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秋杏愣住了,一双眼睛瞪大了盯住她。
快步绕到临霜的身旁,阿圆道:“临霜,你还记不记得,刚刚我带你去内苑那边时,有个小丫头撞了你一把?”
临霜一怔。
越仔细回想越觉得不对,阿圆几乎肯定了这个猜测,“你的埙,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被那丫头偷的!我也见着你把埙放在袖里了,可那之后埙就不见了,这样一看,一定是她搞的鬼!”
秋杏心头一悚,垂侧的拳倏地握紧了,道:“临霜,你还记不记得那丫头长得什么样?”
临霜的脑中空懵懵的。
细细回忆当时的每一分情景——她方迈出门槛,那丫头横冲直撞,重重撞上了她的左肩臂,让她猝地一疼。那疼太盛,让她未曾反应过来她当时是否碰触过她的袖口,而眼下再仔细一思……
那一瞬她的确有一刹擦碰过她的左袖!
可是……
努力回想了半天,临霜失望地摇头,“她当时低着头,且仪容相貌与其他粗使都相同,我根本就没看见她的样子!”
秋杏与阿圆方才升腾起的一丝希望瞬间消散了,脸上的表情一刹颓丧下来。
临霜的心也渐渐沉下去。
终究……还是不行吗?
她已经非常努力,已是非常费力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可是……是天意吗?让她注定无法赢取这场择选,注定要用这种方式落败下去。
“你们怎么了?”
这时一个声音静静地从面前传来,临霜微微一怔,微讶地抬起头。
阿圆与秋杏也同时回过头去。
正迎着她们几个,两个少年身影自不远处渐渐踏近。走在最前的一袭青衫常服,身姿如剑,眉眼清隽,步履沉静淡然。
正是沈长歌。
第33章 帮助
沈长歌知晓今日是侍读择试的最后一日, 本不想来。起初他同意母亲的意思肯在身侧置下一位侍读,并决定举办这次择选,都不过是他为了安抚母亲与祖母的权宜之计。在他看来, 无论这个最终胜出的婢女是谁, 与他都毫无干系。最多的影响不过便是今后的日子里,身侧多了一个会说话的花瓶, 至于这个花瓶是何模样,有何能力, 对他而言, 都无所谓。
可是不知为什么, 他自昨夜开始,便一直睡得并不安稳,夜里辗转反侧, 迷蒙间似乎又做起了有关前世的那一场梦。今晨天还未亮,他更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读卷。可是读着读着,心绪却飘得更远。头脑中那道身影与书文缠缠绕绕, 搅得他心弦凌乱。
也便是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问题。
上一世她是他的侍读, 却并非是他亲选,而是在他的第一任侍读离府后,她受了祖母的指令被安排在他身侧。那时他初入世为人,本不知生活该是如何的, 只觉既是祖母为他安排的,那便该是对的。即便他真的不喜那么多的丫头成日围绕着自己转,也从未表露过分毫。直到重活这一次,他才发觉有些事情自己其实可以主宰,也可以改变。
所以这一次的侍读,他明知自己只是为了安抚祖母与母亲,他大可以随意挑择一个置在自己的身侧,哪需这般大费周章,闹得整座公府后院都颇为动荡。可是莫名的,他放弃了“随意”的这个选项,偏要动此干戈举行这次选试。可当他再回过头去望时,他自问自己是为了什么,他意外竟发觉,他自己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身边有别的丫头,不想重蹈覆辙让她到自己身侧,又不想当自己的身边必须有一人时,那人却不是她。
也就是这一念头方才一闪现,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潜意识里,是早就希望这一次,身边这个“花瓶”是她了。
于是他又忍不住开始忧心了。不知她这一次终试会表现得如何,也不知道经过这些天,那首曲子她练习得怎么样了。
他在紫竹苑内坐立难安,最终干脆起了身,唤上长昱一起来了晴源居。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方走到晴源居门外,便见到了她与另两个婢女远远站在角落,似乎在焦灼地谈着什么。虽隔得远,但他见到她十指紧握,唇角微抿,眼圈还晕着微微的红,正是她一贯焦作却无措的状态。他预感着她该是发生了什么,理智告诉他他这时不宜过去询问。可是纠结了片晌,还是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进去?”
见这几人同时回身望向了自己,他又紧跟了一句,视线静静落在了临霜的身上。
阿圆是不识沈长歌与沈长昱的。她自入府以来,从未见过家主。此刻见这两个少年的衣容相貌,心中大抵有了考量,却不敢胡乱叫人。秋杏与临霜却是一时愣住了,讷讷地没有出声。
顿了一顿,沈长歌略微一思,回首对沈长昱道:“长昱,你先进去,我等下就来。”
沈长昱应了一声,很快自侧门入了苑,又反手阖上门。
稍稍向前了两步,沈长歌道:“怎么了?”
原地定了几秒,秋杏心一横扑通跪下来,颔首道:“三少爷,奴婢求您,帮帮临霜吧!”
阿圆心中登时一惊,才知这少年竟是国公府的嫡三少爷,愣了愣,也下意识屈膝跪下去。
临霜见状愕住了,立在原地踯躅片晌,方想同样下跪,却被沈长歌摆手止住。
静静看了看面前恭顺跪伏的两人,沈长歌心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禀三少爷……”临霜只觉自己的喉咙都仿佛塞住了,吞吞吐吐道:“是奴婢……不慎,将埙弄丢了……”
沈长歌愣了一下。
“你可是掉在了哪里不记得,或是落在阁苑忘记带了?”
“我……”双手紧紧纠错在一起,临霜不知究竟该不该实说。
“不是的!”却是阿圆率先疾声回答,“三少爷,临霜是将埙带过来的,我们都亲眼看着的。可临霜的埙,是被人偷走的!”
“阿圆!”临霜小声制止了她一句。
沈长歌闻言,脸庞却忽地沉了一沉。
“怎么回事?”
他静静问道。声音虽如常冷平,却已然隐含了厉色,令人听及无端心绪一紧。
临霜定了定,刚想张开口,却见他已经指向了阿圆,道:“你来说。”
阿圆愕了下,舔了舔唇。心中仔细斟酌着言语,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默默听完她的话语,沈长歌一时不曾说话,静立在原地长久沉默。
“三少爷!”见他一直不发言语,秋杏叩了一首,道:“求您,帮帮临霜这一次吧!临霜走到如今这一步极不容易,如今没了埙,这次择选便注定无望了。求您了!”
“是啊三少爷!”阿圆同样恳求道:“您就看在临霜这样努力的份上,帮她这一把吧,奴婢求您!”
临霜一时未曾说出话,她低头看着阿圆与秋杏两人,胸口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淌过,沁得她心头一热,瞬间泪凝于睫。
她望向沈长歌。
面向着她,沈长歌只见她微红的眼眶,唇角微抿,深黑的瞳似乎润了水色,异样的明亮,也异常清澈。她似乎很想哭,只是强忍着不令自己哭出来。清丽的面庞满是隐忍倔强,入目无端令人心生爱怜。
沈长歌的心弦,便在这一刻仿佛被徒然波动了一下,一刹撇开了眼,落向了秋杏。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她?”鬼使神差的,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听见他的问话,秋杏的脸瞬时颓丧下来。
她其实很想说,希望他可借一支埙供临霜应择,可是还未等出口,她便已知她这想法有多么荒谬,妄向家主讨求已是大忌,更何况是向他开口讨借私物于一个低卑的小丫鬟。
看来这一次,临霜是注定无解了。
秋杏彻底郁闷下来。
沈长歌却暗下懊悔。
他方才开口便已经后悔了。那本是他心中一乱,下意识的反应之辞,听去却极似冷讽。此刻他淡垂着目光,没有去看面前的临霜。脑海中却全是她方才的神情模样,不禁感到些许懊恼。
静默了片刻,他终是抬起头看,望着她,静静吐出一息,道:“罢了,你随我来。”
·
沈长歌在公府中的居所紫竹苑距离晴源居不近,但起码同在东院,倒也不算太远。临霜跟随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紫竹苑,就在即将步入内苑时,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站在那做什么,进来。”发觉到身后的人不曾跟来,他头都没回地命令了一句。
临霜微怔,迟疑了片刹,启步跟上去。
紫竹苑内的景致与东院其他地方是大为不同的,一入苑便有这种感觉。苑内异常的静谧,一花一池,一草一木都设置得极其考究。内苑的主卧东处,真生得一片紫竹,竿竿耸立,竹叶繁茂,远瞧似一片紫云屹立。
一进内苑,正在室内收衣的安小开立即迎过来,“少爷,您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目光一瞥看向他身后,眼睛徒然一亮,“临霜姑娘!”
临霜对他静施一礼。
“小开,去沏杯茶。”沈长歌丢下一句,径直推门入了房间。
“嗳”了一声,安小开立刻跑远了。
随着沈长歌走入房间,临霜停下脚步,只见他直接走进房间深处,自一面书架前翻寻着什么。她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入,见他未曾再像方才那般命令自己,也便没有动作。
视线四顾,临霜打量着这间房间。
这间房间很大,也很空旷,极大的一个空间被分割成数个隔断,被隔成寝居、书房等数个地方。房间的设置异常简单,除却笔墨纸砚、书案烛台等日常用品再没了其他杂物,却收整的非常整洁。
静看了一会儿,沈长歌已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她。
打开来,一个精致的陶瓷埙器静躺在盒内。整个埙体玉一般雪白,一尘不染。
临霜的胸口徒然烫了,她咬了咬唇,忽地屈膝下跪,“奴婢谢三少爷相助!”
还未等她膝盖及地,沈长歌已一把将她捞起来。
“你不用谢我。”他道:“这埙乃我私藏,我可以借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临霜怔了怔。
静静抬起头,她瞳仁清澈淡定,含着些微的不解之色,望向他。
第34章 拒绝
静了片晌, 临霜问道:“敢问少爷,是什么?”
凝眸看了她一会儿,沈长歌缓缓垂下眸。
转过身,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等了片刻,临霜终于等到他的声音,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 你参加这次择选, 是为了不再受人欺凌, 对吗?”
临霜微怔,不知他所言何意,诚实应答了, “是。”
转过身,他看了她一眼。
半垂的手渐渐收敛,沈长歌的心里涌起一丝纠结,被他强行压下, 道:“如果我说,我可以把埙借给你,但要求是若最终你胜了, 也不可入紫竹苑做我的侍读,你愿意吗?”
临霜一惊,只闻胸膛倏地“咯噔”一声。
不待她说话,他立即又道:“你的愿望只是避祸, 可令自己不必受他人所欺。我祖母与长公主皆是爱才之人。如若你这一次顺利,无论会否成为我的侍读,祖母与母亲也定会好好安顿你。这般,你也再不必受他人欺负,也算实现了心愿。你可愿意?”
巨擂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临霜的心情却逐步沉了下去。胸口灌上了沉铅,压得她沉甸甸的,空落落的疼。
他说的不错,起初她选择参与这次择选,不过只是为了避欺。可是经过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境已经改变,早已不是单纯的想要躲避欺凌,而是……
她是为了避祸才选择报名了择选,可却是为了成为他的侍读,才这样努力。
可是,如果即便赢得了这次择选,赢得了老夫人与长公主的青睐,却无法成为他的侍读……
那么即便是胜出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眼下最令她感到失望难过的,却是……
原来,他是真的不想她选上的。
心中隐隐泛着涩意,临霜叹了口气,手臂微动,将那个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案上。
沈长歌一怔。
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临霜平静道:“回三少爷,奴婢不愿意。既是如此,奴婢便不借用少爷的埙了。”
“为什么?”这个回答反令沈长歌有些诧异,“只要你顺利吹奏过那一曲,无论结果,你今后都不会再轻易被人蔑视了,又为何……”
摇了摇头,临霜打断他的话,“少爷的侍读无论是何人,都是少爷的选择,可这个决定,也是奴婢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奴婢还是谢过少爷愿助奴婢这一次。奴婢谢三少爷。”
说着她躬身向他一礼,动作生疏标准。而后抬起眸,望了他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似有些失望,有些怨怼,有些不甘,还有……些许不舍。
沈长歌的心弦倏然又乱了,目视着桌上的埙盒,心中纠蹙,缠乱的神绪愈来愈乱,也愈来愈不安。
静滞许久,便在他即将都要放弃的时候,临霜道:“少爷,奴婢还要尽快回晴源居候选,便不久留了,奴婢告退。”
心里空洞洞的,再待不下去。留下这一句,她不等他应允便转身朝外走出去。
“临……”
沈长歌一愕,下意识想追上去。步子一动才反应过来,又生生忍住了。
静静垂下眼帘,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涩涩闭上眼。
院内突然传来一声碎瓷轻响,伴随着小开的疾呼,“呀!临霜姑娘!抱歉!你怎么样……”
沈长歌忽地睁开眼。
……
苑门口处,临霜捂着手臂,面颊苍白。滚烫的茶水渐晕了她的裙摆,也在白皙的臂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烫痕。她方才走的太急,不想竟与突然自苑外转弯而入的安小开撞在一起,也撞翻了那一壶方才沏煮好的浓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