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令老夫人一瞬刹住了,长公主同样抬起头。
问蓉的眉宇顿时一皱。
老夫人问长公主,“歌儿……与这孩子认识?”
长公主哪知,只能茫然地摇头,诚实以对。
堂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一个青衣少年迈进堂屋,静立中央。
“长歌请祖母、母亲安。”
第37章 选择
“歌儿。”老夫人立刻微笑, 想着他招了招手,道:“来,你过来。”
定了定, 沈长歌步上前。
苍劲的手微点案上那两则名帖, 老夫人看着他,“这两个丫头, 是我和你母亲觉得这批丫头中最优的两个,让你过来, 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这两人, 你喜欢哪一个?”
沈长歌微怔,垂眼望向案上那两则名帖,最终落在临霜的名字上, 指尖微蜷,“方锦心,陆……临霜?”
“没错。”长公主笑道:“这次的择选,她们两个各方各面都十分优秀, 也符合你的要求。锦心便不用说了,她是你阁苑里的人,你应该是有所了解的。至于这个陆临霜, 便是方才以杯作曲的那个,看着也是个稳重可心的。依我和你祖母的意思,这一次你便在她们两个其中择一个,你说可好?”
沈长歌唇角微抿, 半晌视线自临霜的名帖上滑开,望向了锦心。
身后的问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一丝厌恶轻闪而过,他别开眼去,淡淡道:“我都不想要。”
老夫人与长公主的神情同时一顿,对视了一眼。
老夫人道:“那,除了她们俩,你可是有心怡的?”
“没有。”他答得很快,双睫微敛,遮去了眸子里的黯淡,执拗地不去看桌上。
“祖母,母亲。这次的择选,长歌都不喜欢,一个都不想选。”他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不由分说转身便要离去。
“你给我站住!”老夫人一直隐忍的气意终于忍不住了,手中的手杖重重一垂,在地面发出一声沉响。
整个堂屋刹时一片凝寂。
沈长歌脚步一顿。
“你这孩子,真是教我惯坏了不成?可真真是要气死我!”
长公主心中一沉,飞快向沈长歌递去一道眼色,勉强弯着唇角,“母亲息怒,歌儿他……”
她一扬手,止住她的话,起身走到沈长歌面前。
“你只说这一次,只为了你这一句自己选,府中上上下下闹出了多大的动静?你母亲为了这件事,耗费了多少精力?如今你一句不想选便想作罢。你这一举轻松,可你让你母亲和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老夫人沉怒道:
“反正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都给我选一个!否则,我也不用等到外面的人指着你的脊梁骨来诟病我们公府,我现在,立马就出家去罢!”
“祖母!”沈长歌心中一紧。
“长歌。”长公主轻唤了他一声,无声向他摇摇头。
长公主低声道:“你不要再惹你祖母动气,不过一个侍读,这两个孩子都是顶好的,你若对这个陆临霜不熟,便选锦心,左右她都是你房里的人,对你也没什么影响,选一个又能怎样?”
沈长歌没有说话。他望着桌上的名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终究……是要如此吗?
这两个人,无论他选了谁,他似乎都已可以探透背后的结局。他想要改变上一世的结果,想要扭转一切悲剧,可是现在兜兜转转,一切好像是一个圆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该怎么做?
……
静静默了片刻,沈长歌垂首,喑哑道:“这两个女子……都很好,长歌不知该选谁,长歌,但听祖母和母亲的选择。”
·
天已接近黄昏了,黄灿灿的暖阳映着窗棂,将月白色的窗纸晕得一片金黄颜色,触目满满温和。
临霜与秋杏坐在窗下的木桌旁,百无聊赖地抚着棋子。案上黑黑白白的,一局棋已接近了尾声。
阿圆绕在门口一圈圈地踱步,时不时朝着内苑探上一探。她看了半天,小院中却始终没有人,不禁心急如焚,“哎呀,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阿圆,你急什么。”临霜扭头对着她笑,“老夫人和长公主总是要商量一会儿的,反正终是会出结果。”
“怎么能不急嘛!”阿圆噘着嘴,整个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选没选上,快点说一声也好啊,这么等真是太折磨人了些!”
锦心坐在对窗的另一旁,同临霜一般,神容平静地点着茶,闻声轻轻看过来一眼。
她的身边同样围簇着许多跟班,似乎刻意放大了声响,高声道:“锦心,你别怕,你的琴技可是这些人里最好的,一定可以选上!”
“就是。”另一人道:“不像某些人,不会吹笙弹琴便罢,竟还拿些茶杯饭碗上去献丑,敲敲打打像什么样子?乞丐似的!”
“可不是……”
“喂,你们说什么呢!”阿圆的火气刹时着了,上前一步便要与人理论。
“阿圆!”临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对她摇头。
被围中间的锦心抬头淡望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有种超乎寻常的淡然。她的视线平平扫过了身边的人,定声说道:“你们想多了,我压根就不怕任何人。”
阿圆本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内苑的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便是陈嬷嬷径步走出来。
屋中的女孩子们顿时一凛,立刻有序地纷纷起身,齐齐列成一列。异口同声唤了声嬷嬷,陈嬷嬷点点头,视线从十女身上一一扫过,而后道:“老夫人有令,召方锦心、陆临霜二人入内苑,其余的人,都可以回去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私语。
锦心与临霜同时怔了一怔。
并立在临霜的身后,阿圆和秋杏顿时相视一笑,欢声低呼:“临霜!我们就说你能行的!加油啊,临霜!”
……
步入内苑,临霜与锦心一同停下脚步。
堂中有许多人,除却老夫人与长公主,还有许多随侍的婢女嬷嬷环在屋侧。老夫人与长公主坐于上座,居高临下。小小的沈长星卧在长公主的怀中,含着手指瞅着周围,直到看见临霜步入,乌溜溜的眼珠骤亮。
沈长歌与沈长昱也在,并立在老夫人偏侧的位置,芝兰玉树。临霜方一进便已看见他,不敢与他对视,只是目光略擦过他的衣角,压下了心中的紧张,默默低着眼眸。
问蓉望着锦心。
两人行至堂屋中心的位置,中隔两三尺的距离,然后乖顺地跪地,行礼。老夫人笑了笑,命她们快快起身。目光在两女身上流连了许久,道:“瞧瞧,可真是一对双姝!确实是漂亮的紧!往这里一站,简直是仙女下凡一般!”
长公主跟着赞和。这两个两个少女茕茕并立,一个白衣轻飘,一个青衫花颜,远远一望,倒真的仿似一道云中仙景。
老夫人越看越觉欢喜,侧首问询,“长歌,你看吧,她们两个,你更中意谁些?”
一时之间,许多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问蓉呼吸轻滞,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女儿,心跳飞快;
锦心嘴唇轻抿,虽然外表不动声色,呼吸却逐渐有些不稳;
临霜双手紧握,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地面,心里愈来愈悬。
似乎并未过多久,但此刻在临霜的心中,却好像过得无比的漫长。
等待让她的呼吸都几乎变得艰涩,她悄悄略抬头,余光望向他所在的角落,却未想正迎上了他的视线,深邃瞳说不出是种怎样神色,却仿佛能洞察人心般的清透。她只觉胸口似乎被瞬间灼了一下,顿时又低下眼。
沈长歌张了张口,“我……”
“选漂亮姐姐!”可还未等他说出完整的话,团子沈长星率先咿咿呀呀叫起来,“三哥哥!选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漂亮!”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临霜,满含期待。
长公主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哄劝,“星儿别闹,让你三哥自己选。”
沈长星“哦”了一声,奶白的小脸垂了下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盯住了沈长歌。
立在堂下的锦心登时滞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个陆临霜不一般,处处与自己对立,也是这一次择选中对她最大的阻碍。可是未想,她竟是和小少爷相识的。更何况小少爷这般心喜于她,若是动摇了三少爷的心念,对自己更是天大的不利。
她果然还是小看了她!
等了半晌,一直没有等到沈长歌的回答。老夫人只以为他心中纠结,实在不知如何择一。又笑道:“这样吧,我问你们两个一个问题。你们俩可否告诉我,此番择选,你们为何会想成为三少爷的侍读婢女?”
目光在两人面上一顾,老夫人亲点道:“锦心,你先来说吧。”
“是。”锦心柔声一应,微微往前一步,乖顺答:“回老夫人的话,锦心只是觉得,身为奴婢,当最好的去侍奉家主。锦心乃紫竹苑的婢女,三少爷便是锦心的主人,如若可成为三少爷侍读,为三少爷分忧,锦心自当万死莫辞的。”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点头,“好,你有这份心,真是难得了。”
“老夫人谬赞,这是锦心的本分。”
老夫人又看向临霜,“孩子,那你呢?”
临霜怔了怔。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了眼沈长歌。
感受到沈长歌同样投凝而来的视线,她一瞬收了眼,向前一步,道:“回老夫人,奴婢参与此次择选,是想伴在家主身侧。奴婢想变得强大,强大到不用再忍受任何霸凌与欺压。”
“这样啊……”老夫人点头,若有所思。
她这一言虽是实言,但乍听在家主的耳中,却极易令人生出贪慕虚荣,恃强作威的遐想。她虽然仍在笑着,但望着临霜的眼中味道已然有了些变化。心中也一瞬有了偏向。
临霜感到了,两手猝然一紧,一瞬心头已经升起一个决定。她看着老夫人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移开,转落上了锦心。心一横,倏地跪了下来——
“老夫人!”她以额触地,重重向上座叩了三首,声声决绝。
一侧的沈长歌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
室内的所有人都被她这一举愕住了,老夫人愕然转眸,长公主面有讶色,诧异问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长公主,其实奴婢参见此次择选,并未想过是否真正可能胜出!奴婢只是想有机会面见老夫人与长公主。奴婢想请求老夫人长公主做主,削减府中仗势欺人的风气,如临霜这般的低等奴婢,真的不想再妄受任何欺凌了!”
第38章 打脸
她这话语一出, 老夫人瞬间诧异了,骇怪地看向她。却只见她长叩于地,细瘦的身姿卑微低伏, 透出一丝坚定的决意。
“阿云, 你快看看,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老夫人立刻向旁召唤, 眼底过了一抹诧色。
阿云是陈嬷嬷的昵名,闻令立即上前, 将临霜扶起。她屈膝称谢, 螓首微微低垂, 却已不掩面庞的哀凄之色,轻蹙的眉宇已透了点点泪意。
沈长歌的步子止住了,深垂的拳握了一握, 又松开,悄无声息退了回去。
一侧的问蓉面色徒然阴鸷。
方才她伴在老夫人身侧,将一切都望得异常清明。她明显感觉到,当这个陆临霜回答过老夫人的问题, 老夫人所表现出的对她的不满之意。看老夫人的神色,本已是有八九分决定要择锦心了,可不想, 竟教这丫头给打断了!
她强沉着怒意,冷冷盯着她,摇头示意锦心。
望了望临霜的神色,老夫人放轻了声音, “丫头,你怎么了?什么府中欺凌霸凌?你慢慢说。”
轻轻咬住唇,临霜抬起头。
她的眼睛是如湖水般的清澈,又异常的明亮,只是此刻含着泪,明亮中有盈了淡淡的水光,更令人无端心生楚楚怜惜。沈长昱看着她,皱了皱眉,还未等她开口,他却突然省起般说道:“哦!原来是你!”
他这一句,立马另所有人更觉疑惑了,茫然地看过去。
沈长昱本就是无心之言,此刻视线一刹凝聚,才恍然感到自己唐突,不禁微红了脸。定了定,干脆步出来,向堂上致一歉礼,道:“祖母,长公主,是长昱唐突了。长昱只是看这丫头哭,突然想起自己曾见过丫头。望祖母、长公主见谅。”
呆立在一旁的锦心心中更加怪异了。这个陆临霜,究竟是如何与小少爷和四少爷都扯上联系的?!
老夫人愣了,望了望一脸泣意的临霜,又看了看沈长昱,疑问:“你见过这丫头?”
“是。”沈长昱点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沈长昱道:“当时,这丫头还是马厩的丫头,陛下下旨春猎,长昱与三哥去马厩牵马……”他一五一十,将当初自马厩时,掌事刘嬷嬷擅带马匹离厩,诬陷毒打陆临霜的经过一一说出来。
老夫人闻言惊愕住了,眉宇深蹙,又惊又怒,“还有这样的事?长歌,长昱说的可都是真的?”
看了眼临霜,沈长歌轻轻“嗯”了一声。
老夫人立时怒了,“好啊!我们公府现在,竟已是这么没有规矩了么?问蓉,这事你可知晓?”
乍听闻自己的名,问蓉一怔,道:“回老夫人……这事,奴婢不知啊。”
老夫人哼了一声,“你既不知,可见这些人是怎么平日欺上瞒下,又可知这公府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这种现象!我一放任不管内务,这些人,可要乱了套了不成!”
一侧的长公主脸微微红了,羞愧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媳办事不利,请母亲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