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桁抚摸小白鸟的手骤然一抖,眸子深沉一片, 仿佛酝酿着要摧毁一切的风雨。
古月的情况他最清楚,已经散得不能再散,再等下去,就算灵槐木,也拦不住她魂飞魄散。长途跋涉,如果等来的只是这种结果,奚桁都不知道, 他会做些什么。
奚桁垂下手臂,看着养尸族族长,难得笑了笑,七分俊美三分儒雅,你是儒雅里带了些危险的气息,他彬彬有礼:“老伯,莲花池下一次开启之日是何时?”
很少有人知道,如果哪天礼乐阁主表现得既风度翩翩,又温良恭俭,那九成九是大凶之兆,不要犹豫,请马上选择一个优雅的姿势——等死吧。
养尸族族长还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沉默的男子,有时就是个疯子。他自然也没感觉,奚桁的脑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凶险的想法。
他蹙眉思索,“苗子是上个月下的,要练成毛僵,需一月时间。上一批投放的时间是中旬……
还需要两日!小伙子,你着急复活那丫头吗?”
养尸族族长虽然能看到古月灵魂的状态,却不知她已经脆弱到何等地步。他不像奚桁,对古月的了解,比古月自己还要多。
……好吧,好人有好报,淳朴的老头子无意间已经避过死结。
奚桁抿着薄唇,手掌舒展,默默地点了点头。两日功夫,还是能等的。
族长道:“那就不要回去了,且现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我跟其他的老哥哥商量一下,下一批就是那个丫头。啊呀,老头子又忘了,小丫头的尸体带了吗?”
奚桁点头,出发前,他准备得很周全。
“接下来老头子替你跑一趟腿,去找那些老哥哥们,他们都是炼尸的好手,一定会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小丫头。”
族长看着奚桁,十分满意。月腥草自个儿备好,连尸体也没忘记带上,事事周全。他怕什么,就怕啥都没有准备,空手就过来请求帮助的人,老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是能修补和强化身体,又不是能制造,别事事依赖他们。
两个人折身,也不回村子,就在邻村住下。
族长去找帮手,奚桁就开始准备之后的事宜,两日之后,周围村子的长老们汇聚过来,见过奚桁,同意帮助他。
受族长的宣传,众人对这个男人非常同情,为了复活自家妹妹,千里迢迢赶到养尸地,路上还遇见了伪尸,真是太不容易了。
莲花池旁,煞气冲天,阴风飒飒,寒从脚底,直接能把人冻僵。
在这里没呆多久,奚桁胸前的小白鸟露出了猫头鹰脑袋。古月打个哈欠,转头打探,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林子,林子密不透风,气氛压抑。而林子中央,横亘一条三尺长宽的血河,血河周围,站在一堆陌生的人,人人手执红灯笼。
古月对着地形大略算了下,心道:好凶的地方,好密的林子,好猩的血河,以及一群……好陌生的人。
她当下有些懵了,不过是睡一觉,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金灿灿的眼睛抬起头,当发现自己还在奚桁的胸前,她古月松了口气,低低地问:“师叔,这里是哪里?要做什么的?”
奚桁俯首,将小白鸟薅出,帮助它把翅膀理顺,道:“我们已经到养尸族了,这里是莲花池,等会儿给你塑造身体。”
古月瞪大眼睛,冷不丁被天降的馅饼砸晕了:“塑造身体,师叔,我还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面?”
奚桁迟疑片刻:“可以。”
古月恨不得飞起来唱首歌,她一高兴,顿时就唠叨得不行,“太好啦!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来着,从小到大吃的都是你做的饭,我还没有给你做一顿呢!等我好了,也要尝尝为人洗手做羹汤的感觉!”
古月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奚桁,道:“师叔,我真的好高兴啊!”
奚桁看着古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倒映的满满都是对他的信任,和火热的喜悦。他垂下眼角,右手抖了抖,良久,捂住这双眼睛。
“咕咕,师叔,别捂别捂,我还没看一下。我都对养尸地炼制僵尸的过程好奇极了,你别等我视线啊。”
奚桁又默默地放下手。
古月歪头,眼里闪着疑惑,“出什么事了,给我说说。师叔,你别不开心啊。”
奚桁扭开俊脸,古月忙扑腾翅膀凑过去,趴在他脖子上,奚桁的脸迅速扭向另一边,古月便跳到另一边肩膀上。被弄得烦了,奚桁才面无表情地道:“师叔是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办好。”
古月:“…………”
敷衍。谁家的心中欢喜,还能面无表情地展示,干巴巴地表达?古月皱着眉头,师叔定然有事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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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古月跟奚桁闹的不亦乐乎,血池“咕噜噜”地冒泡泡,血水翻涌,不久,血河底的三个方位飘出来三具棺材。
棺材浸满了血,辨不出材质如何,只看到外面紧紧箍着几圈玄铁链,棺材盖上,钉着十二颗六角钉。
六角钉的排列很有意思,看着杂乱无章,但放空了脑袋去想,又觉得有迹可循。
古月看到新奇之物总会仔细观察一番,她双眸盯着六角钉的排列,在脑子里按照阵法、星象等组合,都用不上,又回忆着各种奇谈怪论,奇怪了,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
顿时纠结。
奚桁突然扭过头,道:“镇冥钉,僵尸还处于白毛僵阶段,行尸走肉,不容易被控制,以十二颗镇冥钉镇压之。”
“哦,原来如此!师叔——”古月嬉皮笑脸,“你总算理会我了,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奚桁面色一僵,随后眸色深沉地看着古月,古月预感到大事不妙,还没飞起,就被抓住,狠狠地撸了一番鸟毛,还是专门挑脸上的毛撸。
三具棺材被传送到岸边,里面传出“咚咚咚”的拍棺声,伴随隐隐的磨牙声,听起来惊心动魄的。几位长老打着灯笼围成一圈,默默吟诵着安息咒和镇尸咒,紧接着,三位长老蹲下,一人扛一具棺材走了。
古月看得目瞪口呆。
三具棺材被抗走,血河恢复平静。长老们脸上带笑,显然对这次的成果很满意。族长在那边叫了,“小伙子,可以了!”
众人群里,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具小巧的金丝楠木棺材,这棺材上刻着叫人头皮发麻的咒语,但是古月一看就特别喜欢。她两只脚抓住奚桁的肩膀,随他过去。众人围着楠木棺,奚桁走上前,手指微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棺材。
古月目光炯炯地盯着棺材,当棺材盖推翻那一刹那,古月鸟爪一软,险些掉下去。
棺中美人,唇红齿白,皮肤润泽弹性尤存,鲜活得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眼。可,谁来告诉她,为何棺木里,放的是她的身体?
古月喘不过气了,喃喃道:“师叔……”她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身死的消息,整日没心没肺,但是真当看到自己的尸体,她还是难过地捂住胸口。
奚桁神色比古月还要寥落,他眸色赤红,心中翻腾起嗜血的渴望,当初领回这个毫无生机的身体时,他差点就疯了。良久才压抑住,捂住古月的眼睛,艰难地道:“月月,没事,很快就好了。”
族长道:“小伙子,你决定好了,那咱们可把这棺材推进池子啦。”
众位长老也都在血池周围,已经摆好念咒的姿态。
推进池子?要干什么?古月“刷”地扭头,颤抖着道:“师叔,什么决定好了?”
那可是血池,炼制僵尸的地方,为何要推她进去?莫非……怎么可能呢,不会的!
奚桁默不作声,定定地注视着棺中人,尔后,坚定地合上棺材盖。那边,几人上来在棺材周围缠上玄铁链,一圈一圈的,直到缠了最后一圈,古月猛地反应过来,流星般砸在棺材上,愤怒地道: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长老缠绕玄铁链的动作停滞,看向奚桁,等待他的反应。老实说,这种活儿他们没干过几次,成功的例子更是少的可怜,一不小心就……
唉,若非走到绝境,谁会想这么干啊。
奚桁低下头,浅淡的眸子与古月的对上。
古月不可置信,心里很难过,“师叔,你骗我,这不是修补身体,而是……你想把我变成什么呢,无情无义面瘫冷血的僵尸?我不要,真要变成那样,我宁可魂飞魄……”
“闭嘴!”奚桁深吸口气,眉头紧皱,“月月,让开。”
古月翅膀摊开,脑袋摇成残影,“我不!师叔,求求你了,我不要那样活着。咱们回去吧,我可以当一辈子鸟的!”
“我是不是太娇惯你了,把你宠得无法无天,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奚桁语气冷漠,态度前所未有的陌生,直接伸出手抓死死赖在棺材上的鸟,古月哪里是他的对手,轻易就被抓起来,她扑腾着,挣扎着,哭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师叔,求求你放过我吧……”
然而并没用,古月有生以来,第一回感受到奚桁的残忍,他不顾古月撕心裂肺的哭闹,捏住她,力道不断加重,几乎要捏碎了古月。
古月费力地抵抗,突然惶恐不安。她从师叔的身上,感觉到了杀意。力道愈发紧了,古月蜷缩在白鸟体内都瑟瑟发抖,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师叔……”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她这句话来不及开口,就感受到自己溃散的灵魂灌入那只楠木棺材,原本很喜欢的,现在只有无边的恐惧。但是没了躯壳,她只能迅速地陷入昏迷。
奚桁整只右手都在抖,剧烈地颤抖。呆呆地望着手中流泻的木头渣,他时常放在胸口保护的小雪鸮,任由她踩着肩膀,不停地蹬鼻子上脸的小雪鸮,就这么变成了一堆木头渣,风一吹,就散了。
族长肃沉着脸,他知道这个冷漠的男子最喜欢那只小雪鸮,却被自己却亲手捏爆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唉,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开始吧。”
长老们过来,要推楠木棺材下河,奚桁拒绝了,道:“我来吧。”
他拦腰抱住棺材,就算抱住了那人,走向血河边。
族长道:“轻轻慢慢的,把棺材放在水面就好了,千万别沾上血水啊……喂,喂,小伙子,别跳,别想不开啊!”
众人瞪大眼睛,纷纷跑向岸边,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抱着棺材,跳下血河。
“血河……人哪能跳啊,怎么办怎么办?”
“不得了了,小伙子怎么这么傻,不就是一只鸟吗,怎能殉葬呢?”
“念咒,别墨迹了!事已至此,唠叨还有啥用?做好咱们该做的!”
第85章 小尸妖
奚桁突然跳下血河, 众长老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 也没有什么办法。死人一旦放下血河,未成白毛僵尸前, 血河忌讳大动。
金丝楠木棺材沉入血河的瞬间, 长老们立刻盘腿而坐, 掐印捏诀,血河之内,猩红的河水沸腾三日后, 方才止息。
之后, 族长每隔几日, 便来此一回,他希望那个孩子能从血河里出来。
一日, 血河风平浪静;
两日,依然风平浪静;
三日, 依然风平浪静。
重复几日,他摇首叹息, 不再频繁光顾。在他心底,进入血河之后,根本无人能生还。奚桁几日未出,大抵是早已化成血水了。
制造僵尸的过程,也出现了岔子。一个月后,其他的僵尸都已经捞出,只有那个金丝楠木棺材毫无动静, 仿佛沉下去的是一颗石子,沉莲花池底了。
长老们每隔半月来一回,每次那具金丝楠木棺材都毫无动静,失望地摇头,这回的僵尸融魂的试验,十有八’九是又失败了。可惜了那个俊俏后生,一条命白白葬送在池子底下。
时间在静谧的养尸地里轻轻悄悄地走着,山中草木荣枯几度,村子与外界隔绝,没什么变化。而炼尸村的血河内,每月有人来,打捞几具棺材便走,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的那具漂亮精致的金丝楠木棺材。
不紧不慢,三年便过去了。
而这日,族长正在家里捉鸡,忽然有人闯进来,来的是李端午,当初的二十八。他急慌慌的,脸上都是汗,激动万分地道:“族长,快去看,莲花池有动静了!”
公鸡被吓了一跳,“扑腾”摔地上,族长趁此时机,终于抓住,美滋滋地准备中午吃鸡肉,闻言,他淡定地道:“莲花池每月都有动静,你急啥嘞,吃鸡不,中午这里做鸡。”
“还吃啥吃嘞,赶快跟我走!族长,有天大的好事情——恩人要出河啦!”
火急火燎的李端午,二话不说,直接上来拽着族长,两人飞速跑去莲花池。
到的时候,就看见众位长老围着一个棺材转悠,激动地喃喃着什么“成功了”、“养尸地的第一个先天小尸妖。”
他插队进去,虽然棺材在莲花池里泡了三年,早已面目全非,可他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当初那个金丝楠木棺材。
正要说些什么,棺材里传出响动,众人立刻警惕地退出三步远,只听见“轰”地一声,玄铁链自动解锁,棺材板动了动,随即飞了出去。
一双修长的手扶着棺材起身,站起来,抬起头时,露出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奚桁右手握拳,放在薄唇边,轻轻咳了咳,苍白着脸笑了笑,抬腿跨出棺材,比起以往,更瘦削,还增添了虚弱的病感。
众人提了口气。
李端午只觉得惊悚,这人不是殉葬了吗,咋滴还跑到棺材里了?棺材那么挤,两个人怎么睡下的?抱着睡?三年没见,这男的咋虚弱成这样?累的吗?
一不小心,不由自主,咳咳,想法就歪了。
奚桁感受到久违的光,尽管这光比外面要昏暗几度,依旧觉得刺眼。俯下身,从棺材里抱出一个沉睡着的女人,冰肌玉骨,粉面柳腰,赫然是当初那个要炼制成僵尸的女子。
李端午的想法又歪了,真真真美啊!这个女子便是恩人了吧。慢着,这个男人就和恩人睡在一块儿?睡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