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月松下一口气。锦瑜闻言却心中一紧,“老夫人恕罪!此事……此事真的无关奴婢啊!”
“罢了!”老夫人不耐烦地扬了扬手,瞥了眼地上的珠翠银玉,又问:“分院的事你既不愿认,那你买通马厩与浣衣苑掌事,刻意欺压诬害他人一事,你可有何话说?!”
湘月脸色一僵,看着那些珠银,第一次竟觉额外的刺眼,期艾道:“这些……是因为……是因为——”
朱嬷嬷立在角落阴恻恻地开口,“姑娘可别想着诬赖老奴!姑娘当时吩咐老奴的时候,我身边可是有丫头在的,可有人证!”
“就是!”刘嬷嬷在一旁帮腔。
湘月疾狠地瞪过去一眼。
便在这一刻,她大抵明白了自己的所为已全部败露了,也不会再有他人替自己说话。她咬咬牙,干脆承应下来,道:“是……这些确是奴婢所为。但!那是因为陆临霜林秋杏她们辱骂奴婢,奴婢气不过才这样做的!”
“谁辱骂你了!”秋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一开始,就是你先和我们过不去,你还——”被红玉拦下来。
老夫人不是傻子,虽事情缘由一直不明所以,但这么看了半天,真相到底几何心里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眉头一蹙,瞥了眼湘月,下令:“这丫头是可恶的很,年纪才这么小,心里就这么多盘算!带出去,责三十杖,逐出府去!”
“老夫人——”湘月惊住,几乎吓傻了,一瞬浑身剧烈颤抖,眼泪滚下来,“老夫人!奴婢知错了!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却不理,挥挥手,命人快点将人带走。
湘月哭喊道:“老夫人!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娘是张婉婉,她的舅母是云湘,您可还记得?您还曾抱过我娘呢!”
老夫人一时怔了怔,“云湘?”
“嗯!嗯!”湘月的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挣开了小厮的手,重新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可还记得?她是您的庶堂姐,也是我娘的舅母,奴婢便是她的亲外侄啊!”
老夫人的眉宇逐渐舒展了,明显是忆起了一些印象,再望向湘月时,神容似有了些变化。
老夫人云氏乃云南王之女,当年奉旨嫁于定国公沈竹胤,虽是贵嫁,却是远嫁,云南与京州天南海北,而今过了数十年,她几乎再不曾回过家乡。对家乡那些亲眷故土的印象,也多存在小时候。而今世人若说起这定国公府中的老夫人云氏,多都说她福寿双全,荣华贵胄。却无人知,其实打从心底深处,她也是极其思念家乡故土,家属血亲。
也是由于如此,所以在她听见临霜奏响那曲云南乡曲时,才会有那般大的反响。她知晓自己此生重归故土的心思已无望,故也只能用些曲乐诗文作为纪念。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还会遇见与家乡有牵连的人。
只是……
那犹豫的神容仅一闪而霎,又终恢复成了一片冷意,老夫人冷哂一声,掌中木杖锤地,道:“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若是谁的偏门亲戚都来左右插上一手,这府里,可不得乱了套!带下去!责三十,逐出府去,永不录用!”
“老夫人——”湘月一惊,心中彻底绝望了,眼眶的泪怔怔落下来,伏地哀求,“不要啊老夫人!湘月知错了!湘月真的知错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再过湘月一次机会!求老夫人——”
她喊得歇斯底里,长公主闻着心胸烦躁,连忙召唤,“还不快带下去!在这里等着老夫人动怒吗!”
湘月仍旧在哭,立时几个小厮应了令上前,连扯带拽,半拉半迫地带着湘月下去了。
尖厉的哭喊声逐渐听不见了,屋里静下来,恢复了最初的寂寂。
众人心有余悸,静滞了少晌,红玉步上前,又一请礼道:“老夫人,湘月既已发落,那么敢问,问蓉姑姑与锦瑜、锦心这两姐妹,又当如何措置?”
问蓉心头一沉,狠厉地向红玉望去一眼。
她自知此次红玉在家主面前揭发这一切,其实已有所保留。若她不仅只为了警告,咬定一切皆乃锦瑜所为,恐怕这一回她便再无法翻身,恐还要连累锦心受惩。只是她却不想,凭借红玉,竟也能一朝将她掣肘到这个地步,心中不免愤恨。
若早知如此,当初……
紧紧攥住拳,她心知眼下不是同她置气的好时机。强忍下了怒意,向老夫人跪下来,叩首恳求,“老夫人!奴婢有罪,可奴婢当真是护女心切,也忧心老夫人为奴婢的事分神,这才刻意隐瞒老夫人。奴婢恳求老夫人,这件事不愿阿瑜与心儿,若老夫人有气,可否只罚奴婢一人,恕过阿瑜与心儿!”
“娘!”锦心不忍,出声唤了一声。
锦瑜亦酸红了眼眶。
老夫人面目冷静地睨盯着她。
见她一直以额伏地不肯起身,老夫人长叹一息,“也罢!”
她示意了一下,令陈嬷嬷将她扶起,盯着她的脸。
问蓉却一直垂颔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老夫人的神情不掩失望,道:“问蓉,并非我说你,虎毒尚还不食子,你怎就能将你这孩子抛在外面不闻不问!你这过错,说小不小,这件事,你刻意隐瞒我不说,可也不过瞒于一时,将来又当如何,你又想没想过!”
问蓉以袖拭泪,不敢驳她言辞,只能顺着她的话语称是。
老夫人又一叹气道:“罢了,好歹你也侍候我这么多年,亲人家眷也都在府里,我也便不重惩了,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钱,打今儿起,去外苑做事吧!至于你这私女,可着实不是个掌事的料!我可应你之求不罚,但也再不能让她掌管红枫苑。依我看,便留在后院先做个粗使吧!”
锦瑜的心情顿时一沉。
“奴婢谢老夫人宽容!”不等她开口求情,问蓉已先躬身应谢。她跟随老夫人多年,知晓已老夫人的心性,这般已是浅惩,又生怕老夫人突然变卦,连忙承了令,又强迫着锦瑜磕头谢了恩。
老夫人不再看她们,眼光一瞥落上角落的刘嬷嬷,迟疑,“至于你……”
刘嬷嬷自打入了晴源居开始,本就想着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但不想事情慢慢发展,竟会发展到眼下的这一步。她藏在角落,本想浑水摸鱼地趁乱混过去,不想竟忽然骤得了老夫人的关注,心里一凛,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磕起头来。
“老夫人!老夫人恕罪!求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鬼迷了心窍了老夫人!再也不敢了!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轻蔑地哼一声,“你这婆子见钱眼开,欺压下婢,也是可恶的很。但看你这岁数也不下了,逐府便免了!杖十五,罚半年的月银,还回马厩去吧!”
刘嬷嬷登时松了口气,“谢、谢老夫人!谢老夫人!”
这一段突然横插的闹剧也算告一段落,长公主观察着老夫人的神容,见她眉目微霁,不复怒色,也终于肯放下些心。她着人换上了一壶新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轻手呈递到她面前,柔声笑道:“母亲,您消消气。瞧瞧!就因为这些不懂事儿的人,倒把正事儿都给误了!母亲莫不是忘了,今儿来我这东院是要做什么的?”
老夫人微讶了下,旋即叹息笑了,“可不是险些忘了不成!被这些下人一闹,都忘了歌儿这侍读还没个着落呢!”
问蓉不动声色,心中终还是升存着一分希望,同锦心对视一眼。
同一时刻,秋杏忽然握紧了阿圆的手,心中悬了起来。
便见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锦心的身上,淡看了她少晌,面无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微停了几秒,她视线最终还是从她身上挪开了,望向堂中的另一方向。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
静停了一瞬,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些许慈和,轻唤,“临霜。”
临霜微怔。
向她招了招手,老夫人笑,“来,孩子,你过来。”
第40章 结果
顶着众人的目光, 临霜心绪微定,慢慢走上前去。
秋杏阿圆面上一喜,紧攥的手握得更紧了。红玉立在两人身后轻咳一声, 命她们不要过于形色。
轻抚住临霜的双手, 老夫人默默凝视她许久,笑着问:“好孩子, 你告诉我,你可愿意入紫竹苑, 做三少爷的侍读?”
临霜瞬间惊住了, 遽然抬头, 眼睛睁得大大的。
远处的沈长歌亦有些微的惊讶,凝眸望住那道纤长身影。
一直立在堂下的锦心骤然慌了,双手疾颤, 难以置信,求救般向问蓉投去目光。
问蓉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定,先不要急着慌张。
老夫人依旧笑得慈和, “你方才说,你参加这次择选,只是为了有机会面见长公主与我, 好告知我府上这些弊象。可是我啊,是打心底顶喜欢你这孩子,这事虽简单,也总要问问你的意思。所以, 临霜,如若我把你安排在三少爷身边,你可愿意?”
临霜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乍闻,心中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做梦。她心脏狂跳,却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沈长歌。
沈长歌也正看着她。
目光一刹交汇,临霜似乎瑟了一下,手指轻揪裙裳。
他感觉到她那一线目光里尚还存着些犹豫,却不是犹豫自己该如何抉择,而似乎是犹豫着他的选择。他能感觉得到,她仍在担忧他是否情愿,便是直到这一刻,也仍是在询问着他的意愿。
他静滞了一瞬,而后弯了下唇角,极其细微地向她点了下头。
看到了他笑,临霜呼吸轻滞,掌中的细汗几乎浸润了裙摆。她却觉得心臆异常轻松,舒气笑起来,“回老夫人,奴婢愿意。”
秋杏和阿圆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声响。
“老夫人!”一直隐忍的问蓉在终这一刻忍不住了,惊愕开口,“为何,锦心她——”
老夫人手一顿,看她。
问蓉的话一瞬止住了。
她再如何装傻,也能知是这次的事牵连到了锦心。她横了横心,慢慢跪下,哀言道:“老夫人,奴婢知道,奴婢没有资格求您。只是,这件事错在奴婢,和锦心无关。锦心对着一切毫无所知,求老夫人不要因奴婢而牵累到她啊!”
老夫人却笑了,平平道:“锦心是真的丝毫不知吗?”
淡淡说了这一句,她又凉凉向锦心望去一眼。
锦心被那一眼望得胸口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
问蓉亦不敢再说话了。她一向最了解老夫人的脾性,此刻她虽并未怒于表色,但这神情语态,却明显表示已心存不满。她紧了手,想再开口哀求,滞涩许久却始终没能张开口。
老夫人淡哂,道:“问蓉,若说起来,这事要怪你。但你既说与你这两个孩子无关,那我也便不牵罚了。锦心仍可留在紫竹苑任旧职,至于做歌儿的侍读……”
话语停了一停,她转头望向锦心,言语温和,眉眼却冷淡,“锦心,你方才也说过,你择选三少爷侍读,只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三少爷,既是如此,入不入内苑,想来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存着照顾好家主的心,在何处又能有什么关系,你说呢?”
“我……”锦心的眼眶酸了,满脸通红,几乎就要流下眼泪。
她很想反驳,很想拒绝,可是在这一刻,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回驳的话语。她竟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输给陆临霜,更没想到的是,她会被牵制于自己当初的话上。
老夫人不再看她了,回头向着陆临霜微笑,示意她将自己扶起,对堂下的众人宣告:“好了,从今儿起,临霜便是三少爷身边的侍读大丫头了!府里所有人,不许擅欺!这丫头可是我亲指的,府中若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若教我知晓了,我可决不轻饶!”
“是。”众人齐齐应道。
老夫人又微一思忖,再次开口:“还有,阿云,你通知下去,今后公府之中,不得有刻意欺压霸凌之现象,府中上下互相监督,举报者,若查证属实,当赏!若有再犯者,传到我这耳朵里,必严惩不贷!”
“是。”
心中一股暖意流过,临霜激动不已,紧紧握着老夫人的手,轻缓出一口气。她的眼角有些微润,目光轻瞥,望向那个角落。
隔着半个屋室的距离,少年的目光也同样落在她的身上。光影微漾,坠落在他的脸庞,明明灭灭,映亮了清俊轮廓。他的脸上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似乎有些笑意,又似乎隐含些忧色,最终只是垂敛下睫眸,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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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命令很快传遍了公府中的每一角落,无疑令所有人都惊住了,谁都没能想到,这一次的择选结果,胜出的会是一个此前在府内根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最关键的,是这丫头不仅压下了一直以来最具胜算的锦心,还在短时间内获取了老夫人的欢心,老夫人甚至为她下令,对她不敬便是对家主不敬,这种殊荣,便是从前老夫人最喜爱的锦心,也从不曾有过。
临霜与秋杏阿圆几人结伴回到藏书阁时,藏书阁外已经围了许多人,大多是听说了终试上的事迹,趁机挤过来探热闹的。毕竟公府之中,三少爷不喜丫头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而今被老夫人亲指,很多人都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丫头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因此当甬道的远处步来三道身影,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叽叽喳喳,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嫉妒。
自她们从晴源居出来起,这样的状态已经保持了一路。阿圆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待遇,连腰板都直了,大步走在两人最前,说不出有多么自傲。她一直还记得,初见锦心时锦心的模样,那样傲气凛然又有些目中无人,让她鄙夷之余,也还有着些羡慕。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能令她感受了一番锦心的做派,别提有多畅快。
秋杏和临霜跟在她的身后忍不住发笑,看着她那模样就觉滑稽异常,秋杏推她一把,将她勉强拽回来,嗤道:“好了,你差不多就行了,瞧你那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临霜呢!”
阿圆小手一扬,撂了下整齐的齐眉发,拍着胸脯骄傲道:“我不是临霜又怎样?我是临霜的好姐妹啊!定国公府嫡少爷身边侍读大丫头的好姐妹!说出去,谁不恭敬?有面!”