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阿南终于放弃了她对那一重重宫装的研究,她看我一眼,向我求救。我于女人脱衣穿衣上最有研究,这是我上一世唯一的所学。
  我得意的向阿南狞笑,伸出我不怀好意的的手去。
  “禀报皇上!”如意突然在门外大叫,“本酩香先生到访。”
  我和阿南都是一愣。
  紧接着就听到阿瓜那小丫头的尖叫,“酩香先生留步,你不能到院子里来!”
  阿南一声低叫,随即跳了起来,身上还裹着我的黑袍,人像风一样卷入了内室中去。“别!叫酩香先生先等一等。”她大声叫。
  我也忙站了起来,这才注意到阿南的屋子窗户大开,风卷起纱帘,根本遮不住什么,而我全身赤果,什么也没穿!
 
 
第132章 番外
  我一直以为洛京离我的家乡很遥远,远到关山万重,我再也找不到回乡路。
  辚辚的车驾打着降旗,一步步的离开了金陵的重重深宫,漫漫长途,一点点消磨尽了我本来就所存不多的那点公主的骄傲。留下的只是对未来不多的那么一丝希望。
  我从没告诉过别人,我因为是父皇中年好不容易得的孩子,曾经被父皇当成男孩子教养。父皇说:“谁说女子不如男,阿南命定就该是那个掌控大楚的人。”我的名字叫司南,就是这个意思。
  我从来没有女孩子作玩伴,我从小就被安排在一群南楚的世家公子中学习骑射兼治国之道。以至于我能看奏章,却看不懂绣花针法;能骑马射箭,却摸不得纺锤织机。我到很大年纪了,还分不清簪和钗的区别,也不会自己穿那一层层的华丽宫装。
  我的伴读邓芸曾笑话我:“你可以站着嘘嘘了。”
  结果被他哥哥邓香抓去打了屁股。
  这一切,到后来都被我小心的掩藏了起来,只要邓家兄弟不说,大约是没人会知道了。当然,也许那个常欺负我的坏蛋会知道,但他傻傻的粗心,就算看出了点端倪,也未必能猜到其中的原因。
  我九岁协助生病的父皇批阅奏章,十二岁跟在父皇身后临朝,曾经有许多人说,父皇若能再拖几年,到我成年便可以将天下江山交给我。
  可惜父皇去世太早,这一切终于没能实现。
  我不得不作回女孩子,是因为父皇过早的去世了。
  父皇的去世,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没能成为女皇。父皇临去前拉着我的手,“你和弦子都太小了,爹爹对你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一瞬间,天崩地裂,要活着成了我唯一的信念。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从云端直接落入了尘埃。这还不算,命运之脚再踩你几下,直把你踩到泥潭深处。
  我的叔父是个昏君,他在我父皇山陵崩后,不到一年就让南楚的山河易色。社稷沦陷。而我,看到战火过处南楚百姓生灵涂炭,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我对不起父皇的期望。
  我曾经有诸多的担心,想过生与死的诸多选择,可小弟弟楚弦只有六岁,考虑到他,我能为自己选择的就不多了。
  人生就是这样,在某个时间,就会有这个时段的无奈。
  爹爹曾说:“小阿南总会找到方向,谁让你名叫司南。”我知道,我不能负了父皇的期望。
  我毕竟是个女子,有着女子的无奈。
  那时我便明白,我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以后嫁给一个可意的男子。那个男人要能够让我和弦子活下去。
  可作为阶下囚的女子,哪里还敢期盼可意的婚姻。
  大肇征楚,让大肇太宗皇帝的三个儿子声名远扬。我早知道元家诸子之名,其中最出名的,一是二子元君晟,勇武而能力战;二是四子元君曜,怀柔而性宽和;九子元君晁,善谋而多狡计。这三人早被人看成大肇未来君主的候选人。
  金陵宫破,我的叔叔带着我们出降。我素衣散发,怀中搂着幼小的弟弟,那时正是江南的早春,连天的烽火烧尽了台城的绿柳,灰霾的天空下全是刺鼻的血腥。
  我想带着弟弟活下去。
  可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小心的跟在众人的身后跪倒在胜利者的面前。我的眼前是莫测的未来,从原来尊贵的主人,变成人家脚下的奴仆。只要有人能让我和弟弟活下去,我就感激他。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我后来的夫君元君曜。虽然他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大肇的太宗皇帝带着他的三个得力的儿子高扬着头,站立在我们的面前。他们马蹄下、我的叔叔惊惶失措的递上玉玺和降表。
  大肇三位最出名皇子在太宗皇帝身后列成一排,他们全都年轻英俊,与人们传说中的一样惹眼。
  环眼豹头的二皇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脚下的踏雪黑马也在不停的跺脚。“父皇,都杀了算了!养着他们还得浪费粮食。”元君晟鄙睨不可一世。此人相貌威武,面色黎黑,完全是个该当大将军的模样。
  而坐在独轮车上,摇着羽扇的那位就嘻嘻笑了,“二哥又说呆话了,难怪人家都说你有勇无谋。楚家诸口能吃掉你多少粮去?不如留下有用的,还能驳个美名。”
  我知道,这该就是大名鼎鼎的九皇子元君晁了,他粉白长眉,比妇人还要秀气。倒是好个白面秀士的模样,可他那双眼睛却只在叔叔后宫那些女人中打转,似看非看,不是个稳重的样子。
  我更深的低下头去。茫然不知自己该怎样求得活下去的机会。
  “烈帝长公主在吗?”太宗皇帝突然开口相询,“几年前我见过这位公主代父书写的一纸檄文,字体雄劲颇有男子之风,今天倒想见见这位公主。”
  我吃了一惊,再想回避已是来不及了。叔叔已经回头,指着我说,“那位戴了纱帽的便是我的侄女。”接着他又呵斥我,“在大肇皇帝面前,司南还不赶紧去除遮面之物!”
  我没有动,只小心的将弟弟推远一点。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十分害怕,害怕自己就此再没有活的机会。早知这样,我宁可从一开始就默默无闻,学会安静的蛰伏与隐忍。
  “那位便是我哥哥的长女。”叔叔谄媚的向着大肇皇帝笑,“她长得十分貌美,若是皇上喜欢,便收了去吧。”
  我呆呆的跪着,进退不得。这大约便是囚徒的命运,我无可选择。
  没想到太宗皇帝却是和颜悦色,“莫惊了公主!”他远远看了我一眼,“原来公主还是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我原以为……”太宗皇帝没有说下去,他笑了,更加和颜悦色,“公主多大年纪了?”
  我忙匍匐下去,头抵在尘埃之中小心上覆:“启禀皇上,奴婢十三岁。”
  这样的年纪不尴不尬,我心里很是明白。可身为阶下囚,我好像没有选择。
  二皇子元君晟大声的起哄:“摘了纱帽,让我们看看,公主到底有多漂亮。”我觉得他是故意取笑,并非真的对我好奇。轻慢的语气不过是为了显示他胜利者的豪放罢了。
  另两位皇子也一起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我更害怕了。
  “四哥最爱美女,让四哥先行鉴赏。”九皇子打趣的内容我一样不喜欢。
  元君曜就在此时毫不介意的瞥了我一眼,他脸上也在笑着,却是很敷衍的样子。其实,我早就注意到,元君曜在他父亲的面前,不像他那另两个兄弟那样自信,他的枣红马比二哥的踏雪,比他九弟的独轮车都退后了半步。他小心的谦让着,不想引起那两位的注目。
  不过,我也早就注意到,元君曜才是他们兄弟中最英俊的那一个。他的眼睛,他的唇角,都是一种柔中带刚的线条。他的五官生动,是最漂亮的组合,他长臂蜂腰,是最健美的身材。他面色白皙,却不比九皇子的阴柔;他身形高大,又不像二皇子那样粗豪。他身着阴沉的黑衣,却因跨下枣红大马而显得夺目庄重。他目光温和,却由手上黝黑的铁茅而勇毅果敢。
  这个男人身上闪耀着一种混合了各种气质的光芒,反倒让他显得有些与众不同。难怪早有人说四皇子元君曜是美中之美,单看相貌也是得当皇帝的料。他不君临天下,那么那个坐在君位上的人就得寝食难安。
  我看到元君曜时不得不承认人们都说得很对。
  太宗皇帝皱了眉,“公主不用摘去纱帽。公主尊贵,且有盛名,谁都不可轻慢了她。”太宗皇帝横一眼他的三个儿子,“让朕想想,该如何安置公主。”
  这话说得暧昧,三位皇子都不笑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时太宗皇帝便起了将我嫁给他某个儿子的心思。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些声音,我不用去细听也知道那是什么声音。这几天,金陵城中,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再笨也懂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同时还想作出捂耳的动作。我是公主,知道自己的子民在遭受涂炭,我怎能安心。
  就在此时,元君曜第一次开了口。他开口了,便不是玩笑,他这人身上有一种傻傻的实在劲儿,“父皇,我怎么听到有妇孺哭泣哀号的声音,”他紧锁了眉头,“是不是哪路部曲不听将令,又在行那苟且之事?”
  太宗皇帝也皱起了眉。
  元君曜说对了,他们先行进宫的部队见了这宫中的众多宫女,哪里还能守得住什么将令。除了我住的紫榴宫实在偏僻,其它各宫室早就难逃一劫。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向眼前的胜利者乞求怜悯,求他们放过那些可怜的人。我自己自身难保,能做的事也有限了。
  元君曜不等他父皇允许,已经自己调转了马头,“父皇,我去看看。”话音未落,枣红马已经驰出一箭之地。
  他就这样走了,从头至尾,都不曾对我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好奇。他完全忽略了我,但我却不知不觉的记住了他!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元君曜仁德之名不是白得的。,我跟着叔叔作为俘虏一步步的走向洛京,亲眼见到元君曜的其他兄弟在这种时候都跟随他们的父皇一起凯旋,享受着胜利者的荣耀。只有元君曜一人,心甘情愿的断后,努力维持着大军的军纪,做着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觉得元君曜这人傻得很有意思。
  这使得我有很长时间没机会见到他。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了。
  两年之后,太宗皇帝请了叔叔和我一起去宫中赴宴。
  我原以为太宗皇帝已经忘记我了,原来他并没有忘记。
  那时候,南方的土地并不是那么驯服,零星的战事仍是时有发生。而太宗皇帝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叫人带信给我,让我在他的儿子里选一个作为我的夫君,他说这是我的使命,从此后,我不再是公主,而是他的儿媳。
  我明白他的意思。
  两年里,我躲在公主府里,其实想了很多。我知道,我还有选择,在许多南人的心里,我是可以成为女皇的那个女子,除去出身,还有我从小积累的名声。我的身边,一直都有死忠的南方势力在悄悄的活动,我明白他们中有些人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我也知道,我一旦那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知道再一次将战争带到这个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对更多平凡的百姓意味着什么。
  我下不了决心。
  也许,我到底是个女子,我下不了决心,是因为我也心软,我也傻。
  就在这时候,太宗皇帝对我说,“你选一个我的儿子嫁了吧。这样天下是元家的,也是楚家的。”我想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可是太宗皇帝的十四个儿子,那时已经全有正妃了。
  太宗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我的将来得靠我自己。他要我以一个女人的能力来完成一个女人的一生。他没有见过我的容貌,却已经发现了我的缺点——我的女人气不足,却还是真正的小女人一个。
 
 
第133章 番外
  我没有选择,我知道大肇皇帝的任何一个儿子都不适合我。或者,反过来说,是我不适合他们。
  呆在洛京两年,我再傻也多少听到了几位皇子的各种传言,天下的皇子王孙大概都是这样,女人对他们来说手到擒来,见得多了,眼界也自然高。而我……
  我自惭形秽。
  作为一个公主,我原本不应该这么说。
  而且,我知道自己长得并不丑。
  我惭愧的是我的脾气性格,还有我作一个女人的技能。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偷偷观察别的女孩子,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不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了。最糟糕的是:我不会梳妆打扮,也不会撒娇乞怜。
  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羞于用女性的手段达到目的。
  连好脾气的邓香有时都会说:“公主,你这性子谁能受得了你!”
  就算这世上的人都受不了我,邓香也一定能受得了。我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邓香偷偷跟我的来洛京也已经两年了。
  那时候,我知道了他喜欢我。
  邓香是我的伴读邓芸的二哥,也是金陵世家邓家的公子。我从小就认识他,不仅认识,还时常玩在一起。那时候,在我眼里,邓香是我所有玩伴中脾气最好的一个,我叫他香哥哥。他比我年长几岁,总是很有耐心的让着我。
  除此之外,我也隐约知道父皇曾有意将他和我配在一处。
  “若是阿南将来登基,总得有一个特别宽厚的男子成为他的伴侣。”父皇和母后都这样说,“其它几个小子都太躁动了,怕是与阿南没法相容。”
  连父皇母后都觉得我脾气不好。
  只是我年纪太小,登基的事一直没有定论,邓香与我的关系也就一直不曾说破。可我知道他对我好。甚至好到当我成为别人阶下囚的时候,愿意放下一切,孤身一人培着我来到洛京。
  我在洛京呆了两年之后,就有些想嫁给邓香,不管我爱不爱他,我害怕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对我好。
  到了我这种境地,我只想要一个对我好的人。
  可是不行。
  太宗皇帝对我说:“你嫁给我的儿子,稳定了大肇,不仅仅是对南北百姓功德无量,也是握住了你楚家的一门性命。”
  我不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香哥哥没办法救下这么多人的命来。
  我还是得为活下去而努力,而香哥哥说他只为我。
  我赴宴那天,我的香哥哥第一次喝得醉倒在地。从此后他就成了我口中的酩香先生。就算他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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