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等我叛变——南柯十三殿
时间:2018-07-23 09:18:37

  道子道:“秦湛,我知你无惧,只是这天下间并非万物皆无惧。”
  “我欲归家。”他毫无回旋,“阆风或你,我必须取走一样。”
  凤鸣起初不明白,在瞧见秦湛身上那几近能与道子一拼的修为后恍然大悟。
  汲取阆风一派滋养天梯固然是个办法,但一个个来总是麻烦。秦湛就不一样了,她强得几乎已要挣脱了天道定下的所谓“界限”,若是能得秦湛“飞升”,怕是便再不用其他,单她一人,便能保道子重归天上城!
  凤鸣想明白了,看向秦湛的目光不由微变。
  他见秦湛不言语,生怕秦湛心狠,干脆舍了阆风也要拼死拦下道子,刻意朗声道:“秦湛,你该不会也觉得多数人的命是命,少数人的命不是命,要舍了你的师门吧!”
  秦湛毫无所动。
  她只是在算,算她能在道子拼尽全力一击下,保全阆风的概率有多少。
  秦湛的指尖微跳,她不免施力重新握稳了剑。
  温晦留给她能帮她用来尝试斩断天梯的修为尚且未能被她完全运用,而她也不能在计划达成前有任何闪失。
  秦湛看向阆风。
  阆风内,朱韶已刺瞎了应龙的眼,在他与玉凰山的共同攻击下,原本威风凛凛的巨龙如同被困在了浅滩上的虺蛇,纵然全力挣扎却也脱不去身下的网,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凤凰寻到了它的逆鳞,以利爪分毫不留情的刺入撕裂!
  应龙咆哮,逆鳞被剜,凤凰尖锐堪比玄铁的足爪深深刺在它的血骨里,将它摁在阆风的山石边,尾羽如刀,一扫而过,便是山石皆倾尽数砸在它的身上!
  应龙发出了濒死的呼声,凤鸣惊觉,他想要去帮应龙,却迫于秦湛而不得离开一步。
  秦湛便这么瞧着那只龙在朱韶的手下渐渐没了声息,也不知死活。
  凤鸣的眼角都发了红。而秦湛这时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我的命?”
  道子未答。
  秦湛松开了自己握剑的手,她轻笑了声道:“我怕你取不走。”
  道子淡声道:“总要试试。”
  秦湛自诩并非这个世界的人,道子就算想拿她滋养天梯,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她约了一剑江寒十日后,只需拖过十日——她瞥了一眼凤鸣手中的半月珏,十日后,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秦湛盯着道子片刻,她反手将碎星收入剑鞘。碎星一寸寸隐入鞘中,压在凤鸣心头的那座山方才一点点挪开,直到碎星完全归鞘,秦湛的手松开了她的剑,凤鸣才缓出一口气,又慢慢的直起身来。
  他讥诮道:“你倒是真愿意当他们的救世主。”
  秦湛淡然回了一句:“当个救世主,总好过你救不得。”
  凤鸣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咬牙捏紧了拳头。眼前的猛兽自断了獠牙,正是报复的好时候,可他却又记得对方利爪的滋味,也记得对方以一敌三时的锐利,终究还是瞥过脸去,只能当眼不见为净。
  道子见秦湛收了剑,略迟疑一瞬,便也移开了剑锋。
  他剑锋刚移,黑塔上犹如实质的压力便骤然一空。道子敛了剑意,同样收剑回鞘。燕白剑一归,燕白便从剑中凝出了身形。
  他瞧着秦湛泪眼汪汪,根本不管道子还在他的身边,便抽抽搭搭地对秦湛说:“秦、秦湛,我想你了。”
  秦湛完全没想到都是如今这个状态了,燕白开口竟然还是这样的一句话。他这么哭着说,秦湛一时间倒是完全不会答了。
  秦湛不答,有别人答。
  凤鸣冷声道:“重玄,别忘了你是谁的剑。”
  燕白闻言,脾气立刻上来。他也不哭了,冲凤鸣冷笑道:“关你什么事,我是谁的剑也不是你的。你管不着!”
  凤鸣:“……”
  凤鸣不满,他压低声音:“重玄,你别忘了,我们才是来自一处!”
  燕白却是偏头看向了眠冬剑,他像是在听什么,而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笑。
  凤鸣不解:“你笑什么。”
  燕白慢悠悠道:“笑你还没有眠冬明白,我和眠冬是剑啊,你非得说和我一处,你也是剑吗?”
  凤鸣彻底冷下了神色:“重玄,你是还没被关够。”
  提到“被关”,燕白的面上总算是露出了怯意,然而这点怯意也只是驱使他往秦湛的身边又靠了靠,他飘去了秦湛处,躲在她的身后,对凤鸣嘲笑道:“有本事你打赢她呀?”
  凤鸣:“……”
  秦湛淡淡开口:“燕白。”
  燕白闻言,即刻闭上了嘴。他不敢闹了,在秦湛身后垂头丧气,知道秦湛是看出他故意插科打诨想要缓解她与道子之间敌对的关系了。秦湛和道子,他最喜欢的剑主和他真正的主人,偏偏站了不同的立场,徒留他一把剑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恨不得不做剑算了。
  他闭上了嘴,可最后又忍不住低低又说了一遍:“秦湛,我真的很想你。”
  道子闻言,羽睫微动。
  他看向秦湛,正欲说什么,却忽听凤凰清啼。转眼间,原本还在阆风内与应龙纠缠的朱韶已至秦湛身侧,朱红色的凤凰在落地的那刹又变回了玉凰山的妖主。
  他朱衣碧簪,姿仪出众,站在秦湛的身边,一双似由月泠清泉沁出的眼睛不紧不慢地一一扫过在场的三人后,方才对秦湛道:“师尊,宗主他们已皆撤入黑塔了。”
  秦湛看见了,她对朱韶颔首:“你做的很好。”
  朱韶自叛离阆风后,便极少再得过秦湛的首肯。他抿住了唇,不自觉便将自己伤到的部位更小心的藏起,心中更是再无半分面对强敌的恐惧,他对秦湛道:“弟子陪师尊——”
  朱韶尚未说完,一道剑气直袭他而来!
  朱韶即刻偏首躲过,那道剑气打中他身后的古树,直将那约有五人臂长的古树击碎成粉末!
  这一剑要是结结实实地挨上,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秦湛克制不住,她重新握上了剑,冷声对道:“道子这是要毁约?”
  道子淡声说:“朱韶不能算是阆风的弟子,何来违约?”
  话毕,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先前的行为不妥,手指微微蜷起,也不再多言。
  直到片刻后,他微蜷着的手指又轻微的舒张开,他向秦湛伸出了自己的手。
  秦湛不明所以,还以为对方是要她交出碎星剑。她的眼眸沉了下去,无论如何妥协,只有碎星剑,她绝不能交出去。
  所以秦湛冷眼旁观,分毫未动。
  道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微微垂下了眼,可递出的手却也不愿意收回。
  凤舞见了,实在是没了法子,她低声道:“秦剑主,尊上这是请你履约。”
  履约?
  秦湛再看向道子伸出的那只手,指尖微微笼起一些,像是想要去抓什么,却又怯懦着不敢当真上前去抓住,所以只能往外递出去,不收回,试着去等。
  秦湛同样微垂下了眼,她对朱韶道:“我去些时日,我不在,你多照顾些。”
  朱韶自然领命,只是——“师尊要往何处?”
  秦湛直掠过了道子的那只手,她走向了道子的前方,见道子未行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她道:“那就要看道尊想要往何方了。”
  道子指尖微动,他缓缓收回了手。
  他看向了秦湛,回答了她:“昆仑。”
  “去昆仑。”道子冷声说。
 
 
第82章 一梦华胥12
  昆仑,万山始祖,百宗之源。
  太上元君在此悟道,四境第一宗由此而生。秦湛初悟道时,也曾被温晦带来过昆仑山脉。昆仑山有铸剑最好的寒铁,也有洗髓最佳的雪冷泉,那时的秦湛不过只是一名跟在温晦身后一路踉跄的孩童,见了旁人一辈子或许都不能得见一眼的昆仑断壁残垣,也只会仰头问上一句“今晚吃什么?”
  后来秦湛成为阆风阁主,带着越鸣砚游历天下时,也曾特意来过此处。越鸣砚久久不能悟出剑意,秦湛本是想借着昆仑残壁告诉越鸣砚“大道无情,万物盛衰交替”的道理,试试能不能对他的剑意有所帮助,但因着昆仑上实在是又冷又凄清,她带着越鸣砚待了不过半日便离开下山去,去尝山脚下有名的“热油滚”去了。
  时隔数年,故地重游。秦湛将此处尽扫入眼,除了昆仑残柱在光阴中斑驳得更为厉害外,这里似乎与她上次到访没什么区别。但天上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这处地方,秦湛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温晦当年曾对她提过的那句传说了。
  她对道子淡声说:“道子特意来此,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道子未反驳她,反倒是燕白懵懵懂懂。
  他问:“昆仑不就是个破落户吗?还有什么传说啊。”
  没有人回答燕白,凤鸣凤舞跟在道子身后一丈处,姿态恭谨。秦湛看了燕白一眼,开口多说了一句:“日起昆仑,月落合虚。”
  “日起月落之话,虽有因昔年昆仑强盛附势褒赞的成分在,但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句话却也没有说错。”
  燕白温声看向秦湛,秦湛指向昆仑群峰,对燕白道:“你看,昆仑山脉是四方而高,中央有池的形状。至高处直指天璇,至低处仿若汤谷月泉。”
  “昆仑是最接近的天的地方,日若起,必是昆仑第一明。月将落,也必是昆仑捧最后一轮光。”秦湛的手若有似无地扶着自己的剑,侧首对道子慢慢说:“道子选择来此,怕是天柱的传言不虚,此处是距天梯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方便拿我去做养料的地方吧。”
  “若是远了,我挣扎、也拼出了一个挣脱的结局,天上城放过阆风的决定可就太过得不偿失了……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一击必胜。”她微微颔首,“是这个意思吗?”
  道子尚未回答,燕白先惊了。
  他说:“什么,要拿秦湛祭天梯?这怎么行,谁说的,我不同意!”
  他说完才想起道子没有回答,他又惊又急,连着对道子道:“你、你可千万别听凤鸣乱出主意呀!”
  凤鸣听到这里,冷冷插了一句:“乱出主意?你是要尊上被困死在这里吗?”
  “重玄,你来此世数十年,连护住尊上这件事都未做好,有什么颜面来指责我?”
  凤舞阻拦了凤鸣,她看向燕白,对燕白道:“重玄,阆风一战你后期也见到了,我与凤鸣什么也没说过。”
  燕白哑然,他重新看向道子,却问不出话。
  他想问,却生怕问出一句:“对,我要拿秦湛的命来换我的命。”
  燕白难过极了,他低下头,心里想着怎么就会这样了呢?天上城主是个在乎城民远过自己的人,小越是个在乎秦湛远过自己的人。在秦湛和大多数人的眼里,越鸣砚与道子几乎可以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在燕白和凤舞的眼里,他们却没什么不同。
  他们俩都是将自己看的很轻的人。
  燕白在天上城不知陪伴道子几许,从被他锻出,陪他在洪荒混沌中遵循天道斩诸恶,直至诸恶荡清,命轨生天上城,孕出道子的同族,与他一并再创三千界。
  在燕白的记忆里,道子少有片刻安稳。唯有一次,在三千界结成而天上城疫病未发之前,道子在屋中瞧见院里夜树盛放,瞧了几乎有三刻方才重新回神处理诸事,这三刻,大概就是燕白记忆里唯一的全然属于道子的时光。
  道子的上万年,前一半为天道整肃宙宇而活,后一半为天上城而活。细数下来,也只有作为越鸣砚的这二十五年,是全然凭借自己的心性而活着。
  燕白是道子锻出的剑,他们之间天生便有剪不断的联系。越鸣砚会上阆风,多少是因为燕白在阆风。而在阆风的燕白,坐在阆风祖师的雕像上,往下看了那么一眼,自然也见到了这次上山待选的弟子中有他等了多年的人。
  燕白比谁都随他更久,也自然能一眼瞧出他不完整,不仅仅是没找回奠基在此世的部分。他好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所以本来不喜欢秦湛收徒的燕白方才忽然间改了态度,他那时是秦湛的剑,多少也能影响些秦湛的主意。秦湛果然注意到了“越鸣砚”,像燕白期待的那样,收他为徒。
  道子失忆,彻底将自己当作了“越鸣砚”,若是凤鸣凤舞大概会觉得心惊头痛,燕白却只会觉得兴高采烈。
  他等了许久等不到人,却等来了秦湛。正如同他曾说过的那样,哪怕只有六十年,他也喜欢做秦湛的剑。
  出于这一点,燕白并不想“越鸣砚”恢复。所以一方面他出于愧疚总是劝秦湛对“越鸣砚”更好些,另一方面,他即使知道如何才能帮助越鸣砚治好眼睛,也闭口不提。
  燕白想得太简单了。道子做道子其实并不开心,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做越鸣砚去。天上城只剩他没治好了,他也没有必须要回天上城的理由。
  这里是他创造的世界,他留在这里,这里有秦湛,难道不比天上城要好上千万倍吗?
  他想得简单,所以没想过对于不记得的“越鸣砚”而言,自然是这里好过天上千万倍,但对于道子而言——
  对于他而言——
  道子没有回答秦湛也没有回答燕白,对于天柱一事,他既没有说有,也没有说不是。
  他没什么起伏地对秦湛说:“昆仑雪寒,你自己多注意。”
  秦湛见道子没有任何别的吩咐,禁不住眉梢轻挑,可道子的确说完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秦湛见状,问了一句:“不怕我跑吗?”
  道子答:“你自可以走,但阆风走不了,纵使你能一夜间移走阆风,还有祁连、莲华、云水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然极其细微的微微动了一瞬。
  “更何况,秦剑主一诺千金,从不毁约。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秦湛:“……”
  秦湛听到“约定”这个词便会直觉不好,她这一生,的确重诺,但也并非每个诺言都达成了。比如昔年对绮澜尘,又比如……她对越鸣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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