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废园柳婆婆照看,好歹留下一条命。
待迎春等人被发配东院后,奶娘苛待迎春,总是不喂她奶水。迎春饿得嚎啕大哭,被贾赦听见,狠狠教训奶娘一顿。贾琏趁机撺掇贾赦重新接回秋霜。
如此,迎春身边才有了第一个得力又忠心的丫鬟。
言归正传。秋霜正给怀里的迎春讲故事,恰撞上满头草根烂泥、浑身湿透的贾琏跑进院来。秋霜快步迎上前,略一打量,贾琏脸上、手上都是擦伤,嘴唇发紫,抖若筛糠,显然冻得不轻。秋霜赶忙招呼贾琏的大丫鬟红裳、翠袖扶贾琏进屋擦洗换衣。
且说迎春,其时已近一岁,口齿清晰,步伐稳健,俨然二三岁幼童。诸般早慧情态贾琏、秋霜都心知肚明,只是未在人前显露。
这两个月来,迎春每日缠着贾琏给她讲学。贾琏看书她就趴在一边翻画本,时不时还学贾琏“背”上几句古文。贾琏到底孩子气,只当妹妹天资聪颖,异于常人,满心欢喜。秋霜亦深知迎春、贾琏兄妹亲厚,迎春又小,无需避嫌,便将迎春放在贾琏卧房暖榻上,和翠袖等人去张罗不提。
迎春看看裹在被窝里手捧热茶呼呼吹气的贾琏,趁四下无人,沿着暖榻便走到贾琏床边,撅着屁股就要上床。奈何她腿短力弱,挣扎了三四次也没爬上去。迎春抬头怨念地看向贾琏,只见他正盯着自己肥嘟嘟的身子忍笑忍得好不辛苦。迎春恼羞成怒,一抬爪子挥向贾琏手中的茶碗。
贾琏慌忙将茶碗举高,放到一边,讨饶地将迎春抱上床。迎春站在床上,皱着小眉头抬手去摸贾琏脸上的伤。刚刚碰到伤处,贾琏便“嘶——”一声躲开。迎春眉头皱得更紧,苦着脸不说话。贾琏伸出食指去点迎春的眉心,故作轻松道:“傻瓜,哥哥没事。”
迎春才不相信,鼓着腮帮子直瞪贾琏。贾琏怕迎春站久了,腿疼,拉她坐下,一面低声说道:“她们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日骗我去游园子,半道还把观言叫走,那时我便知不对。想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要看看她们有何打算。我便将计就计,接着往下走。哪知我刚转过弯眼前便是碧水湖,我料想八成是落水,便悄悄走向水草最丰盛的南岸。果不其然,我刚靠近湖边就被人推下水。幸亏……”
贾琏还没说完,迎春的小巴掌便糊到他膝盖上,却轻飘飘的。贾琏低头看见迎春满脸的不赞同,也不思量迎春不满一岁,怎能听懂他那般复杂的话儿,小怀甚慰。贾琏探手揉揉迎春黄乎乎、软趴趴的胎发,接道:“那园子僻静的很,我就是掉头便走也躲不过去。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意,再将计就计反将他们一军。”
迎春一听,便明白了贾琏的打算,他是存心把事情闹大,借东风施行她们早已布好的局。果然,迎春听见屋外一阵喧哗,众丫鬟拥着贾赦走进门来。
早在一个月前,贾琏来看迎春便时不时挂彩。迎春开口问:“哥哥,伤?”贾琏也不在意,只说走路不小心摔了。几次三番,迎春留了心,再三逼问下,贾琏才承认近来他走路时总是莫名有人绊他一脚或推他一下,他摔倒后回身察看却了无踪迹。贾琏还说前个儿妙语在他房门外逮到一条绿色的小蛇,好像是竹叶青。
迎春听说这还了得,知道有人要暗害贾琏,慌忙抓过贾琏放在炕桌上的画本,指着五毒图道:“坏人害哥哥!”贾琏起初没当回事,以为迎春听见蛇害怕,浑说的,还抱着迎春乱哄。迎春太着急,再指着话本中世家争产的故事,脱口而出,“谋财害、害命!”
贾琏大惊,目瞪口呆看着迎春,约一炷香后才回过神,眼神复杂地打量迎春。迎春以为贾琏看出她是重生,深悔一时性急,说漏了嘴,怕贾琏当她是妖怪,紧张的后背冒出一层汗。
哪知贾琏突然抱住迎春一通猛亲,口中连声:“我妹妹是神人也!神人也!”从此,贾琏再不把迎春当小孩看,有什么事都和她商量,眼巴巴等着她的意见。迎春一直搞不清贾琏到底是独具慧眼还是脑子缺根弦,她这么明显的穿帮,他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且说贾赦进门,见贾琏只着里衣,裹在被子里,迎春歪坐他身边,床边一堆贾琏刚换下来的湿衣服,还带着泥土的腥味。贾赦便问身后战战兢兢的观言道:“到底怎么回事?”
观言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三个头才开口道:“奴才本陪着二爷逛园子,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对奴才说、说老爷有急事传唤。奴才一时大意,便撇下二爷先回东院。哪知,一打听,老爷并无事叫奴才。奴才慌忙回园子就只碰见、碰见二爷浑身湿透,由二太太的配房周瑞家的带人陪着往回走。”
贾赦转头看向贾琏,贾琏委委屈屈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琏儿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好生生走路,总有人绊我推我。今日逛园子也是,我本不想去那湖边,却莫名走到那里,还、还被人推下水去。多亏孩儿身手好,自己抓着水草、树藤爬上岸。”
贾赦面沉如水,冷声问道:“琏儿可看见何人推你下水?”贾琏怯生生摇头道:“不曾。”
“那你又是怎生遇见你二婶的陪房?”贾赦问道。
“孩儿被推下水,满心不忿,一心去找祖母告状。哪知还没出园子便碰见二婶。二婶说祖母近来身体不好,让我不要去打扰祖母,先回屋换身衣裳再说。二婶还安排她的陪房送孩儿回来。”贾琏道。
贾赦听罢,敛眉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迎丫头还是天煞孤星吗?”
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迎春奶娘本跟来凑热闹,听见贾赦问话,忍不住缩缩脖子。
迎春一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贾赦,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不懂。
贾赦见无人敢答话,仰头大笑三声,转身出屋,不知去向。迎春、贾琏对视无言。
此时,红裳等人已安排好热水,来请贾琏去沐浴。迎春趴在床上,思量她和贾琏的计策,从贾赦今日表现来看,倒有□□分把握。
是夜,不过三更时分,整个东院已悄无声息。秋霜穿戴整齐蹑手蹑脚抱着迎春出门。迎春并秋霜还未走至贾赦门前,便见贾琏早已和观言、妙语等人伏在廊下。秋霜一到,观言便推开门,果然屋内除了熟睡的贾赦外再无他人。
秋霜轻手轻脚走到提前安放妥当的丝质屏风后,背对贾赦坐好。妙语打扇,将香炉里的迷香扇得满屋子都是,烟气笼罩下,似梦似幻。
观言走到贾赦床边,在贾赦耳边轻轻一晃缅铃,中了迷香熟睡的贾赦便眉头一皱,几息之间已睁开眼。幸亏观言跑得快,飞快藏到床栏后。贾琏和迎春却是蹲守门外,以防万一。
却说贾赦下午得知贾琏被推下水,便知有人故意害他一双儿女,盛怒之下就要去找贾母讨个说法。才迈出院门,贾赦想起他气死老父的混账作为,实在无颜面对母亲,只得掉头回房,一个人喝闷酒去了。平时都是酒入愁肠,千杯不醉,今晚不到掌灯时分,贾赦便昏昏欲睡,屏退下人,一头栽倒床上,人事不知。
此刻贾赦甫一醒转,刺鼻的熏香便激得他连打数个喷嚏。贾赦坐起身,只见到窗边烛光闪烁,屋内烟雾缭绕,蒙蒙雾气中李氏的身影若隐若现。
贾赦瞬间清醒,腾地蹿下床,三两步冲到屏风前就要一探究竟。李氏的语声立时响起,“你且止步!你再往前,我便走了。”语声哀婉,如泣如诉。贾赦对李氏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即止步,颤巍巍抬手,覆上秋霜映在屏风上的身影,泪如泉涌。
“眉娘眉娘,当真是你吗?你好狠的心!春去冬来,几多光阴,不肯送我一梦。如今好容易重逢,连一面都不许我见吗?”贾赦哭道。
秋霜打小和李氏一起长大,李氏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她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何况此时深夜,贾赦又身中迷香,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秋霜穿上李氏的衣服,静坐屏风后,任是十个贾赦也分辨不出。
秋霜按照贾琏给她准备好的台词说道:“你佳人在怀,又哪里有我容身之地?我尸骨未寒、迎春嗷嗷待哺,你便小登科又洞房花烛,我……”说到此处,似伤心过度,抽噎而止。
贾赦听得心如刀绞,有心反驳,无力回嘴。自从李氏过世,贾赦日日借酒浇愁,整天昏睡,妄图梦中再会佳人。哪知李氏心狠,从不肯托梦给他。好容易那日他醉在镇国公府,梦中呼唤“眉娘”竟得了呼应。“眉娘”不仅与他说笑,更是软玉温香在怀,贾赦喜不自胜,揽着“眉娘”痛哭流涕,索吻不休。
哪知一觉醒来,竟是一场大错,偏还惹了一身腥再摆不脱。也是贾赦心志不坚,几日后见到梨花带雨的钱媚娘竟有□□分似李氏,便动了心,当真接她回府。其后更是和钱媚娘的兄弟胡闹,终于惹出大祸,悔之晚矣。
自身行为不端,如何开口狡辩?贾赦羞愧低头,瘫坐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李氏”似是未料到他这般反应,抬手拭泪,缓缓开口道:“往事已矣,无话可说。可是你既已知错,为何屡教不改?国公爷戎马一生被你气死家中,当真可悲可叹!琏儿和迎春,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小姐随意被下人编排算计,甚至性命堪忧。你身为人父,可曾尽到半点责任?你说对我情深不变,我不过早走一步,你忘了我也罢,竟连我们的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任她被人欺凌、自生自灭,你、你、你当真是我的好相公啊!”
不知何时,贾赦已变坐为跪,冲着李氏的身影趴伏于地。
他一生顺遂,万事如意,生来便是国公府继承人。哪怕他此生再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也注定是人上人。但凡他喜欢的,没有不到手的。生平头一桩艰难事便是求娶李氏。他动得心,再艰难他也要达成。终于得偿所愿,恩爱不过三载,李氏竟难产血崩而去,贾赦自此一蹶不振。
他贾赦有权有势,可欺男霸女挥金如土,却买不了命,买不回她。
从李氏去世那天起,贾赦的心便死掉了。
心如死灰,原来便是这种感觉。
再遇钱媚娘,不过枯柴冷烬中一点星火,心到底是冷的、死的。
如今大错铸成,他还有浪子回头的余地吗?
可是再心如死灰,心丧若死便不用承担身为人父、人子的责任了吗?
李氏一番质问,终于让贾赦想起他还是贾母的儿子,贾琏、迎春的父亲,荣国府的当家人。
贾赦跪地痛哭道:“眉娘,我错了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我无知懵懂,不正不立。你是我的先生,还未教会我何为父何为子,怎么能离开我?没有你,我实在不知如何做父亲,怎生当儿子?眉娘,我没用我糊涂,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陪我,我一定重新振作,我们做李靖和红拂女。我陪你纵马江湖,陪你归隐田园。只要你回来,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好不好?”
迎春等人听着贾赦的哭诉都无语凝噎,贾琏更是几次要上前扶起贾赦都被迎春拦下。秋霜心疼李氏,本对贾赦满心怨怼,如今觉着李氏总算没白嫁给贾赦一场。
秋霜长叹一声道:“阴阳两隔,岂是凡人可破?除却今夜,以后我再也不能见你。你且莫哭泣。你若答应我,自此改邪归正,担负起为人父的责任,好生抚养琏儿和迎春长大。我便不再生你气,且许你来生、来生再作夫妻。你意如何?”
“此话当真?”贾赦神思昏昏,听闻此话,喜形于色,立时膝行三步,扑到屏风上,脱口问道。
秋霜被贾赦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答应并让贾赦退回原处。贾赦光顾着高兴得到李氏宽宥并获许来生,竟忘记秋霜先前所说阴阳两隔再难相见的话。
事已至此,迎春见好便收,“喵”的一声,提醒秋霜、观言等人收场。秋霜赶忙模仿李氏语声道:“大爷,你可千万记住今日之言,好生抚养琏儿和迎春长大。眉娘、眉娘在九泉之下等你。”
不待贾赦再有反应,观言抬手一摇缅铃。贾赦突然觉得眼皮沉重,整个人再度昏昏欲睡起来,三晃两晃便歪倒地上。秋霜转身出屋,观言、妙语等人扶着贾赦上床,盖被躺好。贾琏快手快脚将屋中门窗大开并拿茶水泼熄香炉中的迷香。妙语舀出香灰,捧到茅房中撒尽。
盏茶过后,贾琏等人已抹除贾赦房内一切蛛丝马迹,光明正大回房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红颜最难得知己,红尘一去千万里。
寄我柔情于风雨,东风吹尽西风起。”
最近芳年和母上大人一起重温童年经典。
目前正追此剧,片尾曲充满回忆,贴几句让大家猜一猜。
有小天使能猜得出这是哪个电视剧的片尾曲吗?
哈哈,提示是九几年上映的电视剧,当时风靡大街小巷,里面有当今四大男影帝、艺术家。
另外,男主角是个有名的光头,如今只拍电影。电视剧是以男主外号命名,四个字。
第13章
次日清晨,迎春并秋霜起个大早,在院中逡巡。
整个东院寂无人声。
昨晚她们照本宣科,迷香分量把握不准,致使东院的下人都尚在昏睡。
不多时贾琏开门探头,环顾四周,见迎春正趴在贾赦门上。兄妹二人对视,眼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贾琏还要装病,露个头便又跑回床上假寐。
直到日上三竿,下人们都还昏睡,贾赦屋中却传来微弱的叫茶声音。
原来昨晚迎春等人离开后,贾赦牵动情思又做一梦。
梦中李氏远远站在门口,含泪望着他,默然无语。贾赦见了,慌忙上前,李氏掉头便走。贾赦急问:“眉娘,眉娘,你既已原谅我为何又不理我?”
李氏却不言语,一味垂泪疾行。贾赦急道:“因为钱氏?”李氏无动于衷。贾赦再问:“事关琏儿和迎春?”果然李氏停下脚步,却不回头。贾赦便知眉娘怪他没照顾好贾琏和迎春,叹息开口道:“你且放心,我已醒悟。此生我大错已成难有作为,立誓好生养育琏儿和迎春。如违此誓,从此你可再不理我!”
贾赦语罢,李氏臻首微点,樱唇轻启,眨眼间香魂化青烟散去。贾赦正怅然若失,突见贾代善持刀纵马向他疾驰而来。贾赦腿一软,坐倒在地。贾代善似无所觉,连人带马从贾赦头上一跃而过。贾赦惊魂甫定,回头一看,身后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贾代善银盔银甲,红马长刀,在万军阵中从容来回。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敌人首级应声而落。
“杀啊――”喊杀之声四起,我军众将为贾代善勇武所感,合力掩杀过来。乱军中,贾代善银甲闪着血光,高坐于宝马之上,宛如神明。
沙场劲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贾赦为父亲气势所慑,呆愣在原地,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