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内监们通禀,母后老远就看到了我。“哟,皇上今天来的早。”
我听着,母后说话那味儿好像不太对。
我强装着笑脸跳下的肩舆,心里却咚咚跳,先去找阿南的身影,没看到。我更紧张了。却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看了一眼冯嫣儿,她正在母后面前绣着什么。我猜那就是给母后绣的什么小玩艺儿。冯嫣儿一向对母后巴结的紧。我在朝十余年,直到母后去世,她与母后倒是一直处得十分融洽。
我的眼睛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阿南,只看到几步外,屋檐下突兀的立着的何昭仪。她一个人形单影只,顶着个太阳,躲无处躲,藏无处藏。要哭不哭的,满脸都是委屈。而她的身边人也只能远远站着观望,帮也帮不上忙。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我上去给母后行过礼,问过安。拉住了上来向我行礼的冯嫣儿的手,“嫣儿也给我绣点东西吧。”
我还得稳住这个女人,不想让她的冯家觉察出异样。
“你别支使嫣儿干活,”母后嗔我,“嫣儿哪是那干活的人,冯大将军的千金,别人伺候她也只怕是配不上。她不过是在哀家面前尽个孝心,这你也要眼红!”果然,她已经讨到了母后的欢心。
我的眼睛又转了一圈,阿南到底在哪里?倒是冯嫣儿,与我牵着手,有些娇羞的模样。我的心又动了动。冯嫣儿倒着实是个美女,在我面前微低着头,露出一大截瓷白的颈子,显得比任何人都要秀气。我忙避过眼去。冯嫣儿这样的貌美,说是不对她动心那是骗人。只不过血淋淋的经历警醒了我,现在再看这个女人,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嫣儿,朕上次看你在偷练新舞,如今练得怎么样了?”我牵着冯嫣儿的手,没有放,有意与她显得亲近。
果然,她轻轻捶打了我一下,越发娇羞了。
母后嗔我:“既是在偷练,你这傻孩子还偏偏的戳穿她。她练舞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想给你个惊喜?”
“不是,我的新舞是为母后的生日备的。”冯嫣儿说,又扑到了母后的身边,“母后,到时只给您看我的新舞。”
母后哈哈的笑起来,连夸了好几声好孩子。
我连看了好几眼何昭仪,她满是怨愤的盯着我们这边。却又不敢动上一动。钉子般的呆立着,只能站在屋檐下生着闷气。
“母后,何昭仪这是怎么了?”我问,装得十分好奇。
母后本来还笑着的脸,此时一下子阴了。“嫣儿,你先下去,等一下哀家让皇上去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不过能先支走冯嫣儿,正是我求之不得。
冯嫣儿起身告辞,临走看还忘盈盈的看我一眼。我冲她一笑,示意她只是先行一步。
冯嫣儿走了。母后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何昭仪今天可真是出格。哀家罚她站呢,不站满三柱香她别想挪动一下。”
我又看了一眼何昭仪,她可怜楚楚的巴望着我呢。何昭仪便是兵部尚书何其一的宝贝千金,闺名紫鱼。大概是家里宠惯了,在我这后宫,她的性子算是最不好的一个。但她与冯嫣儿交好,每日里她们常来常往。有一阵子,我因为冯嫣儿的关系,与她也还算亲近,这大概让她产生的错觉,以为我对她也有些宠爱。
“母后别为她们生气,”我说,“气伤了身子,倒让做儿子的着急。何昭仪她做错什么了?”一直没有看到阿南,我的心里总归打着小鼓。
“何昭仪那嘴太过尖酸刻薄,当着哀家的面与楚修容口角。这若不罚她,以后没了哀家,她还不知在后宫里怎样的跋扈嚣张呢!”
我的心一沉,阿南!其实一听母后这样说,我的心中就已经明白,这何昭仪怕是太笨,当了出头鸟。她那性子一贯那样,做起事来,不计后果,又没有长远的眼光,往往被人利用。更何况,她的父亲本就与冯骥狼狈为奸。
“在母后面前吵架吗?”我小心的探问,一边在心中想着对策。阿南在我面前十分倔强,若是与母后也顶撞起来,那还得了!
“可不是!”母后生气,可顿了一下,又说,“倒是没吵起来,楚修容没有开口。”
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我真怕阿南那直性子,她都敢与我当面争执,万一真与这后宫的其它女人闹起来,那还不惊天动地?
“你的眼睛不用乱看了!”母后微哂,“你那新欢在那边西屋里,哀家让她帮我抄经呢。”
“母后!”我吓了一跳,原来母后早把我的心思看穿了。
我目光赶紧向西边扫过去,果然看到那边窗口,瘦小的身影坐得笔直,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这事不对啊,阿南既然没做错什么,母后还是罚她抄经,有点说不过去吧。
“我这也是为她积点功德,”母后说,“她年轻,得学会静心下气的与人相处。”
“是。”我不想与母后争辩,又悄悄看了阿南一眼。她既然是没有犯错,又何谈学什么静心下气。母后这明明是故意为难阿南。不过阿南很专心,一直没有抬过头,好像根本没注意我的到来似的。我想了想,提醒母后,“抄经是她应该做的,不过,这两天朕有用得着楚修容的地方。”我对母后说。
母后瞪了我一眼,像是要看穿我似的,“哀家一直说,你身为帝王,在后宫要雨露均沾,不能只偏宠冯嫣儿一个。所以你新宠哪个,哀家才不管你。但你这些嫔妃,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你得把她们都收拾好喽,别让她们一个个斗得像乌眼鸡似的。”
“母后说的是。”我恭顺的回应。
母后看着我,“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是因楚修容而起,何昭仪失仪,她也有责任。楚修容是位公主,还是南边的公主,身份尊贵,怕不是肯屈居人下的,你得想清楚喽。”
我一笑,母后敲打阿南的意味越发明鲜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知道不能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再说下去,我附和母后也不好,顶撞母后更是不行。
“那何昭仪呢?今天这太阳越来越毒了,您还让她站着啊?”我有意拿何紫鱼叉开话题。
果然,母后噗嗤一下笑了,“看你!爱了这个,疼着那个,一个都舍不得。你这皇帝怎么当的?把这些嫔妃都宠得没了样子。”说完她扬了声,“何昭仪,皇上为你求情了,你还不过来谢谢皇上?”
何紫鱼果然一下子激动无比,几乎是跑着过来,先在母后榻前磕了三个头,又跪过来,要向我谢恩。
“算了,”我拉她起来,“你啊,以后管好你那张嘴!”我严厉的说,“这回母后原谅了你,下一回,你再这样,连朕也要罚你。”
“紫鱼不敢了。”她一付盈盈欲泪的模样,说着又要向我下拜。
这一回,我没有拦她,只对她说,“今天,你也站累了,先回去好好思过。”我不问她为何对阿南发难,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头脑。有人挑拨,随便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她发作的由头。
看何昭仪委委屈屈地走远了,我才又坐到母后身边,“谢谢母后帮朕管理这后宫。”我说,心里却只嫌这后宫人多事烦。早知道这样,我招这么些人进来做什么?!
母后却结了眉头,“我哪里敢管她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哀家年纪大了,想管她们也力不从心喽。若不见她们也便罢了,可偏偏有这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要是都能请假不来,哀家倒烧高香了。”
我听话听音,知道母后这是不喜阿南的意思,因为之前长请着病假的,只有阿南。
我想了一下,“近日南方不太安稳。父皇在世时最担心的就是南方。朕最近倒是静下心来,想好好处理一下南方各郡县的积弊,有时可能顾不上后宫这一摊子,还得请母后多多费心。”我说这话,是想表明阿南对我的重要。
母后白我一眼,“切”了一声,“哀家已说了,让她抄两篇金刚经也是为她积福。小小年纪病歪歪的,不是个有福寿的样子。既然病好了,每天不过是来哀家这里抄上两个时辰的经。一篇经文几千字,抄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抄完了。连这你也要心疼不成?”
我当然心疼,阿南病歪歪的也是我造成的。至于她的福寿,至少比我这昏君要长久。
我经常看不明白母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高兴,现在我便有些弄不明白母后对阿南的态度。无论如何,让阿南抄经,还是在处罚阿南,只不过母后又不承认罢了。
第11章 有子
我想了想,又拿何紫鱼说事,“今天何昭仪又是哪来的脾气?平日里朕在嫣儿那里看到她,她都是有说有笑的。”
“何昭仪是个没脑子的。”母后有些嘲讽,“今日本无大事。她嫌楚修容走在她前面,乱了次序,所以便说楚修容张狂。”说着话母后看着我,“听娘一句,我看何昭仪那身子,倒是健旺,屁股也圆大,像个有福能生儿子的。你和冯嫣儿成亲五六年了,她也没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女,你何不试试何昭仪的身子?”母后竟然指望何昭仪!
我嘿嘿的笑了起来,“朕可不想朕的儿子也是没有脑子的。”我说,“儿子总有些像娘,就像朕的聪明,那是因为朕有一个聪明的母后啊。”
母后噗的一笑,“滑嘴!”想了一下又说,“也是,,何昭仪的性子也不好。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子嗣的事得抓紧了。”
“当然,”我说,“朕也在这后宫中选人呢,总得比着母后这样,找一个样样都合适的。”
母后叹了一口气,“随你吧。就是真的让楚修容给你生一个也没什么,只要她那干瘪瘪的肚子里生得出来。”
“这事不急。”我嘻皮笑脸。脑子里却忍不住想了一遍阿南那哪哪都干瘪的身子,想像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哈!
话虽这么说,母后想抱孙子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我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另外,母后没说阿南今天是不是真的乱了次序,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阿南是位公主,想来处事得体,没让她们抓到什么真正的把柄,不然她的处境怕是比现在更加不妙,不仅仅是抄经就能过关了。母后心里明白,而心终究还是偏的。
我又看了西屋那边一眼,“母后放心,朕会挑一个合适的人为我生儿子,我会权衡各方利弊。”
我已经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但我心里明白,我会为我的孩子找一个合适的母亲。我需要一个儿子,至少在我死之前,得完成这事。我心里一酸,头一次觉得,二十四岁的自己已经老了,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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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后那里时,我努力克制,最终没有当着母后的面逗阿南玩笑。我不想在母亲面前显露出更多的偏向,免得母亲对她有不好想法。而且我还得暂时维系与冯家的关系。因此,我遵守了诺言,还是马上去了冯嫣儿那里,不管我的心里是多么不愿意。临离开之前,我又看了一眼阿南那专心抄经的身影。
冯嫣儿焚了香在等我。
她一看见我,便立刻扑向我怀里,“皇上,奴家以为你生奴家的气,不喜欢奴家了呢。”
我心里别扭,但还是冲她笑了一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这才甩了她,走到她的美人榻上靠了,“你倒说说,朕为何要生你的气?”我拣起她丢在榻上的一把檀香扇,在手里把玩着。
“果然是生气了。”她的嘴一噘,跺了一下脚,但又立刻向我挨过来,自己坐到美人榻上来,硬是钻进了我的怀里。我只得搂了她,身体却又僵硬起来,浑身都不舒服。
如今我远远看到这摘星阁的轮廓都有些受不了。只记得我的头颅在城头上看到的摘星阁那锐利的剪影。那剪影成了刺在我心里的一把刀,让我在疼痛中清醒。
“冯锐那孩子不是故意的。”冯嫣儿说,冯锐的大概是用蹴鞠踢中我头的那个冯家子弟。
我僵直的躺着,对此事不想评价。我现在甚至会想,他们是不是现在就有意杀我了,所以让那少年把蹴鞠踢到我的头上。心中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恐怖便像野草一样蔓延滋生开来。我又有些腹痛的感觉。
见我不作声,冯嫣儿便也知趣,及时换了话题,“今天的事,我也会去说何昭仪的,她对楚修容那样,实在是十分不妥。就算在这后宫,何昭仪她身份高些。但楚修容毕竟是南乡公主。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留三分的。”
冯嫣儿的确太会说话了,听她这口气,表面似乎还在为阿南辩解,其实倒好像是阿南真对何昭仪做了什么似的。好在我事先探过母后的口风。知道这全不关阿南的事。
原来以前她们便是这样合伙一点点从我身边夺去阿南的。现在我总算知道了。
虽然我看透了她们,可我还是好声好气对冯嫣儿说:“这后宫里的事,你多费点心,也算为母后分忧。别让她们为了一点小事弄出风波,让母后不开心。”
冯嫣儿口口声声的应了。
我有些慵懒,冯嫣儿却兴致勃勃,她更紧的贴向我,娇声对我,“皇上,说起这后宫,奴家有一事想求你呢。”
她难得说求我的话,我不由得警觉起来。和她在一起很久,一直是她拿捏着我,今天她这是怎么了?这个“求”字,我可当不起。
“林美人怀孕了。”冯嫣儿在我怀中仰着脸,满是希望的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凤目,“奴家想……接她来我的摘星阁,这样方便我照顾她。”
这消息让我一惊。好像没听明白似的盯着眼前这张美艳的脸庞。
冯嫣儿对着我吐气如兰,我却觉得自己窒息了似的。
我记起了这件事,后宫中的确有个林美人为我怀过孕。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个老实有点畏缩的女子。重要的是,她曾经为我怀过一个男胎,只是没有能生下来就一尸两命。那时我已经有两个女儿,还都在襁褓。我记得我那时并不着急子嗣的问题,所以很快就把那事忘记了。但,经历了重生后的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皇上!”冯嫣儿被我的举止吓了一跳。
我不看她,太阳穴处突突的跳个不停。我现在很想保全这个孩子,如果现在他还好好的在那个林美人的肚子里,我得仔细想想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