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priest
时间:2018-07-27 09:25:14

  喻兰川的耳朵嗅到了气味,默默地把草莓放了回去,没食欲了。
  于严严肃地说:“现在还没吃出问题来,算他走运,我看出问题是迟早的事。那些练‘放屁功’的还都特别虔诚,要是放任,等他们‘大师’躲过风头再回来,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出事就晚了。”
  “小民警,这不是抓一个人的事,行脚帮那些人虽然早就洗白了,但说句不好听的,以前就是黑社会,当年喻老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敢到一百一十号院盯梢绑架,”张美珍说,“你别想着他们不敢袭警,打废了你,你可能都没看清楚是谁干的,到时候主犯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藏,其他人互相做假证,一推二五六,你这辈子也别想抓住他们。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想想再说。”
  于严皱起眉,说实话,这些地痞无赖有时候挺难办的,就像家里的蟑螂,再怎么厉害的蟑螂药撒出去,也胜利不了多久,除非小区整体灭蟑,否则过不了几天,它们又会卷土重来。
  而且这些人坏归坏,但既然没杀人没放火,罚也罚不重,顶多是不痛不痒的拘留几天,还是得放回去。
  从看守所出去的这些渣滓们,往往会更有恃无恐,有一些人甚至会报复办案民警。民警也是人,谁家里都有老有小,自己充其量会几手不大专业的擒拿格斗,也不会因为穿上制服就变成武林高手,有时候还真惹不起他们。
  这时,韩东升忽然说:“要不,我去试试吧……”
  他一嗓子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唉,本来就是我家的事,”韩东升习惯性地赔了个笑脸,随即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没滋没味地收了,他搓了搓厚实的手掌,“虽然功夫早搁下了,但是万一碰上什么事,想办法脱身应该还是可以的,再说我肉多,也扛揍。”
  “啊?”于严一愣,断然回绝,“这肯定不行!”
  民警办案,怕危险,反而让老百姓去,这像什么话?
  “警察同志,不管您用不用得着我,我都肯定要去探一探的。不知道就算了,今天既然知道了线索,不管白道黑道,都得先会一会再说,没有在家等消息的道理,”韩东升依然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嘴里却轻轻地说,“我毕竟姓韩啊,不能丢祖宗的脸。”
  姓韩有什么了不起?
  于严这个局外人体会不到,所谓什么“浮梁月”,他也只是听老杨大爷随便提过一嘴,传奇都是上个世纪初的传奇,当年有多大的荣光,也随着时过境迁湮灭了。
  何况就韩先生这么一位仿佛身怀六甲的中年男子,要是把脸遮上,在公交车上没准能混上老弱病残孕专座,他能有什么战斗力?
  于严心累地说:“哎,您不要意气用……”
  老杨大爷却忽然说:“小韩走一趟也好。”
  张美珍笑了一声,把五蝠令从钥匙圈上摘下来抛给他。
  韩东升抄手接住:“大家事先商量好,一起行动,比各干各的好,警察同志,您觉得呢?”
  于严觉得相当不怎么样,只好去看喻兰川,寄期望于他们凡事拎得清的盟主说句话。
  结果盟主说:“好啊,巧了,我也想会一会行脚帮。”
  于严:“……”
  喻兰川被人夺舍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喻兰川脸上露出一点冷笑,牙关里仿佛咬着一段新仇旧怨:“周末行吗?这周末我能腾出一天。”
  张美珍回家的时候,甘卿正在若无其事地擦地板,她塞着耳机,一副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样子,有人进来都没抬头。
  张美珍径直走到她面前,揪起她一只耳机。
  “哎,”甘卿好像吓了一跳,抬头冲她笑,“美珍姐,回来了?”
  张美珍定定地看着她。
  甘卿:“今天口红好看,什么色号?”
  但这个平时能招出张美珍长篇大论的话题,今天却失了灵。
  张美珍没回答她:“十几年前,燕宁的警察抓了一伙人贩子,当中牵线的,有行脚帮里‘黑色蝠’的人,黑色蝠是‘牙人’。”
  “牙人”就是买卖的中间人,大概跟房地产中介差不多,算是个挺体面的行当。
  不过在古代,“牙人”的业务除了房地器物牲口外,还包括另一种买卖——就是人口。但即使是在封建社会,到了宋明之后,买卖人口也不合法了,那些职业人贩子叫“生口牙人”,基本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行脚帮里鱼龙混杂,什么香的臭的人都要,败落成现在这副衰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色蝠当然要袒护自己人,但这件事已经上了新闻,当时影响太大,行脚帮北一舵的王九胜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民营企业家,实在兜不住,把那几个涉案的交了出去,还打伤了一帮黑色蝠的人。”张美珍继续说,“黑色蝠因此不服王九胜,要把他拉下马,王九胜厚着脸皮跑到一百一,找喻老给自己撑腰,要把黑色蝠逐出门墙。黑色蝠里有些后生不知天高地厚,狂得没边,为了警告喻老不要多管闲事,居然绑走了喻老还在上中学的小孙子。”
  甘卿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头雾水的样子:“您说的这是什么黑社会吗?早就被取缔了吧?”
  张美珍没理她:“我们第二天找到这孩子的时候,发现他毫发无伤,反倒是那几个‘黑蝙蝠’,连人再狗,好不狼狈。有一条恶犬还给人开膛破肚,肠子拖出去好远,绕在了一个晕过去的‘黑蝙蝠’脖子上,那个黑蝙蝠胸口还被人用狗血写了几行字——行脚帮,王八帮,大王八管不了小王八。”
  甘卿:“……”
  这倒霉事依稀有点印象……她小时候有这么熊吗?
  张美珍笑了起来:“这行字是喻老发现的,当时觉得这位暗中出手相助的朋友虽然仗义,但恐怕是个惹事精,怕惹麻烦,所以交给警察之前,他把这行字给擦了,但王九胜还是看见了。王九胜是苦出身,从小就在行脚帮里混,小时候别人欺负他,都管他叫‘王八’,长大以后咸鱼翻身,才自己改名‘九胜’,平生最忌讳‘王八’俩字,饭桌上有道甲鱼他都要翻脸,何况被人拿狗血指桑骂槐——只是这个人城府深沉,当时没表露出来,一直记恨在心里。”
  甘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倏地睁大了眼睛。
  张美珍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卸妆。
  “美珍姐!”甘卿猛地站了起来,一只耳机吊在胸口,“他记恨在心里,然后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张美珍说,“那位蘸狗血写字的朋友出手狠辣,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功夫,只不过他们这一支人藏头露尾,不太好找。但王九胜在燕宁三教九流、手眼通天,狗腿子那么多,一年两年找不到,三年五年……呵,谁知道呢?”
 
 
第四十二章 
  小发廊在一家半地下室里,窗口沙宣头的海报给风刮掉了一角。
  当地人讲究“正月不剃头”,因此年底是理发旺季,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小发廊也一下热闹了起来,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店里暖气本来就不足,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热气都给出来进去的客人们败光了,碎头发茬被风吹得满地滚,“凯文”老师们拿剪子的手冻得哆哆嗦嗦,一不留神,就把客人的流海剪成了“魔鬼的颤音”。
  这时,一辆破车停在门口,并且很没素质地把路堵满了。
  司机叼着烟,对坐在后座的两位乘客一抬下巴:“你俩就在这下吧。”
  这是一辆“黑车”,乘客是一对母女,外地口音,不知是来探亲还是旅游的。
  母亲四十来岁的模样,茫然地打量着这条又脏又破的窄巷:“这是哪啊?好像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师傅,您走错了吧?”
  “没错。”司机一点也不在乎女乘客们的感受,在封闭的小轿车里喷云吐雾,不亦乐乎,“下车一直往前走,一站地就到了,我有事,不往前开了。”
  两位乘客初来乍到,头一回见到这么离谱的出租车司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那位母亲震惊地问:“往前……走多远?”
  “一站地。”司机懒洋洋地伸手往方向盘上一拍,汽车“哔——”叫唤了一嗓子,“快点吧,劳驾了,我还有事呢。”
  “你上车就先收了钱,现在让我们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喝风走路?!”跟在母亲身边的女孩十五六岁,炸了,“你流氓吧?”
  司机眯着眼喷了口烟,回答:“可不吗。”
  这个男司机眼角有一道疤,蜈蚣似的,一直绵延到了耳根,斜眼看人,显得分外不怀好意,女孩母亲这时已经有点紧张了,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好好说……”
  女孩:“跟傻x好好说个屁,你退钱!”
  男司机从前排转过身来——他还没系安全带——把夹着烟的手指伸长了,火星几乎要燎到女孩的鼻子,指着她说:“你再说一遍。”
  烟灰落到女孩的手上,她尖叫一声,愤怒地甩着手,一低头,却看见这流氓司机腰间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什么东西……像是把刀的样子!
  母亲连忙按住自家嘴快的孩子,拎着行李逃下了车,走出大约有二三十米,女孩才敢回过头来,飞快地用手机拍了一下黑车的牌照。
  这倒霉的母女俩,大概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燕宁了。
  流氓司机慢吞吞地下了车,做作地伸了个大懒腰,发廊里跑出来一个黄毛男子,殷勤地给他开门:“亮哥来了!”
  流氓司机——“亮哥”,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抬腿走进去,直接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发廊地板上,用脚踩出了一串烟灰:“真他妈冷啊。”
  黄毛眼都没眨:“我看见刚才那小丫头片子拿手机拍您的车……”
  “拍就拍呗,”亮哥说,“反正套牌的——就这小子?”
  黄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廊角落里坐着个中年男子,挺胖,头发不知道多久没理过了,油乎乎地贴在头皮上,显得有点秃,眉毛也十分稀疏,戴一副镜片刮花了的眼镜,脚底下放着个挺大的蛇皮袋。
  “是,”黄毛说,“我一个小兄弟领来的,姓张,拿着咱们的五蝠令,不过人是‘棒槌’,五蝠令也是亲戚给的,让他到燕宁有个落脚的地方。五蝠令是真家伙,红玛瑙的,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亮哥,要不您看看?”
  亮哥接过那枚小小的五蝠令,来回翻看了几遍,问:“他在老家犯什么事了?”
  黄毛回答:“这傻逼开车撞了人,撞完跑了,还他妈路口撞的,这不是赶着死么?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的,让警察抓住他,得进去几年。”
  亮哥“嗯”了一声,朝男人走过去。
  那男人坐椅子只坐个边,一见人过来,立刻弹了起来,惊恐又紧张地看着亮哥。
  “没事,按规矩问你几句话,应该怎么说,”亮哥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五蝠令,“给你这玩意的应该都教过。”
  中年胖子唯唯诺诺地应着,目光没离开过他手上的五蝠令,又想要回来,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这东西谁给你的?”
  “是我三叔。”
  “知道这叫什么,是吧?你三叔是哪一蝠的人?什么行当?”
  “知、知道。”中年胖子战战兢兢地说,“这叫五蝠令,我三叔说他是蓝色蝠的,干的不是‘老行当’。”
  “蓝色蝠”是“店”,“干的不是老行当”,意思是这位行脚帮的人已经不当“店小二”了,转行了。中年胖子说得磕磕巴巴,这些黑话就像刚背下来的一样,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亮哥看了他一眼,忽然脸色一沉:“不对吧,既然是蓝蝙蝠,他给你的五蝠令怎么是红的?”
  中年胖子被他吓了一跳,讷讷地说:“我三叔有两块五蝠令,还有一块是黄的,他说那块令牌是他自己的,不能给我,这块令牌是他早年南下打工,救了一个同门,人家送给他的……我问过他,为什么蓝色蝠的五蝠令不是蓝的,他老人家说,这都是解放前传下来的老规矩。”
  最早,行脚帮是什么颜色的蝙蝠,拿什么颜色的令牌,后来经过了几次内乱,才有这样的规矩——拿别的颜色的五蝠令,象征行脚帮五蝠紧密团结,不分彼此——当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人们自己不想团结,别说换个颜色,抓一把彩虹糖也不管用。
  亮哥听他说得都没问题,又仔细盘问了他三叔的师承和姓名,这才缓和下脸色,拍着中年胖子的肩:“别见怪,虽然都是自家人,但是咱们自家人太多,天南海北的,互相都不认识,我们也没法一个一个查实,只能多问几句。”
  中年胖子方才还紧张得气也喘不匀,见他态度变了,连忙也跟着赔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发廊的黄毛在旁边说:“亮哥人面广、仗义,在王舵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咱们这一片的兄弟们有什么难事,都找他,我就把你交给他了。”
  中年胖子:“是……是……”
  亮哥打量着这人,感觉撞人逃逸这种事,这胖子还真干得出来,软塌塌的一坨,一看就不像什么有出息的样子,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人。他态度轻慢地点了支烟,直接问:“燕宁什么都贵,钱带够了吗?”
  中年胖子立刻听出他的潜台词,连忙撅起屁股去翻他的大蛇皮袋子,鼓捣半天,摸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点头哈腰地递过去:“您帮着安排一下,麻烦您了。”
  亮哥叼着烟、斜着眼,把里面的现金倒出来翻了翻,厚度还算满意,就直接拽出来揣进自己兜里,信封随手一扔:“行吧,跟我走。”
  胖子连忙扛起他的大蛇皮袋,上了亮哥臭气熏天的黑出租。
  就在黑出租开出小巷后,一辆低调的白色小轿车从街角露出头,远远地缀了上去。
  “这一片有事都找他,”副驾驶上的于严听着耳机里传过来的声音,“看来没找错人。”
  另一个小民警兴奋得摩拳擦掌:“于哥,我觉得自己跟演零零七似的,自打我开始工作,除了抓小偷就是调节邻里矛盾,还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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