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反面教材全解——九月流火
时间:2018-07-27 09:12:23

  董鹏和吴泰的动静只是在萧景铎心中轻轻点了一下就没了踪影,萧景铎并没有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然而他不在意别人,却自有别人来注意他,厢房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一阵后,萧景铎的房门也被敲响。
  “萧兄弟,你在里面吗?”
  萧景铎只能放下书,出声应道:“我在。”
  董鹏推开房门,就看到屋内宽敞整齐,摆设简单,窗前放着一张矮案,暗色的案几上堆放着笔墨书卷,砚台放在木案右角,左边则工工整整地堆放着几卷书,书轴磨得圆滑光润,泛着棕褐的柔光。木案最中间放置着一卷拉开的书,封皮是一条红褐色的硬绸,这条绸布极长,两边黏在两根檀木轴上,再将雪白的宣纸粘在硬绸上,就可以通过卷动两边的木轴来调整阅读进度。董鹏瞅了眼书卷的左轴,上面已经卷了厚厚的一层,反观右边的木轴却很细,显然而然萧景铎已经快将这卷书看完了。
  董鹏心里复杂,不由咋舌:“萧兄弟,你回来多久了?”
  “我也没有注意,兴许一个时辰?”
  “你对今日的考试就这样有把握吗,竟敢这么早就出来!”
  “这话不敢当,只是对帖经还算擅长罢了。”
  董鹏却奇怪地笑了下:“萧兄弟这样气定神闲,不知明日打算如何?”
  萧景铎觉得他这话问的很奇怪:“明日自然按规矩考试罢了,董兄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董鹏摆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萧景铎一眼,“既然萧兄弟要温习杂文和策论,那我也不好再叨饶了。为兄告辞,萧兄弟请自便。”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奇怪,萧景铎默默看着董鹏离开,等屋内无人之后,他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总感觉董鹏若有所指,他到底什么意思?
  .
  第二日,科举照常进行。
  照例搜身之后,举子才能往贡院里走。萧景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到了外界猜测纷纷的杂文试卷。
  看到试卷的第一眼,萧景铎愣了一愣。
  不光是他,东西廊下其他考生也爆发出一阵抱怨声:“这是什么?怎么会考这个!”
  不怪这些考生有怎么大的反应,虽说试卷上的题目并不生僻,反而相当有名,但是这个题目,已经涉嫌故意刁难了。
  因为这次的题目居然是《天问》。
  天问乃是旷古奇篇,自问世以来,一千年来无人能解,而现在这篇奇文却出现在他们的考卷上。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阙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日月从哪里升起,星辰在哪里落下?出自汤谷,终于蒙汜,从光明到晦暗,一共行进了多少里?月亮有什么功德,阴晴圆缺周而复始,竟然能长生不死?月中的黑点是何物,是否有兔子在腹中藏身?
  这些他怎么知道啊?萧景铎心中无奈极了。
  惯例科举内容都从五经中出,所以从国子监到民间私塾,都以科举教材为主,所学所练都是为了科举而设置,可是收录《天问》的《楚辞》,却完全不在科举的范围之内啊!
  当即就有学生抗议:“考官,这次题目根本不在科考书录之内,我要求换题!”
  考场里马上响起应和声:“对啊,怎么能考五经之外的东西,这岂不是存心刁难我们?”
  “是啊,这叫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阙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取自大诗人屈原的《天问》
 
 
第45章 疑团
  科举考试里居然出现了考试范围之外的东西,这能得了?贡院里的学生一下子炸了, 许多人不顾考场戒律, 纷纷出声抗议。
  好些举子为了省时, 除了四书五经外再不曾翻过其他文章, 即使是《天问》这种声名赫赫的文章也知之甚少。然而谁能想到, 朝廷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非但主考题目出自《天问》,甚至还要他们为此做一篇杂文。
  这简直是逗着他们玩, 当即就有学生不服, 义正言辞地要求换题目。
  可是题目是礼部拟定的, 考试是礼部主办的, 就连主考官都是礼部的侍郎, 礼部侍郎经历大风大浪无数,怎么会被这些初出茅庐的考生唬住。礼部侍郎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他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等学生不再那么激动后, 这才清了清嗓子, 高声喊:“肃静!进士科题目乃是几位宰相和圣人共同拟定的, 不服者现在即可交卷退场, 不要影响其他人作答。本场考试以香为限, 过时既停止作答,诸生须注意时限, 勿要耽误了写文章!”
  最前方的香炉里插着三支手指粗的香,现在已经燃开了, 考生们往前看了一眼,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然而此刻他们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咽下,考题已经非常生僻了,若是时间不够,那还写什么文章。
  最开始的惊讶过后,萧景铎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专心投入到审题中。其他考生还在为了考题而嘈杂纷纷,萧景铎却在考虑从何处开题了。
  《天问》涉及天文、地理、自然、农桑、人世,出题的考官以《天问》为题,想来并不是要求他们回答屈子的问题,而是要借机考察他们对天地、历史乃至王权的看法。
  所以这次的题目虽然偏,但也非常大胆,为《天问》做对,华丽精妙的文辞必不可少,对历史、天文、地理等杂学的积累也要求极高。
  萧景铎觉得棘手的同时,心中也升起浓浓的挑战欲来。出题的考官有这样大的野心,敢以天为问,他倒也想会上一会。
  萧景铎理清思绪后,就从日升月落入手,切入他这次的应试文章。
  策头引入,接着以起对语承接,下面是对答主体,也是他敲之又敲的地方。等最核心的部分写完,萧景铎自然而然地转入到策尾部分,最后以例行的谦卑之言收束。
  他写完这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后,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手腕僵硬发酸。萧景铎一边缓缓地活动了手腕,一边检查自己的文章,通读一遍后,他略微改了几笔,就拿过试卷,提笔往盖了官印的考卷上誊抄。
  虽然科举选才看的是文章,但是字迹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道坎。字迹不好的人,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做官,恐怕也不会被上司待见,所以宣朝人人以写一手好字为荣,萧景铎的字如他本人一般,虽然飘逸不足,但是工整俊秀,清瘦有力,怎么看都挑不出错来。所以萧景铎的文章虽然字数多,但是一眼看去却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萧景铎花了几乎一半的时间誊抄,最后他将将检查了一遍名字和籍贯,考试时间就到了。
  考场里哀声一片,没写好的,开题走偏的,抱怨朝廷剑走偏锋的,比比皆是。
  萧景铎心里也有些遗憾,这次实在没料到会考楚辞里的东西,他虽然读过楚辞,但考前并没有精读,所以有些地方难免记忆不清,等化用到文章里后,就只能含糊带过。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提前知道科考的题目呢?萧景铎自己心里叹了一声,就搁置一旁,不再多想。
  前一场杂文实在打击人,等到了最后一门策论的时候,许多考生已经是蔫巴巴的了。
  许是杂文把坏运气都耗尽了,下午的五道策论实在是好运极了,其中有两道农事、一道水利和两道近年政务题,尤其让萧景铎惊喜的是,政务题居然是关于瘟疫和医药救济的。
  两道农务题中规中矩,问的不过是如何鼓励农民耕作,提高谷产,水利也是历年必考,往年已经有许多范例,着手之处无非疏和堵。剩下两道题,一道问泽州大水,水后时疫频发,应如何克制?另一道问北方大旱,之后蝗灾接踵而至,饿殍遍地,又要如何着手?
  萧景铎八岁之前在涿郡乡下长大,并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对农事知之甚详,而他又精通医术,还曾亲身参与过长安城南瘟疫,区区策论问题如何能难得住他?他很轻松地就写出了灾后瘟疫防治的措施,差点把药方也顺带写上去。
  五道题轻轻松松就写完了,严阵以待的策论考试居然这样轻松,萧景铎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以为这几道题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旁边的人一直警惕地注意着萧景铎,等他们余光扫到萧景铎放笔,这些人心里又哀嚎起来。
  为什么这么快,连最难的策论都这么快交卷,这个小子怕不是走后门的吧?
  萧景铎离开考场,步履轻松地走出贡院。正月里年味还没散,凛冽的空气里似乎还飘着爆竹的硝火味,他站在贡院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准备了七八年的科举考试,终于结束了。十日之后礼部就会放榜,到时候,中举还是落第,入朝为官还是被逼订婚,都会揭晓答案。
  .
  考试已经结束,萧景铎也没有必要继续住在外面了。今日时候已晚,若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多半都会撞上宵禁,反正萧景铎又不急,他打算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天亮后再回侯府。
  “郎君,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先回去吧,索性我们也不急,明天再往车上搬东西也来得及。”
  “是。”萧林应下,然后就安静地退到门外。打发走萧林后,萧景铎又想起今日的考试,于是干脆翻出楚辞,仔细研究起来。
  这回没过多久,董鹏两人就回来了。他们闹出的声响极大,萧景铎远远地就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董兄快些,我和同乡约着去平康坊,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平康坊……
  萧景铎卷动书轴的手一顿,忍不住抬头朝董鹏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才来长安多久,竟然都知晓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萧景铎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的。每日入夜,长安万家灯火寂寂,唯有平康坊红灯高悬,引来送往,彻夜不息。
  平康坊里青楼接连,而且里面的花魁能歌善舞,精通音律,若是某位文人的诗作得到花魁的赏识,一夜就可以传遍长安,扬名立万,因此是许多文人墨客最喜欢去的地方。早在国子监的时候萧景铎就不断被邀请同去平康坊,他自然来一次拒绝一次,可是萧景铎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刚刚科考完的外地学生,前脚刚从考场出来,后脚就打算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可是这还没完,萧景铎心里的感叹甚至都没落下,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董鹏站在门外,兴冲冲地询问萧景铎:“萧兄弟,我们几位同乡打算去平康坊坐坐,你要同去吗?”
  “不去。”萧景铎面无表情地吐出来两个字。
  董鹏露出无趣的神色,然后诚心实意地劝萧景铎:“萧兄弟,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是去平康坊开开眼界又不是什么大事。平康坊的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比家里的妻妾有情趣多了,对了,你应该还没娶妻吧?”
  “尚未。”眼看董鹏越说也不像话,萧景铎连忙打断他,“董兄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去的。既然你和同乡有约,就不妨先走罢。”
  “哎,你是权贵家的子弟,按道理对这些精通得多,怎么反而比那些老学究还死板?”董鹏本来只是出于好心前来叫一声,而且他也有些隐秘的心思,等席间酒酣之后,他也能借机和萧景铎套几句话,比如五月的授官考试考什么。但是董鹏实在没想到萧景铎居然不去,萧景铎自己不去,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么办?对此董鹏只能费解地摇摇头,一边感叹一边往外走,即将跨过门槛时,董鹏突然看到萧景铎书案上放着一卷书。
  董鹏眼睛一缩,硬生生收回迈出一半的脚,快步往前面走了两步。等看到萧景铎书案上的内容后,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是楚辞?”
  董鹏自从进门后就怪怪的,萧景铎探究地盯着他,现在听到董鹏这句话,萧景铎心中愈发狐疑:“今日杂文考了天问,我不看楚辞,还能看什么?”
  董鹏嘿嘿笑了笑:“行行行,我也不和你争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说萧兄弟啊,考试已经结束了,你此刻才看楚辞,未免也太牵强了罢?”
  “牵强?此话何意?”
  看到萧景铎完全严肃起来的脸色,董鹏自知这话说过了,于是连忙摆摆手,含糊其辞道:“哎呦吴兄在叫我了,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董鹏走后,萧景铎的眼睛又回到书卷上,但是这次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卷动一页。
  董鹏方才的话有问题,他到底在暗指什么?
  这个问题萧景铎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等第二天天亮后,萧景铎只能暂时压下心思,先行收拾行李。
  等上午过去一半的时候,董鹏和吴泰才醉醺醺地回来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口里嚷嚷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醉话,一步三摇地往院子里走来。董鹏右脚突然绊了一下,醉酒后人的反应本来就慢,董鹏摇摇晃晃地就要往路边倒,萧景铎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
  “董兄,吴兄,你们喝太多了。”
  董鹏靠在萧景铎身上人事不知,稍微还有些清醒的吴泰抬起头,盯了好久才认出这个人,他口齿含混地道谢:“原来是对屋的萧小兄弟,多谢,多谢!”
  “考试结束不过一天,你们喝成这样,就不怕主考官不喜?”
  “呵,我们怕什么!我这次稳中!”喝醉之后,吴泰脑子发懵,许多话脱口而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看看你,都决定考科举了还有家里铺路,搞个进士身份再风风光光入仕。你这等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懂寒门学生的苦,我第一次见长安这种繁华地方,我也想永远留在这里啊!”
  这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字字都是吴泰心里话。许是喝醉了情感外露,再加上董鹏也醉得人事不知,身边没有提醒的人,吴泰说话越发肆意。他抱怨了一通后,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可是我的命运马上就要改变了,很快我就可以高中做官,从此平步青云!”
  和昨晚董鹏的话一模一样!萧景铎奇怪的预感又来了,他朝董鹏看了一眼,忽然决定换个套话的对象。董鹏心思还算周密,怎么问都不肯多说,或许从喝醉的吴泰这里,能找到突破点。
  于是萧景铎也放轻了声音,顺着吴泰的话问道:“是吗,你竟然有把握高中?你为什么敢这样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