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遇山止,却可翻江倒海去!
一剑江寒乍然收回长剑,以重剑相战,秦湛太过了解一剑江寒,在一剑江寒收剑的那一刹,她握剑的手势做了微妙的变化——拇指翻去剑柄背面,只有四指需握着剑柄。燕白剑在她的手中就像骤然失了力,直直垂了下去,山至风前风却乍然消散,一剑江寒却毫不为此而动摇,剑仍出!秦湛笑了,燕白剑在她的手中恰好因拇指的施力在空中以剑尖画了一轮圆月——待一剑江寒反应过来,秦湛的那柄剑已顺着他的重剑而上,擦出细碎火星,直接了当地压上了他的手!
秦湛道:“我说了这十年里我非无寸进,天地肃杀,却也有静月高悬。风可起可止,方才是风。”
一剑江寒看着秦湛那柄剑,问:“风止剑?”
秦湛倒不觉得从昆仑剑里得到进益有什么不好,痛快承认:“风止剑。”
一剑江寒感慨:“你果然是天才。”
说罢他收剑回鞘,眼中战意略歇,对秦湛说:“这次是一千两百六十七,你猜错了。”
秦湛确实猜错了,若是两人拼上全部,以燕白之利,秦湛或许当真能将胜负控制在一千之内,但若只论剑意,若非这次她以昆仑的风止剑打了一剑江寒一个措手不及,怕是一千三百剑也结束不了。
两人随意地说着剑中意,阿晚在一旁听不见,但却瞧得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问越鸣砚:“剑主……和一剑前辈,只凭剑意,就已有这么强了吗?”她忍不住看向自己腰侧的封疆,这十年来她勤学苦练,悟性也得到了一剑江寒认可——可她如今看着一剑江寒和秦湛的比试,再看向自己,只觉得自己哪里是执剑,不过也只是刚学会走路罢了。
阿晚看着自己的剑,有些气馁:“我是不是并不配执封疆?”
越鸣砚摇了摇头,他说:“没有这回事。”
阿晚有些羡慕地看着越鸣砚,她问:“小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你的师父是剑主,可我却从没有见你迷惘过,你看起来总是十分自信。”
怀疑吗?迷惘吗?
越鸣砚作为秦湛的徒弟,与她距离越近,越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有时也会问自己,到底能不能追上秦湛的步伐——这个答案很难找到,好在越鸣砚最终找到了。
一年不行便两年,两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百年。只要活着,总是要追着她的背影往前。
越鸣砚微垂下眼,对阿晚道:“师尊教我的第一件事……”他笑了笑,“是抬起头。”
阿晚:“抬起头……?”
越鸣砚温柔道:“阿晚姑娘,你得相信你的剑。你问我为何自信,因为只有相信自己的剑,我们才有可能追上他们。”
阿晚看着越鸣砚,她几乎要说不出话,她问:“你难道想要追上剑主吗?”
越鸣砚说:“我想站在她身边。”
阿晚几乎要被越鸣砚话中的野心震得说不出话,与剑主并肩——怕是连祁连剑派安远明都没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越鸣砚,久久找不出能说的话来,最后也只能看在同辈的情谊上,说上一句祝福:“你加油。”
阿晚也说不出别的了,她低头看向小花,问:“小花是丹修,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花不太好意思,她看不太懂。但有件事情她知道。
她郑重地对越鸣砚道:“越师兄一定行的。”
越鸣砚笑着回答:“谢谢。”
阿晚:“……”我真的只是说说场面话,你们师兄妹不要当真。
秦湛和一剑江寒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躲在一旁观看的越鸣砚和阿晚,秦湛心里清楚他们在八成就是燕白搞得鬼,不过多看看总没有坏处,她也没有什么意见。
秦湛向三人走去,顺口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看倒的确是认真看的,阿晚和越鸣砚说了心得,小花看不太懂,只能夸赞道:“师叔厉害。”
秦湛露出了笑,她牵着小花打算先送她回阙如言那儿,便和一剑江寒道了别。
将小花送回了阙如言的院子里后,越鸣砚问秦湛:“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秦湛看了看天色:“回去吧。”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霞光染红。
云水宫的石阶上开始点起一盏盏摇曳着的灯,映着霞光好似要将一切都镀上暖色。
秦湛回去,刚好便撞上了前来拜访的朱韶。
他依旧是一身红衣,但面上瞧着倒要比先前好的多,至少看在秦湛眼里,没那么苍白又可怜了。
朱韶见到了秦湛,他略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尊。”
第45章 摘星07
秦湛允许了朱韶入内。
朱韶恭谨,秦湛都快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没多在意。云水宫给她安排的居所有仆从,但秦湛自己没有问过,都是越鸣砚在打理,所以她对越鸣砚道:“泡杯茶来。”
越鸣砚应了,转身要去吩咐,朱韶却说:“说起茶,玉凰山上今年的金枝玉露生得好,我为师尊带了些来。”
说着,朱韶看向自己身后粉衣的明珠,明珠了然,从身后跟着的侍女手中取了装着茶叶的漆盒,含着笑意向秦湛呈了去。
秦湛见到了那漆盒,锁扣是一只朱红凤凰衔珠而鸣,盒身上嵌着翠羽含金,纵使是秦湛这样不太懂得欣赏的品味,也能猜到这盒子在玉凰山内怕也难得。
秦湛将视线从盒子上收回,投在了朱韶的身上,淡声道:“看来这十年里,你妖主的位置也坐稳了。”
朱韶行了一礼:“全赖于师尊当日相救。”
秦湛道:“我没帮上那么大的忙。”话说到这里,对于朱韶终于出息了一回,秦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慨,她对朱韶道:“这也不错。”
时隔许久,再一次从秦湛的口中得到类似肯定的词句,朱韶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已是玉凰妖主,甚至可以做下“与正道结盟”这样的决定,却在这时候,紧张地竟然不懂得该如何回答了。
秦湛看着他这样,几乎要将背脊绷成了一根绳子,不免觉得好笑。
她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朱韶:“我很可怕?”
朱韶低声回答:“不!”
秦湛对越鸣砚说:“既然是妖主的礼,小越你收下吧,正好用来招待。”
越鸣砚取了盒子走,明珠连道:“这怎么好劳烦公子,还是我来吧。”
越鸣砚刚要开口拒绝,明珠却已抢先往前走去,越鸣砚只得跟上。
燕白看了看越鸣砚,又看了看朱韶,故意用秦湛绝对能听清的话大声说:“小越你放心去!这里只要有我一天在,只要我燕白剑还没断成两截,我就绝对不允许朱韶再进剑阁门!”
秦湛听见这句话,差点一个气不顺咳出声来。朱韶当然不明所以,他只能见到秦湛的表情一时微妙,而后竟然没忍住,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口唇……看起来像是思索,但应该是在笑。
朱韶不明所以,忽然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他没能寻到缘由,但又觉得不太重要。
他还能见到秦湛的笑,这就很好。
朱韶也微微笑了。
燕白:……这怕不是个傻子。
秦湛不是个多话的人,她不说话,朱韶也不敢打扰她。院里一时极为安静,而远一些的地方,明珠则和越鸣砚开了口。
明珠寻了茶具,在泡茶时忽对越鸣砚道:“公子其实不必提防妖主。”
越鸣砚挑拣着茶杯的手顿了一瞬,未多话。
明珠接着说:“剑主对于妖主而言,是他人生里第一个未曾想要将他当作工具,而将他当作人的长辈。剑主曾教导他的,他都不曾忘过,之所以与数位长老为敌也要与正道结盟,介入这场纷争来,覆巢之下无完卵是一方面,剑主曾对他的教导也是另一方面。”
“他用不了剑,却从来都不曾忘过自己是剑阁弟子,公子……着实不必担心他会对剑主不利。”
越鸣砚从白瓷青玉的茶杯中总算找到了一只红色的,他拿出那只杯子给明珠,对明珠道:“既然如此,当初妖主又为何背叛呢?他是觉得,师尊足够强大,纵使他窃宝私逃了,也不会对师尊有任何影响吗?”
越鸣砚淡淡道:“那他心里的师尊,怕是得由钢石浇筑而成,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风雨不侵。”
明珠哑口无言。
越鸣砚道:“我知道明珠姑娘身为半妖,得了妖主诸多庇护。在整治玉凰山,统领妖族,乃至对正道的态度政策上,作为一名阆风剑修,我与你同样感谢妖主的所作所为。”
“但作为燕白剑主的徒弟,恕我不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
“他当初可以为了求存而放弃师尊,哪怕今日歉然示好,又怎可知他日不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放弃?”越鸣砚说得平静极了,“我不敢赌。”
明珠顿了很久,好半晌才说:“我觉得不会的,妖主当年也是被王妃逼迫,加上玉凰山为了迎回凤凰的血脉,又派人恐吓——”
越鸣砚难得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明珠姑娘,我不想赌。”
明珠看着他,而后低低说:“可是……”可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能够伤到她,朱韶当年的事情,不也未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吗?
但明珠看着越鸣砚,无论如何也不敢将自己内心里想的说出来。她的看法,其实便是这世上大多人的看法。
当一个人强到了你所不能触及的位置,你便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坚不可摧,她怎么会倒下呢?她已经成了一个你心中的标志,她也不能倒下。
明珠见越鸣砚将茶具准备好,端起要回去,不免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公子便如此肯定,陛下的今日,不会是公子的明日吗?”
这是越鸣砚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第一次还是从朱韶的嘴里。
他顿了一瞬回首,镜片后的眸光微闪:“……什么意思?”
明珠却也不瞒他,说道:“魔道在寻一眼盲的修者,已寻了快有五十年。公子以为在寻谁?”
越鸣砚顿了一瞬,才说:“我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明珠道:“魔道连十五岁的眼盲修者都在抓,他们并不能确定年岁,唯一能确定的——是生有眼疾。”
“十年前陛下开始清除王妃与魔道勾结的势力时,便发现了这一点。王妃除了给枯叶宫提供了尸血鸟外,也在利用妖族的势力寻找一天生眼疾的修者。若非公子那时碰巧入了阆风,又拜入了剑主门下,怕是早已被带回枯叶宫了!”
越鸣砚静静听完了明珠的话,末了才说:“所以?”
明珠道:“陛下幼时也曾不知身份,公子自幼颠沛不知岂不寻常?魔道为寻公子付出的心血异于常人,玉凰山从未听闻司幽府与枯叶宫有共同的仇人,这样大的阵仗,公子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越鸣砚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珠还想说什么,忽觉浑身冰冷,连原本提着的、装着热水的铜壶也不知何时一夕变得冰凉,虎口甚至结上了一层冰霜。
越鸣砚道:“明珠姑娘……也最好不想知道。”
明珠愣在了原地,直到越鸣砚走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指才恢复了知觉,被冻伤的手指皮肤泛出了红色,她却来不及去管,只是瞧着越鸣砚的背影,眼里露出了恐惧。
她原是好意提醒,记着当初剑阁上照顾的情分,才将这秘密告诉了他。她本以为越鸣砚会能因此理解朱韶,从而对朱韶少些敌意,或许还能从朱韶那儿得到帮助,避免魔道当真找上了门来,让他在真正的身份与秦湛之间陷入两难——可越鸣砚的反应,竟像是他早已知道,甚至已经做了准备。
而他的决定,与朱韶截然相反。
明珠又喜又悲。喜的是秦湛有这样一个徒弟,也算是件幸事。悲的是越鸣砚将秦湛置于了所有之前而世事难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越鸣砚又要如何自处呢?
她不免就想到了秦湛与温晦,却又立刻觉得自己想得也太可笑了。
她跟了上去,只字不提先前的事,两人回到了院子里,给秦湛和朱韶倒了茶,朱韶原本要接,却被越鸣砚一句“妖主是客”给堵了回去,面色有些不快。
秦湛倒是没太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不快,天色渐晚,朱韶也该告辞。
明天就是摘星宴,朱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期待,秦湛便又被提醒了一次明天她要和绮澜尘坐一起。中间隔着一个朱韶,都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韶带着明珠离开后,秦湛才问越鸣砚:“明珠说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越鸣砚微怔,接着才抿住嘴角道:“师尊看出来了。”
秦湛道:“就算我看不出来,燕白也看出来了。说吧,怎么了?还是朱韶欺负你了?”
越鸣砚失笑,他看着秦湛,低声说:“师尊还会再收徒弟吗?”
秦湛道:“应该不会,其实我不太会教人,看朱韶就知道了。换别人来教,哪怕他天赋不高,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入门都难。我的法子不适合教人,你能学会,已经要算是我的运气了。”
越鸣砚笑了笑,他对秦湛道:“我也不希望师尊再收徒了。”
秦湛倒是觉得越鸣砚这想法有些奇怪,毕竟他亲传弟子的身份已定,就算她再收个徒弟也影响不到他的地位。这种情况换在别的门派,大约徒弟还要劝师父再收个师妹回来。
她觉得有趣,便问:“为什么?”
越鸣砚想了想,竟是找不到理由。
他最后说:“明珠姑娘告诉我,魔道在找我。”
秦湛漫不经心地点了头:“嗯。”
越鸣砚道:“我不想离开剑阁,再看着师尊重新寻一个‘越鸣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