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冯骥大约感受到了我的坚定。也知道眼下他只身一人在宫中,不免也就垂下了眼睛,“皇上英明!”他说。头一次与我说话这么和软,“臣将小女宠坏了,可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还需皇上好好责罚,让她也懂事一些。”想了一下,又假意关心,“贤妃的伤不要紧吧?”
  我没理他,摸出上回冯嫣儿的那块假玉牌,啪的一声拍在御案之上,“冯嫣儿这回的欺君之罪,听说还是你冯家弄的道具送进宫来。我一向很看重爱卿,但这回这样的栽赃陷害之事,朕也不能再为爱卿说话。冯卿今天来得正好,说说吧,冯卿这回到底是意欲何为?”
  “这……”冯骥看着案上那块玉牌,“臣实不知此事,大约是孩子们在胡闹。”他竟然当面将此事推个干净,“不是嫣儿就是迈儿,他们孩子性情……但我家迈儿被我劫打是真,身上也的确有伤!请皇上明鉴。”
  我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冯骥。
  此人见我不信,居然跪下认真向我叩起头来,再一次说:“请皇上明鉴,那日晚间小儿与人饮酒归来,的确遭人袭击,就在自家门口,打他的人还夺去了迈儿入闱的考籍凭证。要知道这东西补办起来可是颇费工夫。当然,以臣的能力,这个是不成问题的。但,总之事情不假。皇上若还不信,可派人查看迈儿提笔写字那只手臂上的伤口。对了,那人还骂了一句:‘内定的状元是吗?’”
  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些明白了什么,急急问冯骥,“朕听说那天是有人救了冯迈?”这样问时,我整个人都快趴在案子上了。
  “正是。皇上也可找那人为迈儿做证。”这话一出口,冯骥突然自己就变了脸,“啊!那人应该已经入闱,不方便,不方便。”说完,一张老脸竟憋成了紫色。
  我看着冯骥,已经什么也不用问了。冯家早些时自以为得意,将冯迈会拿状元的消息早早放了出去。人人都道冯家是运用了家族势力,早为冯迈内定了一个状元。这让有的人不高兴了。
  可我怀疑的却是:那个不高兴的人,不会是邓香,而是另有其人。
  我清清楚记得,上一世我曾眼睁睁看着冯骥对那个杀我的李逸说,“这天下终究是你的。”
  我笑了,看着冯骥笑,“冯爱卿还回去吧,事到如今,朕也没办法再给爱卿什么保证了。等一切查出结果,朕自然会给爱卿一个交待,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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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冯骥,我急急去找母后,这些天母后身体不好,我却还是把宫中诸事托付给母后照应。今天冯骥又打上门来质问冯嫣儿的事,我怕母后受惊。
  “太后在佛堂呢。”坤宁宫的人告诉我,“还抱了皇长子一同去。”
  我吃了一惊,忙又赶向佛堂。
  此时早已是暮色四合,弦月升天的时节。这个时辰母后去佛堂干什么?
  “娘!”我看到母后跪在菩萨前的背影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母后没有回头,还是专心念叨着什么。我悄悄走近,看到母后将懋儿放在她膝前的一只蒲团上。孩子和以前一样乖,只一味睡着,母后则捻着一串珠子在念念有词。
  我向菩萨虔诚的行礼,然后在一旁静静地坐下。
  又等了一会,母后念好了经,抬头看了我一眼,“楚贤妃找到了?”
  我摇摇头。
  母后叹了一口气,“娘当初若是让楚贤妃来照看林美人母子,不知事情会不会好一些。也许这孩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母后垂头看些眼前憨憨睡着的懋儿,又流下泪来,“我儿到底是喜欢楚贤妃些,她也会更尽心吧。”
  我没作声。母后不明白,我没给阿南那样的信心,阿南一直是有些躲事的。再说,阿南也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又不是冯嫣儿,她不喝那绝种的桃花露;她也不是钱宝宝,阿南她貌美如花。阿南是会自己为我生个胖儿子的。
  “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孙儿……”母后伤心,“柳家那位实在不愿意养,娘就将他抱来了,好歹娘是他的亲奶奶,我养着他好了,希望这孩子也能好好长大。有总比没有强。”
  “娘!”
  “还是想找到贤妃?”母后问我,“我看她连弦子都带走了。也许是不打算回来了。”母后欲言又止。
  我知道母后想劝我放弃际南,但母后了解我,她不敢说出这话来让我伤心。
  “她会回来的。”我说。十分有信心,我爱阿南,不管天涯海角,也不管别人的阻拦,我总会找到她的。只要我摆平了冯家,坐稳了江山,天下都稳稳被我握在手中,阿南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的性子也很执拗,说不放弃就不放弃。
  母后捻动佛珠,“淑妃的父亲今日上门来了。”
  “儿已经见过他了。”
  “明天钱宝宝的家人应该也到了吧。”
  我差点忘记这事了。对了,明天钱刺使也要到了,我还得应付一下。真是头疼。
  母后似乎看出我的为难,“皇上有事就自去忙!明天钱家人来了,娘帮你应付。这亲事当年是娘帮你订的,如今看来,全然不合适。本来就该娘帮你擦抹干净。”
  “娘!”我怎能为此怨怪母后,母后当年也是为我好。
  “当初停了正妻,先娶冯嫣儿过门也是娘同意的,看重的是冯家与娘那点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原本看着冯家女儿倒好,谁想竟是现在这样。总之,娘做的全是错。让我儿伤心了。”
  “娘不必这样,”我几乎要落泪,“娘近日还是先养身体要紧,娘这回病了还没大好呢,还得帮儿管着后宫。是儿不孝!外头的事全都不用母后操心,儿自己的朝臣儿自己面对。”我若连个文臣钱刺使都搞不定,这皇帝真是白当了。就算李济这个丞相的侄女不也老老实实去出家了吗?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钱家女儿也去出家呢!”母后说,竟似乎和我想得合了拍,“皇家的女人出家也是一条出路,三不知的还能蓄发重找人家。以前你父皇薨时,就把那些年纪小又无子的妃嫔全赶到寺里去了,如今好几个已经悄悄还了俗。就是不还俗,也可以古佛青灯,不用受那世人的白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佛堂的青灯下,似乎有那么一丝清亮的光明。那光明直达我的内心,我一下子明白了。
 
 
第124章 宫
  我几乎一夜未睡,为的是南方的的布局,这一回,连建章营都不得不动,毕竟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军队,此时不用更待合时?连邓芸都被我支使了出去以防万一。对这小子来说,当阿南的陪臣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天快亮时,我在龙床上想假寐片刻。我手下的斥侯回来复命,他们一夜间搜遍了洛京的寺庙,只有永宁寺说是昨天有客人入住。
  我的眼睛一亮,翻身坐起来,“如意!”
  如意从外间进来,跪到我床边。
  “出城,去永宁寺!”
  如意竟是有些迟疑,“外面还黑着呢。”他告诉我。
  “黑着正好。”
  在如意的侍候下,我快速的梳洗了,带了人直奔永宁寺而去。
  永宁寺是皇家寺庙,我不知道阿南会不会真的到永宁寺藏身,本来以她的性子来说,绝对不是个会安心出家的人。但世事难料,阿南伤心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连我也料不定。
  但母后昨天所言提醒了我,阿南若是还在洛京,那么对她来说,最好的藏身之所就是寺院。在这种地方,带着弟弟的漂亮孤身女子才会不引人注目。更何况,阿南被母后带着,在佛堂里念了几天经后,对菩萨虔诚了许多。上回听二哥讲佛变故事也是很有兴味。今非昔比,她寄身寺庙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此时我心中忐忑,希望能在永宁寺中找到阿南。
  我带了大队人马到永宁寺抓逃妻,却将永宁寺的和尚们全都吓得够呛。天色未明,和尚们才刚刚起床准备早课,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官军涌了进来,本来捧着钵打算去用早餐的和尚们被惊吓得抱头鼠蹿。
  真是罪过!
  我的手下大声叫:“叫你们主持出来!”
  永宁寺规模不小,重廊叠宇间,藏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说实话,若真的让我一一搜过,还不知道要搜到什么时候。
  既然我的斥侯已经侦得昨日里永宁寺中收留了人,还是让他们自己交出来为好,。
  我站在永宁寺的前院等待,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前面远远有人走过来。不像是永宁寺的主持,倒像是个女子,不,不对,应该说是位比丘尼。那宽大的灰色衲衣掩不去女性的特征。
  这位比丘尼头上的发早已经剃了,面上却蒙了一片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如意很不安,在旁边“咦”了一声。
  那比丘尼在离我还很远的地方站住,双手合十向我欠了欠身。
  “李婉宁!”我脱口惊呼出声。
  这个女人就算披了袈裟,剃了头发,我也能认出她是李婉宁。我倒是差点忘记了,她是在三个月前在永宁寺出家了,还是阿南替她安排的。
  “阿弥陀佛,这位师主,贫尼空见见过师主。”
  “少来!”我嘴快,同时嗤之以鼻,“是你把阿南藏起来了?”
  我是个俗人,装不来假虔诚。更何况她见我也必蒙面,我对她早无了心,她长什么样与我无关。
  李婉宁依然双手合十,“无嗔无怒,久善修神通。”
  李婉宁果然从本质上就与我不合拍。和我这样说话,我能明白吗?
  我想了起来,“主持妙通那老东西竟敢避而不见,永宁寺敢藏着我心爱的人不交出来,信不信我能把这永宁寺拆成碎片片?”我不仅是个俗人,还是个恶人呢。
  李婉宁现在比在我身边时出息多了,听我这样说话竟然也没一点怯意。
  “阿弥陀佛,罪过。”她说。
  “李婉宁你闪一边去,”我说,“要么交出阿南,要么叫出妙通,我不和你说话”
  “厌离未切终难去,欣爱非深岂易生。”
  我听不懂,也不耐烦,我已经放过了李婉宁,她还不明白吗?我放过她,是因为我爱阿南,谁要她出来多事。
  我挥挥手,我带来的那帮如狼似虎的护卫也就揎臂磨拳,打算将永宁寺彻彻放底底翻个身。眼看我就要干出那亵渎清净之地的事来了。
  “等一等!皇上要找姐姐是吗?”远远的,一声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弦子那小小的身影从远处的廊檐下跑了出来,“皇上要找姐姐,何必为难这些出家人。”
  我看到那个笨头笨脑的阿瓜也跟在他的身后出现了。
  弦子人小鬼大,见我注意到他了,他就背着他的小彤弓,踱着小方步。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
  李婉宁又双手合十,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我一把将弦子揪到眼前,“终于找到你们了,你姐姐呢?”阿南这小东西,果然投奔寺庙来了。
  弦子的眼睛闪烁,“姐姐不在这里。”说完小嘴紧抿,表示他不会再多说。
  我看看阿瓜,阿瓜也只管低着头。
  我想了想,“信不信我真会拆了这永宁寺。”
  “永宁寺何罪之有!以无道伐有道,必失民心,其无后呼?”弦子眼睛一翻。
  我一时间竟是对此哑口无言,同时还有上地生气。这些还是我教弦子的,他现在拿来教训我!
  李婉宁在一旁,又念了一声佛。
  我一咬牙,“那,你们两个先随我回宫。”我可以不拆永宁寺,反正我得了弦子,阿南不会不出现。弦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这个宝贝弟弟,阿南绝不会丢下不管。
  弦子听我这样一说,突然从我面前后退数步,“不去!”同时紧握了他的小弓。
  我又好气又好笑,弦子才多大点的孩子,功夫再好,也不到我的十一,现在居然还想与我对抗,真是和他姐姐一样的犟脾气。
  我一把将这小家伙又揪了回来,不管他怎样挣扎,“白对你好了,”我说,“教你读兵书,教你剑术,都是白教了。”我向这小家伙低吼,说来他是我的小舅爷,可我一直将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甚至比对亲弟弟还好,我还没教我的弟弟们读过书呢。
  这种小孩子的语言,弦子果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立刻哭丧了脸,“皇上得对姐姐好才行啊。”
  他又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一下子又陷入无语的境地。不想和这么一个小孩子再纠缠,我只轻轻一扔就将他扔给了我的亲卫,“照顾好这小子。”我吩咐,准备自己出手好好搜索一下永宁寺。
  “贤妃真的不在这里。”一直一言不发的阿瓜开了口,“贤妃让我们来投奔空见师,她自己不知去了哪里。奴婢此时也在为贤妃担心呢。”阿瓜一板一眼的向我交待。“贤妃说,她有一事不明,想去查清楚。”
  一瞬间,我茫然了,看阿瓜的样子,她不像是说笑。再说我也知道她为人老实,根本不会说笑。看样子,阿南真的不在永宁寺中。那她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好像和上次梅林里的事有关。我听贤妃说不能白被那女人打了。”阿瓜果然不是笨蛋,她只是老实而已。
  阿瓜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阿南果然不曾安分,她是真有事,并非仅仅是要躲我。可是她在忙什么事呢?她知不知道现在她做什么都很危险?
  这时如意不知从哪时弯过一圈后又折了回来,我看他的眼神小心。忙示打眼色示意。
  如意附上我的耳际,“酩香先生追到永宁寺来求见。”
  “快请!”
  我丢下这里的李婉宁之流,转身就向外走。、邓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定是有了阿南的消息。
  邓香还是老样子,牵着他的白马不紧不慢的向永宁寺里走。
  我迎上去,毫不客气的:“你找到阿南了?”
  邓香四下看看,“这地方不错。皇上怎么找到这地方来了?难不成突然起了向佛之心?”
  “少啰嗦!”我知道他不放过任何机会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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