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大小姐的人,”阿正望着蒋独伊黑漆漆的眼珠子,柔顺道,“我不能丢了大小姐的脸。”
屋内静寂了一会儿,蒋独伊轻轻地笑了,她沙哑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让阿正受宠若惊,大小姐是因为他笑了吗?蒋独伊看着他惊喜的模样,俯身亲了亲他的侧脸,“好孩子。”
他说的很对,她怎么能丢了自己的脸。
“走吧,今天陪我吃饭。”蒋独伊起身,阿正连忙扶住她,心中有些得意,本来大小姐是要陪那戏子的,现在成了陪他,看来还是他比那戏子更胜一筹。
蒋独伊干什么事都喜欢人越少越好,饭厅里只有她和阿正坐在一起吃饭,小圆桌,汤泡饭,她最喜欢的,阿正小时候经常陪蒋独伊吃饭,等他逐渐长大之后,蒋独伊认为他该独立了,就把他赶走。
这小圆桌他很久没坐过,小小的一张椅子,他坐的有些佝偻,动筷子都吃力,束手束脚,蒋独伊发现了他的局促模样,但觉得他这样很有些可爱,就没管他。
陪着蒋独伊吃了饭,阿正很是怀念小时候,趁机提出请求:“大小姐,我陪您午睡?”
蒋独伊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一把他坚实的小腹,轻声道:“想女人了就出去找,你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的情人,我不反对。”
等蒋独伊独自离开之后,阿正有些伤心地掏出袖子里的茉莉花,花朵放在密不透风的袖子里,沾上他身上的温度,有些蔫了,大小姐,我不想女人,我只是想你。
特统局这种层面的事,淮帮要插手会显得怪异,毕竟她从来没有表明要蹚浑水的意思,有一个人选倒是很适合。
廖局长坐在警察厅办公室里唉声叹气,码头那批货,原本说是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被淮帮的人截了,淮帮元老,里子面子都被蒋独伊给踩死,真是废物,这下烟馆眼看就要断货,他每日得少多少银元进账,那账他都不敢算,一算就心绞痛。
“局长,有人找,说是淮帮的人。”
听到这消息,廖局长脸上先是暴怒,随后又是狂喜,难道是淮帮那位三长老那儿的事有了转机?“快请他进来。”
来的果然是三长老,大夏天,他却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面色凝重地走进屋子里,对着廖局长也不问好,径直坐到他对面,“我七你三,货给你。”
“宋三,你说什么?”廖局长愤怒地拍了一记桌子,“你这是故意在下套整我?”
说什么被蒋独伊扣了货,原来是想自己多些分成。
宋三双眼直盯着他,眼神冷酷,让廖局长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只见宋三伸出左手,拿下手套,缠着绷带的手上赫然少了两根手指,“我给你下套,用得着搭上自己?”
“这……这……”廖局长头上顿时冷汗淋漓,“蒋独伊这么狠?”
宋三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我七你三。”
这次廖局长不再说反对的话,虽然肉痛,但赚的少总比没得赚好,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擦一脑门的汗,呐呐道:“好好,那还有没有下一次?”
“那就得看你肯出多少。”宋三戴上手套,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三回到淮帮,蒋独伊已经在他的院子里等他,悄无声息,没人会想到,她会在这位刚犯了错的长老院子里,“大小姐。”宋三恭恭敬敬地行礼。
“办妥了?”蒋独伊懒懒地翻着他桌上的几本古籍,抬眼望着脸上没有丝毫不服的宋三。
“饵已经放下,他吃得很开心。”宋三弯着腰道。
蒋独伊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合上那本古籍,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古人说的道理,真是经久不衰。
“三叔公,”蒋独伊走到仍弯着腰的宋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是岸。”
宋三:“多谢大小姐。”
等蒋独伊离开之后,宋三才起身,他若有所思地站了许久,眼中慢慢划过一丝怨毒。
阿正接应蒋独伊悄悄离开宋三的院子,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大小姐还会派宋三做事,大小姐一向不喜欢弄脏了的东西,脏的人自然更讨厌,他向蒋独伊说出自己的疑问,蒋独伊叹了口气,“我当然是希望他能改过。”
办得好,他还是淮帮的三叔公,若是他办不好,还想把她咬出来,一个众所周知的淮帮叛徒,狗急跳墙胡言乱语也是理所应当的,到时候,她也能摘得干干净净,用宋三,进退两相宜。
“去奚青的小公馆周围布置上人,给我派人白天黑夜地盯着,”蒋独伊握了握阿正的手,“还有那间裁缝铺,这件事一定要你亲自去办,用上最稳妥的人。”
阿正有些吃惊,“那戏子有问题?”
“不该问的别问,”蒋独伊停下脚步,雪白的脸上神情严肃,“记住我说的,别惹奚青。”
第229章 大小姐6
有人在盯着他, 奚青的感觉很敏锐,他能感受到他四周突然多了许多双眼睛,梨园里外, 还有公馆周围, 他怀疑是蒋独伊,但他不能直接问,一个娇弱戏子不会察觉到四周的异常情况。
这比他原先设想的情况还要糟,蒋独伊迷恋他迷恋得有些过分了,不单单要查他的底细, 还派那么多人来盯着他, 显然是生怕他出什么事。
毕竟他现在明面上已经是淮帮大小姐宠爱的情人。
奚青皱着眉, 望着镜中那张俊秀的脸庞,摇了摇头,这一副皮囊真的有那么值得蒋独伊爱?
“奚老板,大小姐来了。”
奚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跟她说我今天嗓子疼, 唱不了。”
传话的弟子吓了一跳, 站在原地不敢动。
“去说吧, 她不会生气, ”奚青放下上妆的手,径自穿上外袍,“如果看她脸色不好,就让她来后台找我。”
那弟子脸色为难,显然还是害怕蒋独伊会一怒之下拿他撒气, 他犹犹豫豫地看向奚青,想再劝劝,却见奚青回头一个眼神望向他,那张柔和漂亮的脸上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好、好,我这就去说。”那弟子结结巴巴地回道,头也不回地跑了。
奚青收回眼神,整了整衣领,将衣袖一甩,空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比他平常在台上唱戏时有力不止百倍。
那弟子颤颤巍巍地说完,准备接受蒋独伊的怒火,蒋独伊倒是很平静,一旁的阿正气得拔枪,被蒋独伊抬起的手挡住,“我去看看他。”
“大小姐……”阿正急道,那戏子也实在太过分了,大小姐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岂能让他这样呼来喝去。
蒋独伊自顾自地起身往后台走去,梨园里的弟子仆人大气也不敢出,今夜这场面还能好好收场吗?
第一次踏入梨园的后台,蒋独伊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的戏服头面,倒觉得很是有趣,这奚青每日生活在温柔乡里,还能硬的下心肠做那些杀人的勾当。
真是心性坚定。
耳畔传来熟悉的不紧不慢的高跟鞋声,奚青眼前已经能浮现出蒋独伊慵懒冷淡的模样,肩上被一双雪白的小手按上,镜子中出现一张白得晃眼的脸庞,尤其是在后台灯光的映衬下,真是璀璨夺目。
蒋独伊缓缓弯腰,将自己的脸贴在奚青脸边,嘴角微勾,轻声道:“瞧我俩多般配。”
“我嗓子疼的很。”奚青没接她的话,脸色微沉道。
嘴角的笑容勾得越发的大,蒋独伊亲了亲他的侧脸,柔声道:“嗓子疼,怎么不早些去看,非得等我人来了才说。”
奚青一时语塞,望着镜子里蒋独伊发亮的眼睛,咬唇道:“你要来,我哪敢走。”
“原来如此,”蒋独伊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那确实怪我。”
退让到这种地步,可以说十足深情忍让,奚青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发脾气,依照“奚青”的性子,这样已经算很过分。
见他语塞,蒋独伊心中偷笑,突然希望奚青能再忍耐多些时候,逗弄一条毒蛇的感觉的确有趣,从刚死重生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之后,蒋独伊逐渐恢复到前世的乖张不羁之中。
堂堂特统局局长,在委委屈屈地当她的小情人,不玩……白不玩啊……
“别动气,回家找个医生来看看。”蒋独伊起身,拉起奚青往外走。
梨园的弟子见蒋独伊牵着奚青,和和美美地从后台走出,俱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情,而阿正虽没有像他们那样诧异,但眼中却十足伤心。
大小姐对那戏子太过忍让,心中不觉得委屈吗?
“阿正,你换辆车,去叫帮里的大夫来替奚青看看嗓子。”蒋独伊上了车之后吩咐道。
阿正与奚青脸上俱是一震。
“不必,”奚青握着蒋独伊的手,轻声道,“老毛病,养两天就好。”
“老毛病也是毛病,不看不好。”蒋独伊反握他的手,让阿正下车。
阿正下车前回头看了蒋独伊一眼,眼中快落下泪来了,嘴角撇着,像被抛弃的小狗。
“你的这位手下好似很喜欢你。”奚青故意拈酸吃醋。
“我捡回来的,”蒋独伊靠在车上闭目养神,语气中带着一丝柔和,“还是个小孩。”
分明自己也没多大的模样,说话却如此老气横秋,小小年纪当那一帮之主,想必也不容易,奚青想起小时候自己在死人堆里摸爬打滚训练的模样,柔声道:“你也不大。”
蒋独伊睁开双眼,稀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将奚青看透了,奚青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装作害羞的模样看向窗外。
奚青的小公馆里又恢复了清清爽爽的原样,蒋独伊明知故问道:“那些花呢?”
“花太多,碰在一起有股杂味。”奚青皱眉道。
蒋独伊点点头,“我该送你一种花,你喜欢什么花?”
要提起奚青的说话本事,他可是一等一的审讯高手,几句话之间就能轻易击溃一个人的心房,多残忍的话他说起来都毫无负担,说假情话也一样,反正他与蒋独伊不过稀疏平常的交易,说几句讨好“金主”的话,信手拈来。
他擅长伪装,自然也擅长欺骗,但他的训练中没有学过怎么做一个感情骗子。
“其实我不喜欢花。”这是实话,花这种脆弱的生物不在奚青感兴趣的范围内。
“那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同我说,”蒋独伊挽着他的手上楼,轻声细语,“我总会想办法弄到。”
奚青该张嘴市侩地提起金条珠宝房屋地产,让蒋独伊明白“奚青”对她再温柔可人也不过是看中她的钱,又怕蒋独伊太过伤心愤怒,他犹豫了半晌,挑拣了比较含蓄的说法,“近日来听戏的观众越来越多,梨园有时候坐不下。”
“是扩建还是买个新的院子?”蒋独伊有求必应,丝毫不怒,脚步不乱地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还是将隔壁的院子买下,都依你。”
奚青简直手足无措,尤其是当蒋独伊的眼神落在床头的那束茉莉花时,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堂皇。
“不是说不喜欢花?”蒋独伊笑着拿起那束发黄的茉莉花束,残花还留有一丝余味,甚至比鲜花时香味更加隽永。
“你院子里的花,总不能随便乱扔。”奚青干巴巴地说道,希望蒋独伊能听出他话语里的不情愿,赶紧烦了他。
蒋独伊对他回眸一笑,“原来不是不喜欢花,是只喜欢我院子里的花。”
百口莫辩,奚青几乎要认输,但想想以蒋独伊目前对他的迷恋程度,如果他开口提分开,恐怕蒋独伊会将他直接绑回淮帮。
都这么肉麻了还能忍,蒋独伊真是佩服奚青,她是不是该考虑让奚青住到淮帮吓吓他。
“大小姐,大夫来了。”阿正上楼躬身道,语气神情已恢复如常。
来的是帮里资格最老,本事最大的时大夫,他板着张脸,对要给奚青这样的戏子看病十分不满,但无奈蒋独伊命令下来,他也只好遵从,看了片刻之后,他便回道:“大小姐,他这是陈年旧伤,只能慢慢调理。”
陈年旧伤……蒋独伊脑中回味这四个字,这可与老毛病相去甚远,点头道:“开药。”
奚青对这大夫毒辣的眼睛很是吃了一惊,他的嗓子是练习口中藏刀时受的伤,那时年纪太小,训练营中不会有谁在意一个孤儿的嗓子,落下了病根,等成年之后,这伤时不时地会犯疼,只是他已习惯疼痛,倒也不以为意。
时大夫尽职地开了药,叮嘱道:“他的嗓子不适合唱戏,只会越唱越坏。”
说得好。
阿正与奚青同时想到。
这是阿正特意请时大夫看的时候仔细些,若是有什么要注意的,千万别忍着,大胆地说,时大夫果然不负他的期望,这下这戏子连戏也没法唱了,大小姐该抛弃他了吧。
奚青心中想的与阿正一样,这下这高贵的大小姐应当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废人了。
万众瞩目之中,蒋独伊点点头,“那便不唱,”望着奚青微微一笑道,“我养的起。”
晴天霹雳。
阿正送时大夫下楼时因为精神恍惚,差点一脚踩空,怎么会,大小姐的意思难道真要养那戏子一辈子?凭什么?除了不会唱戏,他自认什么都比那戏子强,现在那戏子连戏都不会唱了,怎么大小姐还舍不得他?
看着他失落难过的模样,时大夫忍不住点拨他:“大小姐的宠物是什么?”
“……阿花。”有气无力地答道,有些不明白时大夫为何突然这样问。
时大夫颔首,“大小姐有些地方与阿花相似。”
等时大夫走了,阿正坐在楼下想着阿花与大小姐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阿花是花兔子,并不怎么雪白,大小姐也实在跟这可爱的动物不像。
兔子……大小姐……
楼下阿正苦思冥想,楼上奚青叫苦不迭,这大小姐摆出一副要将他好好收藏的模样,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望着蒋独伊的冷淡面容,心中浮现出一条下下策,他上前一步搂住蒋独伊,低声道:“大小姐待我这样好,不若让奚青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