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也伸手过去摸着小腹,破涕为笑,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自她怀孕以来,肚里的孩子非常省心,不害喜不嗜睡,省心到她时常有种没怀孕的错觉,尽管路遥总是吐槽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深将她拢入怀里,头抵着她,像哄孩子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睡吧,睡吧。”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安心闭上了眼。
“林慕,我爱你。”
她猛地睁开了眼,正要抬头被他一手按下。
“闭眼,明天看我还在不在。”
她笑着轻轻嗯一声,依言闭上了眼。
……
此后,她再没做过噩梦。
第90章 林深(上)
轰隆隆, 轰隆隆。
连续两道雷声响彻天际,床上的小男孩儿惊得一哆嗦, 窗外一道极亮闪电劈进来,映在光亮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男孩儿惺忪睡眼登时睁大, 瑟缩地闭了闭眼, 才低下头抬起小手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
屋外狂风大作, 挤着窗户缝隙往屋子里灌,树枝歪歪斜斜地扭曲,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打落枝头的碎花和绿叶, 枝杈在风雨里胡乱摇晃,在墙面落下一道道斑驳剪影。风越刮越猛, 直接推开了窗,大风气势汹汹刮进来,屋内一时床幔翻飞, 在小男孩儿脸上拂过又扬起。
盛夏的夜雨不算凉爽,仍有闷热, 空气渐渐潮湿,皮肤也被室内飘散进来的湿热水汽浸得黏腻。
林深揪起一角被子擦了擦脸,挪动小身子跳下床, 光着脚走到窗户边,踩着沙发才够得着玻璃窗边缘,他努力关窗。呼啦啦乱窜的狂风抵着窗, 对六岁的儿童而言,关窗也不容易。窗边的雨被风吹着往屋里飘,小小的睡衣都被浸湿了衣领,还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
他捏着袖口抹了把脸,咬牙坚持,才终于关好窗。
林深抬起胳膊掠了掠湿润的脸颊,望着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一片的玻璃,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劈过,划破黑夜长空,刺白亮光震得他眼前黑了一黑,他吓得立马蹲了下去抱住头瑟瑟发抖,心砰砰地乱跳。等了好一阵子,他蹦下沙发,穿上拖鞋,拿着床上一个史努比玩偶悄悄拧开门走了出去。
夜半时分,偌大的别墅空无一人,漆黑寂静。室外的风不知从哪个缝隙灌进来,很凉,林深禁不住微微发抖,缩了缩脖子,抱紧怀里的玩偶。
他拉紧睡衣领口,挡住凉丝丝的风,小小的身子在走廊慢慢地走,他想去找妈妈,想和妈妈一起睡。
他走得犹豫,脚步放得很慢,妈妈很久没跟他一起睡了,他实在没什么信心今天妈妈会同意陪他睡觉。
林深走着路,小脑袋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小脸揪成一团,心事重重。
仍然没有信心,但他暗暗给自己鼓气,至少,妈妈知道他胆小,以往总会在雷雨夜来守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哼童谣。
嗓音清越,缱绻。
那么温柔。
……
“深深,过来,这个你喜不喜欢?”女人举着一个史努比玩偶笑问。
他乖巧地点头:“喜欢。”
女人弯腰把玩偶放入他怀里,揉了揉他的短发:“妈妈也觉得可爱。”
她牵起林深往游乐场进口那边走,身后响起尾随的脚步声,她回头无奈地歪了歪头:“李管家,周妈,你们不用跟来。我照顾他没问题。”
李管家:“可少爷还小……游乐场人多又杂,怕不安全。”
女人往两边偏了偏下巴:“你看看,到处都是家长带小孩子来玩,有什么不安全的?”
“可是……”
“别可是啦。”女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径直牵着林深刷票进门,朝身后散漫一挥手,“不许跟过来啊。”
正值暑假,游乐场挤满人,熙熙攘攘,充斥各类卡通人物和游街的表演队。林深第一次和妈妈在没有佣人陪同下单独出游,他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既觉新奇又畏缩从未踏足的世界,他暗暗捏紧了妈妈的手,怕跟丢。
今天妈妈穿了一条靛蓝吊带连衣长裙,收腰贴合恰到好处,曼妙身姿展露无遗,藏在随风翩跹的靛蓝长裙里。
那日阳光正好,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光而行,裙面的细碎星点飘起又落下,偶尔飘到林深脸上,他扬起头透过拂过面颊的靛蓝海洋看向妈妈,像匿与海面下的鱼透过粼粼水面仰望太阳,幻影模糊又美好。
他呆呆地摸了摸裙摆,悄悄眯眼笑了。
两人容貌出众,又如出一辙,一大一小,一女一童,吸引不少旁人新奇目光。林深偷偷抿了抿嘴,骄傲又得意地挺起小小胸膛,气势昂扬地牵着妈妈走在瞩目的路人眼里。
他才四岁,太小了,几乎大多数娱乐设施都不能玩,林深落寞地看着比自己高的哥哥姐姐们兴高采烈地排长队,艳羡地望着刺激的过山车,愣在原地不说话。
“深深,怎么不走啦?”女人低下腰摸摸他的小脑袋,顺着他的视线瞄过去,笑了,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别垂头丧气的呀,咱们深深以后一定会长成高高大大的男子汉,想玩什么就能玩什么。”
黯然无光的小脸瞬间迸发光彩,他深信不疑地握拳,认真点头:“嗯!”
路边卖零食的女孩热情地招徕顾客,女人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问:“想吃冰淇淋吗?”
林深惊喜地睁大了眼,连连点头。家里有营养师管着,一日三餐都讲究营养均衡,他又是独子,平时很少能碰零食,更别提冰淇淋。
女人走去小棚,买了一个甜筒回来,伸到他嘴边,他张开小嘴正要舔一口,甜筒又被她拿远一些,他抬头不解地问:“妈妈?”
女人举着甜筒狡黠地眯起眼:“只能吃两口喔,万一你回去拉肚子就大事不妙了,知不知道?”
他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知道了。”
林深憧憬地迈过小步子,伸出小舌头乖乖地只舔了两口就停下,狭长的眼睛满足地眯起来:“真好吃。”
女人拿回甜筒,牵着他继续往熙攘人潮里走,边吃甜筒边笑:“嗯,确实好吃。”
明朗的阳光透过她长长密密的睫毛落下浅浅阴影,女人吃得开心,嘴角沾上些白奶油也不在意,吃完一扔纸盒,舔干净嘴角,低头对他笑:“深深,想不想坐旋转木马?”
他被女人小心地抱上一匹小白马,她坐在一旁的梅花鹿上,音乐响起,突然开始转动,他吓得一把抓紧竖杆,见妈妈在旁边笑他胆小才慢慢放开,强装镇定。
舒缓悠扬的音乐缓缓流淌,女人一头瀑布般的长发被风扬起,交织漫舞,盈盈笑容自绝美面庞一点点绽放,清眸流盼,眉眼似水。
四岁的林深并没见过许多人,但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妈妈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他呆呆地看着妈妈,这一刻,他更笃定自己的观点。
女人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怎么呆了?”
他腼腆地垂下眼帘,小声说:“妈妈,你真好看。”
女人笑容明艳依旧:“谢谢深深的夸赞,我很开心。”
……
到了。
林深站在父母卧室门口,抱着史努比踌躇不前,立了好一会儿,才举起小手拍了拍房门,刚拍一下,房门“吱嘎”一声自动推开,一阵风从门缝溜出来,吹得他眨了眨眼。
原来没关。
他有点窃喜地闪进去,屋内黑漆漆一片,窗帘没拉,闪电透过窗户劈进一道白光,床上空无一人。他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又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小心带上门。
林深小脑袋低垂,无奈地叹口气,抱着史努比继续在空旷的别墅里游荡。雨越下越大,雷声阵阵,他冷得有点发抖。
他仍想找妈妈,怀念妈妈温暖的怀抱和笑。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抱过他,更别提笑。
别墅一楼的花园,有一个圆顶玻璃房,里面种了许多好看的花花草草,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妈妈常在里面画画,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曾被拿来做小模特,即使看不懂,也觉得妈妈的画好看,和她的人一样好看。
好景不长,明艳爽利的笑不再,妈妈日渐消瘦,面容一点点淡漠,周身温暖不再,眉眼忧愁不散。
林深记不清是哪天她开始变化,等他反应过来时,妈妈已经深陷幽怨,那时偶尔抱他,也只是看着他哭,抽抽噎噎地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深深……你爸爸现在越来越不怎么回家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人?”
“我知道这些豪门公子不会轻易定性,但我以为他对我是不同的……我真傻,别人劝诫都不听。呵呵,其实还是该怪自己,嘴里喊着爱情,也……也受了他背景的迷惑。”
“谁没做过灰姑娘的梦?我才明白,梦只能是梦……是我天真,是我愚昧。”
“红颜易老,如果他真不要我……你该怎么办,你是独子,肯定不会给我。深深……妈妈好后悔啊……”
每一个字都能听清,但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他也知道,这会儿妈妈需要安慰,等她哭诉够了,也会抬起小手学大人那样拍拍她的肩。
每当这时,妈妈总会看着他故作老成的表情苦笑,再一点点止住泪,搂紧了他呜咽。
林深被抱得很紧,勒得喘不过气,也憋着不吭声。妈妈很难过,他不可以推开妈妈,于是,他忍着窒息的难受,还抬起小手给她拍背顺气。
他心里也难过,五岁的林深头一次体会到难过,便是看见妈妈凄美地流泪时。
妈妈笑起来太美,顾盼生姿,平庸无趣的世界仿佛突然添上油墨,天色都能亮上几分。
他很怀念妈妈的笑,不希望妈妈哭,再后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怀念妈妈哭的一天。只因,妈妈的面容一天天寡淡,直至冷冽如刀。
妈妈不再叫他“深深”,随佣人淡淡地称呼“小少爷”。
“周妈,带小少爷去睡觉。”
“带小少爷去体检。”
“叫王医生来给小少爷看看。”
第一次她这样叫时,林深惶惑又无助地揪着她的衣角,仰起小脸:“妈妈?”
女人低下头,望着揪着衣摆的小男孩,眼里没什么情绪,淡淡道:“什么事?”
声音冷冷咧咧,小孩多敏感,何况自幼天赋异禀的林深。
他慢慢松开揪住衣角的手,垂下头,眼泪从眼眶洇出,啪嗒啪嗒滴落到厚实毛毯,无声无息,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收回视线,转身飘然离去,只是一个简单离开客厅的背影,生生让他看出了决然。
……
轰隆隆。
又一阵雷声响起,将陷入回忆的小林深扯回漆黑现实。
妈妈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名字,还愿意陪他度过雷雨夜吗?
他抱着史努比坐在二层楼梯口纠结,小脑袋靠着围栏,惆怅不已,心酸不散。
楼下忽然传来一些杂声。
他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觉得声音好像在花园。脑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妈妈这两年几乎都待在玻璃花房,于是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下楼往玻璃房走去,走得越近,声音越清晰,似乎还有别人。
人声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的。
“林广文,你放开!”
“娶你还不让碰,到哪儿都没这个理。”
“去……野女人……我嫌你脏。”
“呸,你又多干净,跟我……就不是处。”
“怎么不吭气了,你不是挺牛气嘛,哼,要不是你怀了孕,哪有机会嫁给我,还不知足。”
忽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刺耳声音传来,林深迟疑地搂着史努比一点点靠近。
玻璃房门没关死,留了一条小缝。
只够他一只眼透过小缝望进去,房内没开灯,一道闪电白光刺进,他瞬间睁大了眼,呆立在门口。
黄的白的交缠,在昏暗夜色里只看得见不时晃过的白嫩,刺鼻的腥檀钻入鼻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女人的脸,嘴角流下的血丝如柔美花瓣被人撕裂一般触目惊心,似鬼魅。
玻璃墙外电闪雷鸣,整个花房被模糊的雨水猛烈地洗刷,世界一片模糊,时不时白光劈进来,晃过交缠的两个身影,以及他们的脸。
林深呆看了不知多久才猛地回过神,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转身就跑,脚步不稳直接一下摔倒在地,他伏在地上一阵干呕,呕出了些许口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一晚,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的房,只记得第二天清晨刚一睁眼,妈妈立在床边冷眼瞧着他,衣衫凌乱,长发散乱,神情诡谲。
刚醒来的脑子有点混沌,他拧着眉揉了揉眼睛,声音稚嫩:“妈妈,早安。”
“昨晚,你都看见了?”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林深立时瞪圆了眼,吓出一身汗,后背发凉。
女人冷笑一声:“呵,果然看见了。”她把手中的史努比狠狠摔向床。
林深慢吞吞坐起身,垂头咬着下唇后悔昨晚不该带史努比出去,更不该落在外边。
“小小年纪都学会偷看,你们林家果真是世传的好基因。”
他又有点听不懂了,却从冷冷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友善的味道,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仍耷拉着头。
女人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讥诮道:“告诉我,精不精彩,亲生父亲强-奸你母亲的戏,好不好看?”
林深瞳孔微微放大,他挣扎着往后缩,又被女人牢牢抓住,她欺近一步:“昨晚,小少爷看够了没。”
“没看够可以继续。”她一点点松开衣衫,上半身袒露在外,林深脑子里瞬间划过昨晚一道白光照亮的情景,吓得左右摆头,挣不开就闭上了眼。
女人仍不放过他,抓起他的小手一把按上自己的胸:“看了一晚,现在还怕什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