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这明显也是个上联,寓意明显,是阿南看了那南珠临时想起来的,即像是自谦却又是在劝人。
  我想,老九要对出这对联并不困难,只是他会怎么来对,才是我关心的。阿南算是深知我心,知道我想从老九那里得到什么。
  如果他能顾念兄弟之情……
  那边一时没有回应。这上联简单,应该不是对不出来。
  果然,不一会,我看到从那大舫上又放下一人来,到了我们的小舟上并不打话,一靠近我的小舫不等停稳,就直接跳上我们船来。没人拦他,放他掀帘进了船舱。他进来探头看了一圈。目光把船舱中的人都扫了一遍,尤其是对我和阿南看了又看。
  此人我见过,正是老九的亲随跟班。算是当年洛京城中的旧人。这显然是九弟派了人相面来了,那人的目光锐利,在我与阿南面上缓缓扫过。
  此时我就在阿南身后席地而坐,尽量放低了姿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起眼。可阿南却是高傲的漠视了来人,只管翘着指尖吃自己的葡萄。
  那人露出了疑惑之色。看了看又看之后,才狐疑的退了出去。向他的主子复命去了。
  “阿南,你觉得他认出我们了吗?”我忍不住问阿南。
  “不知。”阿南回,“等一下就知道了。”
  我警觉地向船舱外看了看,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动。我的手下和谢子楠的手下,应该都在不远处待命,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可对手是老九,我还是觉得不得不妨。我把一柄借来的剑,横放在膝上,紧紧的屋了。
  老九见过阿南,但他见的是易了容的阿南。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没易容的阿南和我这易了容四哥,不知他还能不能认得出来?更不知,若是认出来了,他又会如何表现?
  我们又等了片刻,我觉得这时间有些长,长得让人不安。
  此时连邓芸也不嘻笑了,他默然的倚门而立,手中紧握那把玉笛。他不愧是将门之后,临阵倒不胆怯。
  倒是阿南,此时又得意的掀起了窗帘,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面铜镜,想起来对镜整理刚才扯花钿弄乱的发丝,还自得的哼着小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分明是勾人魂儿来了。
  在我都快要不耐烦了时候,那边大舫上终于有人传话,“赵公子求过舫一见。”
  邓芸把个嘴一咧,“瞧,鱼还是咬钩了!我去迎迎。”说完,柳腰一摆,分花拂柳的扭了出去。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邓芸还真是个人才!
  “当然!”阿南不容质疑的赞同。
  不一会,大舫上放下踏板,我隔着个帘子,看到九弟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他那一身白衣也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他的面上的微笑却是假得很,只薄薄的挂了一层在面皮上,很容易看出不是发自由衷。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不对劲。
  邓芸殷勤的上去迎他,嘴里叫着,“哟,赵公子怎么就过来了,我家小姐还没说请呢!”一边很灵活的拦住了九弟身后那些手下,“公子啊,你都带了些什么腌脏人物,他们也想上我们的画舫!?”
  九弟停下了脚步,他只斜眼看了一眼邓芸。挥了一下手。示意手下止步。
  “不好意思,得罪了,我们船小,容不下这么些客人。”邓芸手中玉笛一转。竟是伤势要避断那踏板。我们船中的手下人,也都很长眼色,此时齐齐上去真把那踏板抽了,硬是把九弟手下隔绝在了那边大舫上。
  我有些担心,以为一向小心的九弟会就此发作,说不定他会马上跳回他的大船,就此逃跑。
  可是没有,老九只在走到门帘处时,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纸鹞系绳,放得去,收得来。究竟落入谁手?”声音里竟有豪迈之气。这不是九弟平日的风格。
  我有些怔忡,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九弟笑得古怪,但终于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老九的目光落在了阿南的脸上。阿南兀自百无聊耐的捻着琴弦,不时的弄出几个单调音来,连头也不抬。
  老九看了很久之后,终于说了句,“丽质天成,果然不负小生的期待。”
  那个人赞完了阿南,才转过眼珠看我。
  我此时老老实实在阿南身后角落里席地而坐,除了膝头上放的一把向谢子楠借来的剑之外,身上没有任何起眼的东西。
  我垂了眼,避免与老九的目光直接交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如老僧入定般静默着。
  是我先动还是让老九先动?我还要不要给九弟一个机会?九弟的武功远不如我,他单身赴险,也许并不完全是对我有恶意。
  我们是兄弟,父皇临终前曾一再嘱咐我,要尽力照顾他们每一个人。
  这么纠结时,我握剑的手也就难免用了些力。
  我感觉老九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
  阿南慢慢开了口,隔着案,也假惺星的客气着,“公子谬赞,我倒看公子风姿不凡,难怪好大的口气。”阿南说。
  我听到九弟干笑了一声,“姑娘更不平常,连所使唤的龟奴也这般出众。”
  我突然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人说话的口音,根本就不是九弟!他的声音与刚才应对调笑的九弟声音完全不同!这人的声音里有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之气。
  我慌忙抬头,一瞬间,我认出了眼前这双眼睛!
 
 
第38章 骗局
  李逸!
  我重生后,一直在找那个曾经割下了我头颅的人,那个与冯嫣儿勾连,取了我性命的人。我上一世至死也没有弄清楚,那个被称为李逸的男人究竟是何许人。那个人,在我身边也呆过数年,被我擢升为我亲卫营的总领。可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冯骥门客这一虚假的设定。
  从一开始。那就是个骗局。
  重生后,我翻阅了无数的卷宗,想找出这个人的蛛丝马迹,可找来找去,只有失望。“逸”者,失也,兔之漫驰善逃者也。根本就是无影无踪的名字,无影无踪的人。他像一缕鬼魂,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致命的一击。可又静静的沉寂在死亡的黑暗中,让人看不分明。
  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甚至认定,他的再次出现,会与无常的招唤结合在一起。
  可此时,我看到了这双眼睛,那双急于置我于死地的眼睛。在那极似九弟的虚浮面具之下,是一双满是急切的杀人的眼睛。
  他无论戴上什么样的面具,我永远都能认出这双眼睛。因为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双眼睛很像一个人——冯骥!
  电光火石间,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他!
  可那双眼睛本来就一直在看着我。此时,他比我更早的做出了判断。
  我甚至都没有来得急提醒阿南,那个男人就闪电般的在我眼前出了手。我眼睁睁看到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把藏在袖中的短剑的直指离他更近的阿南。
  我的心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但我手上的剑却还是飞刺了出去。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拖阿南。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全出于本能,根本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瞬间,我在和那男人拼速度。丝缕之微,就决定三个人的胜败。
  那个男人一定也知道这一点,他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但我没想到,速度更快的是阿南。她几乎就在我们两人出手的同时,双手同时挥出,动作轻盈似舞蹈,可广袖脑震荡风驰电掣,那迅疾的动作带起的风,连我都感觉到了。
  阿南不会武功,这一点我早知道,可她的出手却如武林高手般的老练决然,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险。
  我来不及细想阿南到底要干什么,已经一把带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到我的怀里,让她勘勘躲过了那人刺向她的剑锋。真是十分的危险。
  小东西,主就算为我办事,也用不着这样拼命啊!
  而我的剑也几乎与此同时,与那人的剑锋相交,激起几星火花。
  我抱着阿南连退几步。
  此时,阿南抛洒出的药粉已经在小小的船舱中弥漫,白色中烟雾带着奇异的香气。妖异的甜美味道直扑我的鼻孔。有那么一瞬间,烟气甚至迷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对面那个敌人的身影。
  我这才知道阿南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来她一开始就是想向对方下毒的。她的袖中藏好了药粉,想诱惑对方来嗅。不过我的突然发难,有点破坏了她的计划,,让她不得不突然出手。这小东西打得好算盘!
  我此时有点心疼阿南,她为我做事,真的是尽力了。我长着眼睛,自然是看得出来。
  我听到怀里阿南咯咯的笑了两声。对面那人已经瞬间变了脸色。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对面的人面色却已经完全变成了苍白,他踉跄了一下,奋力一挣,剑锋划过了把阿南的古琴,断弦发出铿的一声巨响。
  我约略一想,知道阿南在给我吃的葡萄上做了手脚,事先放了解毒的药。阿南真的是:一步步都精心计划,毫无遗漏。想到此处,我搂她的手臂不由一紧。
  “阿南!”对面的邓芸惊叫了一声,他瞪着阿南的眼神吓了我一跳。
  我忙低头看看怀中的阿南,她好好的,向邓芸笑了一下。
  我再抬头时,邓芸手中的玉笛已经袭上了那人的后脑。他出手凶狠怀着怒气。
  我没有多想,只欣喜的大叫了一声:“好!”眼看那人再无逃脱的生理。
  我自己也都不怎么相信,我能这么容易的解决掉一个我的心头大患。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清他到底是谁,与冯家是何关系。但无论如何,死了就好,我的恶梦也许就能提前结束了。我不由睁大的眼睛,期待奇迹。
  就在这最最要紧的时候,我们的小画舫突然剧烈的一晃。
  我从小在北方长大,不习水性,走马打球也许内行,可在摇晃的船上却一下子失了下盘。在小画舫倾斜的一瞬间,我裹着阿南一起摔了出去。只来得及勉勉强强把阿南护在怀里。
  到了此时,阿南倒没忘记在我怀里说了声:“谢皇上。”
  外面的喊杀声大起。我挣扎着爬起来,这一次,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九弟。
  刚才剧烈的撞击,让我们的小画舫侧舷裂了一道口子,从那破口处,我看到了九弟那久违的笑容。温良舒和,十分贤德的样子。这才是我看惯的九弟,可他目光中隐藏的狰狞,却让我心中一凉。
  “毁了那船!”我似乎听到九弟这样喊。
  又一次剧烈的撞击让还来及站稳的我再次摔了出去。我们小小的画舫这一回彻底倾覆。在我抱着阿南滚入水中的最后瞬间,我看到我的仇人李逸也一头栽到了水里。
  我没有死,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甚至足够清醒的知道阿南反手托住了我的身体,接着邓芸也游了过来,我弊住了气,借着他们两人的力量,随着他们一起上浮,一直到露出水面时,我都还是很清醒。我看到了水面上围攻九弟大画舫的激战,听到邓芸叫好的声音,还听到阿南对我说:“皇上放心,他是逃不掉的。我早布置了人在上风口撒迷药,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我甚至好像对阿南说了,我更想要抓的是水底那个刺客。我甚至想自己潜了水下去再试试。
  我记得阿南用一只手抹着自己脸上的水,根本没当回事的对我说:“那只是个刺客而已。逃就逃了呗。”
  我想申辩,对阿南说那个刺客对我很重要。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的腹内,突然一阵剧痛。
  一直在我腹内、不时隐隐做痛的钩吻,恰恰在此时猛烈的发作了。
  一股甜腥从腹内涌向了喉头,我来不及张口,热乎乎的血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阿南大声的惊叫。我本还想安抚她,对她说这只是老毛病,没什么要紧。可我才张了口就发觉这一回不对劲。
  接下来,我的一切都好像进入了梦中,我知道阿南和邓芸抱着我向岸边游,可我已经一点也出不了力。我甚至知道自己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了走,听到他们大声的问皇上是怎么了。可我也没办法回答他们。
  这一回,我的身体不再是被漫天的风雪所裹挟,我觉得我这一回是是掉进了火海里,就好像是对我重生的某种报偿,上天这一回用滚烫的热度来侵蚀我的身体。我的心从冰冻从快速苏醒,却又被立即投入烈火中炙烤。不,不对,这热度是起自我的体内,从里向外,一寸寸的舔食我的肌体,那些火焰奔窜着,想突破我的身体,得到释放。
  “热!”我大声的喊,想自己撕掉自己身上的衣物。
  “别急别急,来啦来啦。”我还没能分辨说话的是谁,清凉的液体已经倒入了我的口中。这液体有些苦味,却暂时压住了我的心火。
  我得到了暂时的安宁,想起自己是在哪里。我这是在江南的金陵,我这是在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可到处都是炎焰,出路在哪里?
  “抓,抓住他们。”我好像听到自己在下命令。可我该抓住谁呢?孤寂之中,好像到处都是我的敌人。只有我一个人,从城头远远地俯视着别人的狂欢。
  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怕了。我不愿一个人孤独的死去。我想挣扎着活下去。可不久,下一波滚烫又从腹内升起,我呼呼的急喘,感受着喉咙的刺痛,热度越来越高,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向外我喷火。
  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人个人愿意救我。“热。”我哀叫,“阿南,热。”我卑微的呼喊。真奇怪,这一回明明一切都变了,不再是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可我还是想起了阿南那温吞吞的小手温度,比冰要热,比火要凉。既给我融化的温暖,也足以冷却我的狂燥不安。“阿南,我热。”
  “我在。”我一回,我清清楚楚听到了阿南的声音。她好像知道我要什么,一只小手放在了我的额头。
  我想也没想,就拼尽了力气去抓住了它,按住它,把它往我的喉咙、胸口、腹部,一路拖下去,所过之处一片凉意,真好!
  可我听到阿南的惊呼,挣扎,那小手逃跑了。我做错什么了?
  又有大量清凉的液体倒入了我口中。“皇上烧糊涂了!”我听到阿南在说。
  我不管,贪婪的吸吮着,渴望这点凉意能持久些。
  我就这样的反复的挣扎着,即不能思考也不能入睡。好在,我每次喊阿南,她都在我的身边,只要我叫她,她就会应上一声。我不用睁眼,也知道她没有丢下我,她还会不时的摸摸我的身体,好像知道这样能让我舒服。
  最终,我还是累了,累坏了,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烧碳,已经被烧得通红。我扑腾着身体,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最后的知觉了。阿南又在摸我,我这一回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我不会就这样死掉吧!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想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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