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怔住了,秋杏亦是非常的吃惊,呆呆地望着临霜仿佛缓不过神来。
“临霜,你好漂亮啊……”愣了半天,阿圆喃喃地说出了一句。
她的话是由心的。
她一直知道临霜很漂亮,可是那种漂亮却并非惊艳的漂亮,只是那种五官端正,笑容温甜,望之给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就仿若是一种醇酒,初品入喉沁人,逐渐深啜,才会感到愈加的醇浓,沉沉惹人迷醉。
可是,施了淡妆后的临霜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
那明明还是她,可是望在眼中,却多了几丝引人夺目的意味,却并非是扎眼的艳丽。好像是那酒完全调转了感觉,方一闻嗅便以令人醉了,但逐渐深尝,却是种温柔的醇郁,让人忍不住心生依赖。
阿圆有一种感觉,这样的她,竟令她觉得比锦心更美上几分。
秋杏也在一旁应和,上前握住了临霜的手,鼓舞道:“临霜,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樱粉唇角轻露出一抹微笑,临霜点头,“嗯!”
到了晴源居时,前苑已聚集了许多人,除却应选的十女,还有许多是送友助阵,更多人是趁闲过来探热闹。终试的时辰定在巳时,十女上场的顺序由拈阄来决定。应选的婢女自陈嬷嬷处报过曲目,便在一个密封的木匣子内抽取木阄,阄上数字为几,便第几个入堂演奏。
阿圆在一旁不断祈祷,念叨着临霜一定要抽取一个好的数字。虽然终归都要上场,但其实人人深知,如这般一一进行的择试,次序最初与最末的是极不占便宜的。开场打头的最易紧张,加之评判者对后面的期望,难免会放高衡量。而压轴者又有前者的比较,除非艺技高绝,否则很难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等了少顷,临霜很快从前面退出来,手中握着一根小小的木阄。阿圆秋杏立即迎过去,反掌一望,看向上面的数字。
——八。
阿圆的脸郁下来。
顿了顿,秋杏笑了,出言鼓励,“还好还好!不是第十,已经很好了!”
另一边的锦心似乎也已抽完了,听着周围的切切谈论,临霜隐约听到,锦心所拈到的是五。
阿圆的心情更躁了,气鼓鼓哼了声,“她运气倒是真好!”
秋杏说了她几句,让她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临霜却恍若未闻般,一直心不在焉。远远的,她看着锦心。
锦心站得离她很远,中间隔着几道饰架,影影绰绰的,看得并不大清明。她这一天所穿的是件雪白裙裳,被身材高挑的她衬着,乍一望极像一个云中仙子。她没有望过来,而是一直对着一个中年的嬷嬷说话,那嬷嬷衣容整洁,气质冷傲,只有面对锦心时,才露出了几许不同的温和。
临霜猜出来了,她大抵就是阿圆所说的,锦心的娘亲,老夫人身边最鼎力的贴身嬷嬷,问蓉。
愣愣地看了半天,思绪却一下子飘得很远。
……
真动听啊。
这就是你为明日所备的曲子?
……
回思起昨日半夜那一幕,她仍觉好像历过了一场梦,分不清真实。
那时候,她本以为她会对她做些什么,可是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那样盯着她,唇角似笑非笑,话语幽幽冷冷。
“我叫方锦心,想来你应该认识我。你叫陆临霜?”
“你这几天,表现的不错嘛。我还真的小看了你。”
“就让我们明天试场见,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
然后她便走了。留下临霜一个人,背脊的冷汗几乎渗透了衣衫。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说了那些话。
无法确认自己可胜,前去探测她的实力?
故意用话来让她心生焦挫,好挫折她的信心?
握着葫芦埙的手渐渐收紧了,临霜讷讷垂下眼,胸口乱乱的。
“临霜!”
身边的阿圆突然一声,她一瞬回过了神,“啊?怎么……”
“你怎么了,叫了你半天都没听见,一直心不在焉的。”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阿圆兴致勃勃,指着苑外的一处地方,“她们说,那边可以看到苑内,还有长公主和老夫人,我们去瞧瞧?”
“哦……好。”临霜愣了应了声,将埙胡乱塞入袖口,被阿圆拉着朝那头走去。
便在她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小婢女恰时自她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与临霜不慎碰撞到了一起。
“抱歉。”女孩立即低头道歉。
临霜愣了愣,随口应了声没事,跟随阿圆跃出屋门。
·
晴源居的内外两苑是四面相连的,中间以一花墙所隔。中间是一处月门,此刻紧闭着。花墙上的镂空窗不高,踮起脚正可远见内苑中的景象。院中以一纱制屏风相隔,隐隐约约的,能见终试的现场。
老夫人与长公主早已到了,坐在院中上位处,隔着纱屏,只能隐约望到两个矜贵身影。除却长公主与老夫人,院中还聚着许多姑姑嬷嬷、婢女丫头。唯一不同的是长公主身边嬷嬷所抱的孩童,白白圆圆十分可爱,待嬷嬷的怀里东张西望,颇惹人目光。
巳时一入,终试便宣告开始。很快拈阄数一的女孩便入了院中。外苑的镂窗口熙熙攘攘的,十几个丫头你争我抢地凑前望热闹。院中那女孩向着上位仔细行过礼仪,而后开始奏演。
最初上场的女孩所演的乐曲是一曲笛曲《渔舟调》。笛音悠悠扬扬,便是外苑也能够听得清晰。只是最初她似乎过于紧张,令乐曲听着有些生涩僵硬,渐渐的放开了心绪,才将曲调平缓起来。
隔着镂窗与纱屏,临霜望见老夫人似乎摇了摇头。
临霜在人群里跟着看了一会儿便没兴致了,慢慢避出人群,立在角落发呆。她还在想锦心。这种空悬的心情令她平生种莫名的预感,说不清是什么。
她去摸袖口的小埙,想要离得远些去练一练曲子,也好让心情平静。可以刚一触手,她却突然定住了。
……
紧接着,她又摸向其他地方。衣襟、袖摆、腰封……
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会这样……
“临霜,你怎么了?”一旁的秋杏发现她的异样,拽着阿圆一起出了人群走向她。
“我……”
临霜的大脑一片空白,目光涣散,悬在半空的手都开始颤抖。她迷茫地望着她们两个,神思一片迷乱,唇色也愈来愈白。
“我的埙……不见了……”
第32章 意外
晴源居的前苑有几处小空屋, 因临着内苑较近,此次终试便被设作了候场的地方。因多数人已凑到苑墙处去探热闹,故此时屋内人数稀少, 仅有稀稀拉拉的几人散坐着。
屋内的角落, 问蓉将每一根琴弦都轻拭得干净,又为锦心将她的襟领、头发, 每一处都仔细整理好。望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问蓉细细嘱咐了她许久, 忍不住叹息, “心儿, 你记得,这可是最后的关卡了,只要你今日顺利过了, 你就可以顺利到三少爷的身侧,这可是决定你未来的时刻,所以你一定要倾尽全力,知道吗?”
锦心点点头, 静握着问蓉的手,对她露出微笑,“娘, 我知道的。”
问蓉脸色微霁,眉宇间也终透出些柔和之色,想了想,又不禁叹道:“不过以你的琴技, 想来娘也不用担心。你的琴可是当初跟着二小姐一块儿学的,怎是那些丫头可比的?待会儿,你记得多说些好话,哄老夫人与长公主开开心。老夫人和长公主一向很喜欢你,你的机会可是这些人里最大的,好好把握。”
“嗯。”
神绪倏地又突然想到什么,问蓉眉宇轻蹙,道:“还有,那个这几次一直压你一名的丫头,叫什么霜的,我私下派人探过,据说这几次,这丫头的诗词书画很讨老夫人的欢心。不过还好,我听说她根本不通乐律,你尽管好好表现,不用顾忌她,明白吗?”
说到陆临霜,锦心的脸色略微黯淡了。一线寒光自眼底掠过,郑重地说道:“娘,你放心。心儿一直都是最优秀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将我比了去!”
见她这般信心满满,问蓉心中略微宽慰,舒心笑了,“娘当然知道,心儿一直是最好的。好了,选试已经开始了,娘得回老夫人身边去。你安心在这等着,不用紧张,知道吗。”
锦心应了,再三劝慰她放心,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看着她远去。
待到问蓉一离,一个婢女头立即悄悄到了锦心的身侧。锦心望见她,登时面露急色,压低声音劈头便问:“怎么样?”
“姐姐放心,成了!”
那婢女正是方才与临霜相撞的那一个,说着左顾右盼,自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埙,交递给了锦心。
锦心翻手望了望,看见那埙上所绘的冬枝寒梅,略一回想,确认正是那丫头昨夜所使的那一个,略舒下了一口气。
“可曾被发觉?”
“没有,她就放在袖里,我轻轻一碰就掉了,她没发现!”
“好。”锦心轻轻笑了。
静静望着掌中的那一小小埙器,锦心的面容微凝,眼底飞快掠了一丝阴霾,渐渐陷入沉思。
正如娘所说的,她是最好的,一直都是。在这公府所有的家生婢女里,自小到大,她都是最驻光芒的那个。
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母亲虽是老夫人身边最大的嬷嬷,但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奴婢,而她是奴婢的女儿,光芒再盛,也断不能同府中那些正经的小姐们相提。但她长得漂亮,自幼便得家主的欢心,让她去与二小姐作伴,也跟着二小姐一同修习琴棋书画、女诫女德。她虽只是个婢女,但说出去,她这个婢女,却比一般门户中的小姐都要金贵上许多。
但母亲说过的,她生她养她,努力为她铺路,可不只是为了让她做一个金贵的奴婢。
所以她自小就知道,她若不想为奴为婢,若想摆脱穷苦的命运,那就必须成为奴婢的主人,必须……与家主攀上些许关系。尽管这条路很难,尽管会遭遇许多人的鄙夷,但如她这般身份的婢女想要改变命运,想要成为人上之人,不再被别人驱使,她只能有这一条路可行。
起初她本也无所谓娘亲的安排,无所谓她会与哪个少爷系上关联,她觉得只要可达成目的,她怎般都情愿。可直到有一年,她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无意间看见那个少年,看他风采偏偏,在众人的面前一挥而就一副仙鹤贺寿的画作。气宇恣意,淡定从容,当真是灼灼夺人的卓然。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优秀的少年。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是这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少爷。
她跟娘说了自己的心思,娘也应她所求,将她顺利置入紫竹苑,甚至为了她的前程,还勉强认回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可是他却不喜丫头服侍,让她没有任何机会与他接触。于是她努力往上爬,一步步成为了紫竹院内的掌事婢女,替他将阁院内外都规整得妥妥帖帖,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当她知晓他这一次要自府内择选侍读,她简直兴奋坏了,那择选所列的每一个条件,几乎是为她量身而设。她本有十足的自信去参加了这次选试,也是抱着必赢的心态来应对竞选。她甚至觉得,这个侍读婢女,公府中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比她会更适合。
可却未想,竟会半途出来一个陆临霜。
她第一次看到那个丫头的时候,她便有一种预感,深觉这个女孩子会成为她的阻碍。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却落落大方,仪态彬彬,可以写得一手好字,音语间端正礼貌,更是生得一副好容貌,甚至将她都压去了几分。
她很希望这不过只是自己的错觉,可预感却成了真。
当第一天的择试结果下来时,她几乎惊住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竟会连夺两个首名将她压过去。尽管过后的两项略低,但已能够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她不能冒险,所以即便是得知她不谙乐律,她仍私下打听到她常去迷林练曲的消息,又设法在迷林等了许久,等到她前来练埙。
她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般轻易让别人将她的努力都驳了去?更何况,她绝不能允许,别的婢女成日伴在他的身边。
所以……
盯着埙上的点点红梅,锦心嘴唇微抿,猝地收手,将那小埙紧紧握在手中。
陆临霜,对不起了。
谁让你这一次,争的是我的东西。
将埙掷在地上,她毫不犹豫地踏上去。随着“咔嚓”一声微响,小小的葫芦埙顷刻变得粉碎。
·
晴源居外的另一处角落,却截然是另外的一副景象。
临霜满脸通红,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浑身的血液似乎随着空白的思绪都僵冻住了。她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如何做,颤抖的手中布满细汗。
她已经将全身都找遍了,也将自己经过的路线都仔细找寻过了一遍,可是却都不曾发现葫芦埙的踪影。眼见着时间渐渐过去,急躁几乎让她的心犹若被万千蚁虫啃咬,绝望而煎熬。
秋杏与阿圆同样急不可耐,在原地踏来踏去定不下心来。尤其秋杏,急得满头大汗,问道:“临霜,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忘了走过。或者……是不是落在藏书阁忘记带了?”
“不可能的!”临霜立即矢口否认,声音隐含细微的哭腔。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将埙置在了袖中,到了晴源居后还曾拿出过,怎会……
“那它怎么会不见……”秋杏再也忍不住了,一咬唇眼眶中涌起水光,“难道,它还会被人偷了不成么。”
远处内苑的月门“吱呀”一声开了,最初进去吹笛的女孩已经表演完毕,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陈嬷嬷立在门口高声召唤,“第二个,李春棠!”
秋杏心中一惴,登时更加慌了,再忍不住,推搡着脸便要哭出来。
立在一旁的阿圆却似倏地想起什么,忽地一拍脑门,道:“对……偷!临霜,说不定,真的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