚要跟着她师父的脚步屠戮正道,再给阆风一刀,引得正道动荡。
为了警告温晦,也为了正道安全。
他要将秦湛锁进筑阁黑塔里去。
秦湛那时刚成燕白之主不久,自己也在因温晦入魔的消息而惊骇,满心满脑都是疑问困惑,只想着要闯进魔宫去找温晦问个清楚——忽然间却见阆风弟子皆警备向她而来,要她解了燕白剑自锁筑阁黑塔内以证清白
秦湛哪里是会自锁镣铐来“自证清白”的人,温晦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也不要松开你的剑。
秦湛自然不从,她又与众人说不清楚,干脆拔剑便要冲出阆风。筑阁对此早有准备,老宗主经过她逐剑阁弟子一事,便对她的性情有了些了解,全阆风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抓她——纵使牺牲了她,也绝不能让她挣脱出去,成了温晦的助力。
当时阆风的尚且活着的阁主们都是这个想法,温晦的剑在他们的骨子里刻下了恐惧。
他们无法不将异样与怀疑的眼神放在秦湛身上——她是温晦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若是她同样步上温晦的路,阆风再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正道也承不起!
宁可防狼在前,也不可因轻信而酿下大错。
秦湛就这样,一个不注意被锁进了筑阁最可怕的黑塔内。其内机关阵法遍布,更有无数阆风长老捍卫守护,秦湛被关了进去,就像是被剪断了翅膀的鹰,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再也出不去的。
绮澜尘远在桃源之外,知道了这件事,心焦不已。
她违反了掌门的命令,悄悄的传了信给一剑江寒,通知他去救秦湛,又靠着自己在正道修者之中关系人缘,想办法弄清了筑阁黑塔的所在地,一并给一剑江寒送了去。
她这样的做法自然是瞒不过她的师父,老坞主一辈子未曾责备过绮澜尘任何事,却因为这件事而尤为失望。
她质问绮澜尘:“温晦已是正道之敌,你相帮他的徒弟,有没有想过正道可能会因此而蒙难,又有没有想过桃源的千年清誉也可能因你的行径而蒙上污点?”
绮澜尘低声答:“弟子所为皆出于弟子心,弟子在写信时便已考虑好,师父逐弟子出桃源吧?”
桃源坞主自然不会因这样一件并未掀起波澜的事情而逐出绮澜尘,但她也未明说,只是问已做好破釜沉舟准备的绮澜尘:“秦湛值得你如此?”
绮澜尘答:“她叫我一声‘师姐’,我与她十年交情,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绮澜尘说:“她不会背叛,温师叔也不会。”
桃源坞主拗不过绮澜尘,却也不想自己最满意的接班弟子搅进这样一场麻烦事里,便关了她的禁闭。绮澜尘虽被关了起来,但她已将消息递给了一剑江寒。论战力,她本就不如这位昆仑最后的传人,一剑江寒收到消息,即刻赶往阆风。
阆风皆不知这风口浪尖上,这位昆仑的弟子前来所谓何事。那时因温晦背叛的关系,阆风也不被正道所信任,若是想要抗敌,一剑江寒该去的地方应该是祁连剑派才对。
老宗主沉吟片刻,问了一剑江寒来意。
一剑江寒眼如刀锋,他对着阆风宗主握住了自己背后的剑柄,语气似是晚辈拜访般尊敬,话却说得定如磐石毫无回转。
一剑江寒道:“我来见秦湛。”
阆风宗主大怒,一剑江寒却已重剑出鞘。
温晦有多厉害,厉害得让人不敢略其锋芒。
一剑江寒呢?
温晦还在的时候,所有剑修的光芒都被他遮了去,当他离开了,一剑江寒终于有机会在那一日让所有阆风的修者见识到,他有多强。
一个年不过半百的修者,一个修为甚至未达阆风宗主一半的年轻剑修。
他凭着手中两把剑,凭着眼中剑意,心中剑锋,偌大的阆风,竟没有一个阵法一个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他一直打进了筑阁内,筑阁有法阵相拦,他入不了,便眼露厉色,要以剑锋毁之!
连当时的筑阁掌事者都骇其剑意,为避其锋芒,只得开阵。
当时的冷中庭想得很简单,一剑江寒不是没有人拦得住吗?那就放他入黑塔,一并关了算了!
可他却没想到,一剑江寒寻到了黑塔却并未进去,而是对着黑塔大喊了一声:“秦湛,我来见你,你不该出来相迎吗!?”
冷中庭听着这话只觉得可笑,一剑江寒怕是年少气盛又生得个破落门派,对于筑阁黑塔一无所知,从筑阁黑塔内出?他真当只是几个封灵阵法吗?秦湛就算还有燕白在身,可被封了灵的修者能做什么?
难不成就靠一把剑,与数位年过三百的修者相斗吗?
一剑江寒未免也太过看不起筑阁,也太过看得起秦湛了些。
温晦是个怪物,这也不代表剑阁就真强到无人可挡了!
一剑江寒可不管那些,他只是在等。
徐启明那时还不过是掌事弟子,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他敬佩着一身伤口拼入黑塔之前的一剑江寒,连带着也期待着秦湛能从黑塔之中脱出了。
他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被冷中庭瞧见了,不免责骂:“你身为筑阁掌事弟子,竟然同情叛徒的徒弟,往日里教你学的那些道理,都学去哪里了!”
徐启明老老实实挨了骂,可眼睛仍是止不住往那里看。
秦湛被锁时他也在场。
她指着燕白剑,就像是一只无人可挡的鹰,只是冷中庭有一句没有说错,入了黑塔,只要有封灵阵在,哪怕是鹰也是被折了翅膀的鹰,断翅之鹰还能飞起来吗?
不止是他,许多人都忍不住看向那座塔,想等一个奇迹,想见一个奇迹。
而秦湛就是奇迹。
一剑江寒:“秦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