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方涵瞬时敛了笑,他默了一瞬,而后冷哼道:“你能看出人是不是真的在笑?”
这么些年来,他真笑假笑扮得自己有时都无法分辨,她居然就这么看出来了?
褚鱼瑟缩了一下,她眼神怯怯,缓缓却又坚定道:“方涵,其实我之前一直有些怕你,但你说了我们是朋友……”
“若我们是朋友,其实你不必需要在我面前时时扮笑,方涵,你想笑便笑,不想笑便不必笑。”
他心头好似突然被一锤重重一击,之前所有的伪装在她那双漆亮清澈的眸子面前土崩瓦解,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我觉得那时你同我一起被关在废屋中,你不耐烦的模样倒是更为真切。”褚鱼思及那时的事,眼中泛起了笑意。
越方涵抚额嗤笑了两声,他似在呢喃道:“是我看走了眼,竟然觉得你人傻好骗……”
“是我多说了吗?”褚鱼忐忑问道,她方才开口也是因为兴起,可是人总是会讨厌被戳穿伪装的。
“你说的很对。”他沉声低喃道:“怪道我自己时常都分不清了。”
他轻笑了一声,若是八年前他不曾被教中人寻回去,这几年是不是会过得更真实一些呢?
他一想到那人疯疯癫癫的模样,还有这几年那被刻在骨子里的痛苦,在地牢绝望等死的心情,心又冷了下来。
他定定看着褚鱼良久,而后道:“多谢!”
多谢你让我明白自己面上一直挂着一张面具,可这副面具已经挂了那么多年,早已融入骨血,剥离不下了。
第37章
那日跟解钐匆匆一面, 之后便不知他去了哪,想必是躲着玉琼不敢出来。
廿七晌午的时候, 一匹快马跑进了落隐山庄,是之前随行前往长阳调查的护卫之一, 他急匆匆冲进了蒋琚的院子,不知说了些什么,蒋琚片刻后便领了一队护卫离庄, 离去的时候面色焦急, 一脸愁容。
褚鱼闻讯疑惑,心下不禁为章岷担忧起来,但不过第二日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琚离庄翌日,之前的人马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还带着蒋辞蒋凝嫣兄妹俩。
褚鱼闻声急匆匆赶去, 路上迎面便撞见蒋琚焦急地往庄上医师所在的院子走去。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模样奄奄一息的蒋凝嫣,脸埋在蒋琚怀中,看不清脸色, 后头的蒋辞亦被两名护卫掺着,他脸色发青, 嘴唇微微发紫,显然是中毒的模样,而章岷则正跟随在后头。
“怎么了?”褚鱼看着眼前的情况满脸茫然。
章岷走至她身旁停了下来,他面上满是憔悴,显然是多日未睡,方才一路走来皱着的眉头此时却舒展开来, 拍着她的肩道:“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又转头看向蒋琚那边,“现在天凉,你身子虚,先回去吧,我先去那边了。”
言罢,他转身跟了过去。
褚鱼心中一堵,却也未开口,咬了咬唇,她转身去寻了周礼江城师兄弟俩。
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他们去了长阳后的情况。
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当他们找到云阳真人的棺材开棺验尸时,意外却发生了。
当时章岷正在查验尸体,不知从哪爬来了一只黑色小虫,正冲章岷飞起,一旁的蒋凝嫣当即伸手去挡,而后便发出了尖叫。
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蒋辞最先冲了过去,他正想将那虫挥开,小虫却突然炸裂,碎成的粉末直扑他面,即使他迅速的屏息也已来不及,还是将一些粉末呼进了体内。
二人瞬间倒地,脸色当即乌黑发紫,显然是中毒的迹象,蒋辞随即运功排毒,蒋凝嫣却功力不济,她被小虫蛰了一口,中毒更深,当即便奄奄一息,多亏靠章岷帮她运功去毒,将将留住一命。
几人惊恐于此虫毒性之大,喂了二人一些祛毒的药丸,而后不敢再拖延,落隐山庄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于是便连夜驱车赶了回来。
褚鱼捂着胸口暗暗心惊,还好,还好岷岷安然无恙。
她虽知此想法不好,却仍掩不住庆幸。
回了院子等章岷回来,不想他却整整一夜未回。
心中焦虑的同时也泛起酸味。
不会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而已!
她忙撇去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只是一颗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
救命之恩,往往是最能生出旖旎心思的。
她坐在廊下,看着章岷那间紧闭的房门,心里情绪复杂。
正垂头揪着裙子不放,耳畔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她忙抬头看去,正是绕过回廊走来的章岷。
“岷岷!”
她连忙提裙冲了过去,直扑进他怀中。
焦急问道:“我听他们说了,岷岷怎么样?你有没有中毒?你有没有事?”
“没中毒,没事!”他好笑的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鼻尖满是男子的气息,他数日不曾休息,味道未免有些难闻,褚鱼却不觉得难受,只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动作,忙红着脸挣了出来。
章岷也是全身僵硬着,软软的躯体依着自己,少女身上的甜香窜入鼻尖,瞬间恍惚了他的心。
怀中落空的那一瞬,指尖下意识的一抓,而后便忙收回了手,他咳了一声,盯着前方的红柱不知该如何开口。
褚鱼目光闪烁着,揪着衣角支支吾吾开口问道:“蒋姑娘……她怎么样了?”
章岷忙道:“已无大碍。”
意识到这么一句有些干巴巴的,他又忙接道:“所幸那毒虽厉害,却也不是没有解药可解,昨夜庄里的大夫忙了一夜终于配置出了解药,今晨蒋小姐喝了解药,虽还未醒,却应该已经没事了。”
长长的一串话听到褚鱼的耳朵里却变了味,她舒了口气,而后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没事便好。”
章岷闻言虽觉得她情绪怪异,但此时整个人尴尬着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得道:“咳,我先回房换身衣裳,蒋庄主待会儿还有事要找我。”
“你不休息一下吗?”
“先不了。”他揉额轻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那你去吧!”褚鱼让开路,转身一步一回头离去。
待章岷略微洗漱换了衣裳去寻蒋琚时,他正在书房安排下属去探查事情,章岷在外等待,待人走后这才敲门。
“进来罢。”他语气中带着疲惫,显然这位父亲也许久没有休息了。
章岷入内,向他抱拳行礼后正想开口说话,却被蒋琚挥手止住。
“长阳的事我已全部知晓,今日寻你是想问你其余的事。”
“世伯请问!”
“既如此,老夫便你一句,你觉得小女如何?”他抚胡缓缓问道。
章岷却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双眼视线下移,眼帘微微垂下,掩住了眸中神色。
“蒋小姐娴雅大方,性格爽朗,想必是不错的。”
“想必?老夫只想知道世侄是如何看待小女的。”蒋琚沉声追问道。
“自然是很不错的。”他淡淡道。
“唉!”蒋琚突然叹气道:“我已知晓嫣儿为何会中毒了,只怪她一时情急,忧心于你,竟不顾自己的安危。”
“蒋小姐大义,救命之恩岷当竭力相报。”章岷忙道。
蒋琚闻言却不满意,他压低声音,嗡嗡犹如钟鸣,“老夫说到这份上世侄还不明白?”
章岷抿唇,疑惑问道:“不知世伯是何意?”
他眼中的不解太真,蒋琚眉头一皱,他起身走向一旁的博古架,从一只方匣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那日你替你父亲送来的信,打开瞧瞧。”
章岷伸手接过,疑惑看了他一眼,而后取出了里面的信。
是熟悉中他父亲龙飞凤舞的字迹,一手好字写得十分潇洒,但是纸上有一点被水洇湿后又干了的痕迹,结亲二字被水晕出了墨迹,不过还是看的清楚。
“你父亲有意让我们两家结亲,原本小女跟我说她的心意时我尚有些迟疑,但这回见她竟为了你不顾性命,且你这小子也确实令我满意,故而,老夫决定答应此事。”他满意的抚胡笑道。
章岷捏着信半晌不语,耳边不断的回响着褚鱼的话。
“方才我替你洗衣服,不小心将信给打湿了。”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换了信封,没有打开看。”
……
一股无名怒火突然涌上心头,她看过信的内容,却默不作声,是想做什么?
想促成这门亲事吗?
“世侄?”
章岷回神,压下心中的怒气,他伸手向前,头低垂着向蒋琚深深一揖,缓缓开口道:“恕岷无礼,岷此行,只是替家父送信而来,信的内容岷不曾过问,家父亦不曾向岷透露过一句,只千错万错都是岷的错,不该不知信的内容便送了过来,徒惹麻烦,亦惹得蒋小姐心生误会,是岷的错!”
蒋琚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是岷的错!”
“你!”蒋琚气得一拍桌子,“好啊!竟是老夫跟嫣儿自作多情!”
“幸蒙世伯厚爱,是岷不识好歹,辜负了世伯的心意。”
他一句话便把蒋琚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蒋琚怒不可遏,当即一掌挥了出去,章岷直起身体生生受下。
蒋琚见状被气笑了,“倒不愧是章慎之那小子的儿子啊!”
他气劲过了,也冷静下来,但眼中看了章岷还是心烦,转过身一挥袖道:“滚出去!”
章岷向他一拜,捏着手中的信出了书房。
低头看着信上的内容,他冷哼了一声,为那个替自己婚事操劳的老爹,也为那个掩瞒“想要”促成此事的小丫头!
一路冷着脸回了院子,褚鱼闲逛着便见他气冲冲向自己走来,被吓得退了两步,实在找不到退路这才哆哆嗦嗦问道:“岷岷,怎,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章岷虽不太爱笑,但也很少生气,但不生气的人一旦发起火来,绝对能够让人心生惧怕。
“此事你倒是瞒我瞒得紧!”他冷笑着,将信举在了她面前。
褚鱼一眼便认出了这封信,她心中顿时一酸,“你知道了……”
“我难道不该知道?”
褚鱼鼻头一酸,“那你知道了,是不是……”
“蒋世伯想让我做他女婿。”他冷冷道。
褚鱼猛然抬头看他,眼角的泪倏地落了下来,她捂住脸,逃一般跑进了自己屋中。
章岷口中那句“但我不想!无需你们操心!”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此时只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第38章
云浮流在半个月后收到了两封来自砚城的信, 一封来自蒋琚,一封来自章岷。
收到信的章慎之心情当即有些小兴奋, 迫不及待地便率先拆开了来自蒋琚的信。
只是随着那一行一行字被眼睛扫完,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心中顿时生起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信的内容概括来说就是他儿子太过于优秀,心中装不下世间女子,就连他蒋家的女儿也容不下份, 高攀不起, 字里行间明里暗里带着讥讽。
章慎之憋着气,一把撕开了章岷的信,眼睛一扫当即面色更黑,脱口怒骂道:“混账东西!”
章岷的信虽然较蒋琚的委婉些, 但中心思想十分明确, 就是四个字:多管闲事。
他气得将信一甩,没了平日里的严肃,冷哼一声骂道:“要不是你娘去的早, 我要操心你这破事?呵,嫌我多管闲事!”
“我不管, 看你怎么成亲,看你娶得到谁!”
章慎之半月后如何生气不讲,却说这第二日清晨,二人一起用朝饭时,气氛沉默得很,褚鱼端着碗, 垂着头小口小口的吃着,默不作声。
章岷吃一口看她一眼,再吃一口又看她一眼,最终他沉不住气,沉声问了出来,“昨日你跑什么?”
褚鱼持筷的手一停,她看着碗中自己最喜欢吃的玲珑水饺,索然无味,摇着头,小声道:“没跑……”
“那昨日你哭什么!”章岷又追问道。
褚鱼顿时一噎,她咬住牙,瘪着嘴道:“没哭……”
突然“啪嗒”一声,章岷将筷重重搁于桌上,褚鱼一个激灵,忙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满脸怒气看着自己,又忙垂下头来。
章岷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压低声音道:“稳稳,咱们可从来没有闹过别扭。”
褚鱼“呜”了一声,撇开眼去,还是没有开口。
章岷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他气得将手背在身后握拳,呼了口气,这才道:“待会儿用完朝饭,你回房收拾收拾包袱,准备离庄。”
离庄?
这是嫌她碍事要赶她走?
褚鱼闻言猛然抬头,诧异又惊恐地看向他,她惊得呼吸不畅,喘了几口气带着颤腔道:“你,你要……”你要赶我走?
章岷又接着刚才的道:“咱们在这叨扰多日,该是离开了,琼州会也没能带你好好看,我带你去江阳。”
那封信惹得蒋家父女误会,他再待下去只怕更为不妥,更何况今晨蒋琚又特意唤了他去,明里暗里希望他趁着蒋凝嫣未醒赶紧离开,省得再惹自己女儿伤心。
且他已经通过落隐山庄的势力查到了天兴教更多的信息,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师姐跟褚鱼父亲的失踪与他们大有联系,所以更要去江阳确认情况。
半晌没有听见褚鱼的回应,他抬眸看去,只见褚鱼伸手捂着嘴,“呜呜”发出闷笑,眼眸里噙着泪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